73.第七十三章(1/1)

事情倒也并不算复杂。

过年前, 为了不引起荣昌伯府的疑心,林二太太干脆就拒绝了所有登门来提亲的那些人家, 无论是哪家问起来,她一律推说是法安寺的云竹大师给女儿批了命, 大师说林家四姑娘不易早嫁,最好能在家里多留几年。

她们家倒也不怕有人真的去法安寺寻云竹大师问个真假, 一来云竹大师是得道高僧,不是谁想见就能见得到的, 二来这件事情说来也算不得作假,云竹大师虽然没给夏真真当面批过命, 但在知道夏真真的情况后, 云竹大师从医者角度确实说过,身带寒症的女子, 晚些出阁更利于孕育子嗣。

云竹大师可不仅只是个会念经的和尚, 他在医术方面的造诣并不逊色他的经文多少。

至于那些被婉拒的人家信不信林二太太的话,林家二房没人关心。

就是一个借口而已, 谁戳破谁是傻子。

有林老太爷的支持,林府后宅也几乎没人提起这事。

坏就坏在, 除夕前夕林老太爷收回了大儿媳林大太太的管家权。别人不会多想,被迫称病休养的林大太太不可能不想得多一点。

两件事情前后脚发生, 林大太太心里就有数了,林家二房这是已经知道了荣昌伯府的盘算, 去林家二老面前告过状了。

至于消息从哪里泄露的, 林大太太也不会作第二人想。

她院子里, 池嬷嬷是跟着她从贺家过来的,忠心自不必提,大丫头小翠和巧儿伺候她多年,都不是碎嘴的人,林大老爷去了关外后,大房院子里的人口简单不少,能出入她房里房外的,也就是几个每日里来请安的庶子庶女了。

林大太太火气上来,甚至都不去猜测到底是哪一个口里漏的口风,直接把院子里三个庶女一个庶子叫过来,不问青红皂白,叫人跪在了她的正房屋外。

隆冬的日子,屋外的天气何等的寒冷,林大太太随口一句跪在外头反省,就让人在冰天雪地里先跪上两个时辰。

年纪最小的林九姑娘才刚刚四岁,真要是跪两个时辰,她的小命都要给跪没了,林大太太不是那种会网开一面的人。

跪了不到半刻钟,林婉璎就主动站出来把事情都揽到了自己身上。

几个年纪更小的庶弟庶妹被池嬷嬷一一送回了各自房里,林婉璎被罚一个人在院子里跪足四个时辰。

四个时辰,换算下来就是八个小时,零下十几度的天,八个小时跪下来,怎么都得要了林婉璎半条命。

夏真真站了起来,脸上闪过一抹怒气,瞬间又平静下来。“五妹妹已经跪了多久了?”

“回姑娘,五姑娘应该是跪了两个时辰了。”回想起林婉璎白到发紫的嘴唇和瑟瑟发抖的身体,秋分面有不忍。

林家的姑娘,也不是个个都有福气的。

“两个时辰……”已经太长了!把人跪坏了怎么办?!

“老太爷今日出府了没有?”

春分机灵道:“回姑娘,没听说老太爷出府。”

“给我更衣,我要往前院去一趟。”夏真真沉吟了一下,“算了,还是先去太太那里吧。”

以孙字辈的身份去林老太爷面前抖机灵,不合适。

有事父母服其劳。

这事还是得劳动林二老爷和林二太太出面才好。

夏真真把事情三言两语的和父母交待清楚,情况紧急,林二老爷抬脚便赶去了前院,林二太太稍一停顿,也往林老太太的锦桐院去了。

按照三人商量好的办法,林二老爷在和林老太爷的谈话中不经意的提起了林大老爷,说到了大房嫡子林运和庶女林婉璎的亲事,并且表明了二房的态度。

林适和夏真真虽然年纪略大一些,但他们兄妹二人情况特殊,一个是发过誓言暂不娶亲,另一个是云竹大师批算过的,要多留在家几年,是以二房暂时没有结样的打算。

“父亲,我和芸娘再三考虑过的,绝不能因为我们两个孩子的事情,就耽误了大哥的孩子,运儿和璎娘两人的前程还是需要尽早考虑的。”林二老爷脸上的神情十分恭谨,语气自然道:“大嫂现在生病,躺在床上操不得心。大哥人在千里之外,他就是想要操心什么,也是有心无力,那两个孩子的前程,只有仰仗父亲了。”

