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第109章(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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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扬灵虽是无所谓, 可见嫣翠眼巴巴看着床上的东西,便由着她打开了来仔细观赏。

自家儿子娶亲, 苏氏自然用的都是好东西。那嫁衣的布料乃是上好的大红色“龙凤呈祥”孔雀牡丹纹织金云纹锦缎,入手丝滑, 是上上等的货色。还有那头冠,纯色黄金制成的底座, 点缀了各色宝石, 尤其中间缀的那三颗粒大圆润, 色泽柔腻的南珠, 更是价值连城。

嫣翠连同几个小丫头俱都是目瞪口呆,唇间赞声连连不绝。

若那新郎还是原定的薛二郎, 此时此刻,她必定同嫣翠一般, 也应该是惊喜连连, 感恩戴德吧!

顾扬灵躺在窗前的罗汉软塌上, 靠着引枕,望着窗外出神。院子里养着的秋菊月季正是开得烂漫,可院中央那棵梧桐树的枝丫上, 绿叶却愈发的稀疏了。

用过夕食, 顾扬灵坐在罗汉床上摆弄棋子,正是兴起, 嫣翠慌慌张张从外头奔了进来。见屋里只有顾扬灵一人, 立刻凑了上去, 低声道:“二爷回来了,正在太太房里生气,听说是为着姑娘的事儿。”

顾扬灵一愣:“你哪里听来的消息。”

嫣翠道:“是老爷房里的云姨娘说给赖姨娘听的,她们坐在花园子里的长廊上,隔了一扇花窗,我偏巧听了去。”

顾扬灵大奇:“不能啊,我同他并无情谊,连面都未曾见过,若是为着先前的婚约,可他同闵家姑娘的婚事早已是板上钉钉,若要闹,早些日子做甚去了,怎会赶到这个时候才闹了起来。”

嫣翠一脸迷茫,顾扬灵默了片刻,叫嫣翠给她端来一碗杏仁茶。管他呢,总归哪一样事儿她都做不得主,不过是水中浮萍,随波逐流罢了!

苏氏此刻却是气炸了肺,她再没想到,自家这个捧在手心,举在头顶的儿子会为着一个女人同自己这般脸儿对脸儿的闹腾。

“不过是个破落户罢了,二郎你也至于,又不是给了旁人,是给了你弟弟。她好歹还有层官家女子的皮,你弟弟的身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哪里寻得来如此体面又合适的亲事。又不是白白叫你让了去,闵家的丫头不比那蹄子好了太多,你哪里撞昏了头,为着个些许小事跑回家里吵闹不休。”

薛二郎名唤薛泽,虽是排行老二,却是薛家大房的老大,如今管着家里的生意,是薛府真正的掌权人。

薛二郎看着暴怒的母亲,他自然知道她的如意算盘,可那顾家的女子如何处置他却是早有打算,亲弟弟又如何,向来便不亲近,他在外头挣金子挣银子,锦衣玉食供养着便罢了,如今竟敢和他抢女人。

“那顾氏本就是儿子的,如何能给了三弟,三弟要娶亲,便是身子不好,若是仔细寻了去,哪里碰不到合适体面的,母亲为何非要夺了儿子的女人给三弟不可?”

苏氏大怒:“那顾氏原本就同你毫无瓜葛,何来原本就是你的之说,你可要仔细了,你同闵家姑娘的婚期可是来年的二月,虽说是临县相距不近,也要防着流言被有心人传了去,你向来聪慧机警,莫要为了区区一个女子断送了自己的好姻缘。”

薛二郎本在外地谈生意,披星戴月赶回家里为的便是顾家女,哪里是三言两语便能打发的了的,鼻子里一“哼”,道:“母亲不必隐瞒,那顾家女本就和儿子订有婚约,如今她家败落了,自然是配不上咱们薛家的门户,所谓富易妻,贵易友,如今换了闵家女为妻自然是不错的,可那顾家女儿子却舍不得,自然是要纳了来为妾的,如何能让给三弟。”