林老太爷闻言斜了二儿子一眼,没什么好气道:“怎么就只能仰仗我了?你和老三若是都争气一些,如今不过是两个孩子的事,何需要来仰仗我?”

林二老爷面色讪讪。

“不过,你做事能想着你大哥,这就很好。”林老太爷脸色和缓一些,略微思索了一下,道:“现下倒是真有两个合适的人选可以考虑考虑,鸿胪寺卿赵至元的独子正在议亲,他是你大哥的顶头上司,璎娘若能嫁去赵家,想必他是愿意的。至于适儿嘛,给适儿挑选媳妇,门第不宜太高,也不宜太低。不瞒你说,都察院左都御史田成庸和礼部尚书张渊都有意与我结亲,这两家门风很正,我正打算从中挑一家做适儿的岳家。”

林二老爷怔了一下,露出意外之色,道:“原来父亲都思量过了,倒是儿子多事了。”

“都是一家人,说什么多事不多事的,你这是关心你大哥。”林老太爷满意地捋捋胡子,语重心长道:“无论有什么隔阂,你们都是兄弟,血脓于水,这一点是不会变的。”

林二老爷神情一淡,摇了摇头,“父亲,您说的我都一直记得,但只怕大哥和三弟,都已经不记得了。”

林老太爷楞了一下,无奈抚额道:“再不济,他们也都是你的手足。”

林二老爷不置可否,“父亲,我并不想旧事重提。”他的儿子和女儿,还有他的妻子,这些年来受到的屈辱和不公难道还不够多吗?“您和母亲不能一碗水端平,我并不怪你们,但是我也绝对不能再看到我的孩子和妻子有什么事情了,您也是父亲,我的心情相信您能明白。”

话说到这里,这个话题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林二老爷转回到正题上,他提醒了一句道:“田家和张家虽然好,怕是不能让大嫂满意。”

林老太爷脸色不好,一甩袖子道:“满意?这个家什么都让她满意了就不用姓林了!”对大儿媳妇,林老太爷既有失望,也有不满。“她也不想一想,若不是玉娘被她教歪了,慧娘当初何苦去给太子做妾室?做个妾室有什么好?!她以为宫里是谁想进就能进的?以为太子正妃是谁想当就能当的?都是妇道人家心思!”

越说林老太爷越来气,往常他一片风轻云淡,今日不知是什么邪火,他一骨脑儿都发了出来。

“若不是玉娘带坏了头,静娘跟着后面生了不该生的念头,我堂堂一朝首辅家中,怎么会同时出了两个侧妃!太子侧妃好听吗?成王侧妃好听吗?还不一样是妾?争着抢着去做妾室,怎么就一点儿脸皮都不顾了?朝中上上下下讥讽的声音你听听还少吗?你们在家里安生坐着,有哪个能知道皇上是怎么看我的!他的眼神就差把我一把老骨头给啃了!”

“若没有那几个孩子胡闹,林运从法安寺回来,他想娶谁家的姑娘我这个做祖父的不能给他争取争取?就是他想要娶公主,我拼着一把老骨头也要去皇上面前替他求上一求!但现在,我有什么脸面去皇上面前?!”

林老太爷砸了手边的茶碗,保养得当的面上一片怒容。

失了平常心。

林老太爷一生所做,一为光耀林家门楣,二为名留青史,三为给子孙后代谋得一条顺畅之路。

可现在呢,他努力做到了他力所能及的一切事情,他不求家中人人感恩他的付出,只希望回到家后能看到一家人和睦相处,相互扶持,结果却发现那不过是自己的一厢妄想!他做得再多,家里的人都只觉得享有的一切是理所当然得来的,还会有人因为觉得不能事事如意,而对他这位掌家人和林家心生不满与怨怼!

叫他如何能不气,还如何能保持平常心!

气氛沉默而压抑。

许久,林二老爷叫了门外的仆从进来收拾地上的狼籍。

大管家黄森重新上了一壶新沏好的好茶,目不斜视的给林老太爷和林二老爷父子各斟了一杯。

待他退出去后,林二老爷清了清嗓子,“运儿不是不懂事的孩子,父亲不必担心他的想法,反正他快回来了,您可以把您的想法和他说一说。至于大嫂那边,父亲母亲也应该适当的让大嫂知道,运儿姓林,不姓贺。”

“和运儿谈什么?他的亲事?胡闹!”林老太爷面子上下不来。“哪有祖父专门去和孙子说这些的,这话让你母亲去说!”

林二老爷正色道:“父亲,这话必须要您和运儿当面说清楚,您是他的祖父,您和他说这些事情是理所应当的,没有人会说什么。倒是母亲那边,儿子觉得,她不宜插手林家子孙的婚事。”说到最后一句,他的声音冷了下来。

林老太爷梗了一下,目光一凝,试探性的问道:“康儿,你……你是还在记恨你母亲?”

林二老爷闭了闭眼,摇头道:“记恨谈不上,但要儿子忘记她曾做过什么,儿子也做不到。正因为儿子亲身经历过,痛苦过,失望过,也绝望过,所以儿子才有资格坐在这里和父亲说这些话,父亲,母亲她真的不能再插手林家子孙的婚事。”

“……这事让我再想一想。”林老太爷犹豫了。

见林老太爷还在犹豫,林二老爷便把林婉璎的事说了,“虽说璎娘只是庶出的孩子,但到底她也是大哥的亲生骨肉,是林家的血脉。大嫂今日能够不念嫡母之情,随意责罚璎娘那样弱小的女孩子在冰天雪地中跪着,那他日,她会不会直接给璎娘定下一门恶亲,又有谁能知道呢?难道我林家的孩子,将来要不明不白的落入恶人手中受辱不成?林家若多出一门门恶亲,又要怎样自处?父亲,这可不是一件小事。”

话是危言耸听了一些,但他过来前女儿就同他说过,对祖父不下重药是不行的。

“祖父这些年一门心思都在朝廷上头,在皇上身上,他习惯了为国为民做大事,你问他国库还有多少,各州省市有什么问题,朝中大员能力人品如何,或许祖父都能答出来,可他对家中的事情并不十分清楚。爹,你相信我,祖父若是知道林家的孩子没有受到善待,他一定是不高兴的,祖父花了那么多的心思,费了那么大的劲儿,做了那么大的官儿,他不就希望能够光耀门楣,希望能够善待子孙后代吗?林家的门楣难道只靠祖父一人支撑不成?那肯定是不长久的。林家要想更好,就不能浪费自家的资源,结儿女亲家更是要慎中又慎,千万不能让大伯母或者其他人因为个人喜恶,就给咱们家结了门不三不四的人家,她们心里是一时痛快了,但往后若要惹出什么烂摊子烂事,还不都得要靠祖父去收拾善后?到时候他不是更要生气,您说对不对?再说,爹爹你是祖父的儿子,你都不和他说清楚厉害关系,还有谁能去说?你享受祖父这么多年的庇护,你可是有劝谏的义务的哦。”

“祖父可是个聪明人,你只管和他说就是了。”

女儿娇嫩灵黠的面孔从林二老爷面前闪过,他嘴角不由扬了扬。

时间过得真快,一眨眼,当年襁褓中的那个粉嫩嫩的婴儿,已经长大到有自己想法的年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