苏氏又气又急:“你要纳妾,外头的美貌女子一抓一大把,何必非是那顾家女。再者那顾家女身份毕竟特殊,便是给你为妾,你妻嫁来之后若是听得了风声,哪有心里不生龌龊的,又何必为着个女人闹得家宅不宁。”

薛二郎不以为然:“不过区区女子罢了,儿子既能纳进了宅门,自是能压制得住,哪里凭着她们任性放肆。”

苏氏见薛二郎咬紧牙关不松口,不禁疑心道:“你向来稳妥清醒,何曾因小失大,那顾家女自住进薛家便未曾出过清风苑,你又哪里见过她,不然如何念念不忘,今日里如此撕扯不清?”

薛二郎弹了弹袖尾上不知何时飘落的尘土:“她自是未曾出过清风苑,可儿子若想见上一面哪里会是件难事?儿子中意她,母亲却非要把她嫁给三弟,岂非有意叫儿子同三弟生出不合来?”

苏氏长到如今,除却嫁给了商户叫她每每想起便意气难平,又哪里碰到过如此这般叫她气难休,愤难平的事儿,何况与她一句顶一句,句句说得诛心的还是她亲生的儿子,素来便是她心头骄傲的儿子,怒极攻心,不由得浑身打起了哆嗦。

顾扬灵自是不知苏氏的屋里头闹得沸反盈天,她按着原本的作息,由着嫣翠伺候她净面梳洗,最后脱了日间的衣物,换了柔软舒适的睡衣,拥着软被正要闭眼入睡,院门处却“砰砰”响了起来。

已是夜深人静,这声音听起来便尤其叫人惊惧,顾扬灵心头乱蹦了几下,右手按在床上,支起身子扬声喊道:“嫣翠,外头出了何事?”

嫣翠睡在一墙之外的隔间里,听见顾扬灵的喊声,忙叫道:“姑娘莫怕,已叫红儿出去问了。”

然而很快的,便有丫头们细碎的惊呼声在院子里此起彼伏,期间有沉重的脚步声一声连着一声,往顾扬灵住的内卧里慢慢逼近。

顾扬灵卧床将近三年,每日里躺在床榻上,听着外头的各种响动,便会找乐子一般去分辨响动的各种来源。这样的脚步声在她的清风苑里从未有过。不论是婆子还是丫头,她们的脚步总是琐碎而轻巧的,便是奔跑起来,也会有环佩玉镯相撞而发出“叮铃”声。

是男人!

顾扬灵心头一怔,随即便生出了熊熊怒火。

这样的夜晚,女子的内卧,会是什么样的男人能如此大胆而毫无顾忌地闯入她的闺房。

这是在欺负她孤苦无依了?

可恶!可恨!

顾扬灵眯起眸子,凌厉的冷光忽隐乍现。

嫣翠的惊呼阻拦声隔了一道帘子十分的清晰,顾扬灵听着外头的响动,几乎能想象出嫣翠是如何被人粗暴地推倒在地,然后发出愤怒的哽咽。

帘子被人狠狠地扯开,高大的身影在嫣翠高一声儿低一声儿的哽咽声中,闯进了顾扬灵的视线。

男人看起来很年轻,不过二十岁的光景,一双狭长如墨的桃花儿眼睛里,有凌厉的精光飞转即逝。他长得很好看,面目上带着得意的张扬,可慢慢的,那仿如春日拂晓的面容上却出现了一抹意味深长的讥笑。

“毫不慌张,面无惧色,莫非你的深闺竟有男子闯入过不成?不然如何能如此镇定自若?”

男人开口说话了,声音带着微微的沙哑,很好听,但讲出的话却恶毒刻薄,又带着隐隐的质问,叫人听了十分不舒服。

顾扬灵直视着那仿佛深渊一般的眼睛,面无表情冷冷道:“这是薛府,薛家的二少爷非要闯了进来,我一个孤苦无依的弱女子,除了仓皇无助的凄声叫喊,似乎也别无他法,您说对吗?”说着顾扬灵淡淡地笑了:“可我偏不爱这样。”

薛二郎并不诧异她能猜出自己的身份,哈哈大笑道:“我果然没猜错,你压根儿就不是真正温驯柔和的女子。”说着把两道长眉高高挑起,道:“我知道我的母亲一直给你服用会让你慢慢变得虚弱的汤药,可我向来不阻拦,你知道为什么吗?”

看着顾扬灵瞬间变得僵硬的面容,薛二郎笑得十分自得:“因为我太清楚了,你这种人,一旦有了机会,必定会招惹出许多不必要的麻烦。在我腾不出手收拾不得你的情况下,虚弱无助躺在床榻上起不得身的你,更能叫我放心。”

顾扬灵从来没有见过薛二郎,她心目中的那个薛二郎,是从嫣翠和一些小丫头的话中慢慢拼凑而成的。

她一直以为,薛二郎是个上进好学聪慧敏锐的年轻男子,虽是商户出身,可依旧倔强不屈考得了举人的功名,便不能入朝为官,也是一顶一的人才。

甚至,她曾在脑子里幻想过,他会和父亲那般,也会有着温煦仿佛漾漾水波一般的柔情。

顾扬灵垂下长而浓密的黑睫,这样的薛二郎同她想象里的完全不一样,他很危险,具有攻击性,却又十分聪慧,对自己的真实性情也似乎了如指掌,她要如何应对才是?

薛二郎在窗前的罗汉床上坐下,不远处的床榻上,女子轻垂着螓首,长长的颈子上肌肤柔白似雪,在昏黄的烛光里,那白如玉石一般的肌肤上有淡淡的一层细腻茸毛,这让她看起来既温顺又柔和。

薛二郎忍不住想起他头一次见到顾家女的情景。

今日是薛二郎的大喜之日,眼瞧着花团锦簇喜气盈门,到底是私下里出了那档子事儿,虽说福安那狗奴才补救及时没出大事儿,可心下仍旧不快,又抽不出空闲去瞧心肝子,此时夜深人静,便有些怏怏不乐。

这边儿终于送走了最后一拨儿宾客,薛二郎吃得醉醺醺的,便斜靠在福乐身上,叫他引着自家去清风苑里,非要瞧瞧那小丫头如何了?

福乐惊得都要跳了起来,这么多眼瞧着,二奶奶又是新进的门儿,闵家送亲的人还没走呢,这要是大咧咧去一趟,可不是要生事端!便低声劝道:“奴才打发人瞧过了,说是早早儿便睡下了,爷如今要去,岂非要惊了姑娘的好梦?爷要惦记,明日里总能寻得空闲,姑娘遭了罪,爷到时好好儿劝慰劝慰便是了。”

“也……也是……”薛二郎打了个酒嗝,难得地叹了口气:“那丫头死倔,又清高,本就不待见我,又出了这事儿,只怕是愈发不愿瞧见我。嘻嘻,可我偏不放过她。等着这边儿事了,便好生布置布置,爷要纳了她进门儿做贵妾。”

“好好,贵妾,贵妾。”福乐偷偷摸了一把汗,今个儿闹洞房揭盖头的时候他跟着偷瞄了一眼,那新进门的二奶奶长着如花似娇的一张美人脸,飞眉凤眼,眼神晶亮,看着就不是个柔和顺从的。这才刚进门,二爷便急着要纳妾,啧啧,还是个贵妾,到时候不折腾个天翻地覆才怪!又想起福安那家伙还在吟风阁里猫着,把太太身边儿的黄嬷嬷也给扣下了,登时觉得头皮发麻,心眼儿发慌。心道只怕还有的闹腾呢!

喜房布置在西阆苑的正院儿里,屋里的陈设一色绑上了大红绸缎,喜庆热闹。新郎去前院儿里敬酒拜客,喜房里只剩下新娘和跟着新娘来薛家的陪嫁。

其中一个鹅蛋脸细腰长身的唤作红香,正把大红色鸳鸯戏水的红盖头搭在床尾的沉香色衣架上。另一个圆脸丰腴的叫做绿玉,正收拾着一个小笼箱,里头放着几个簇新的沉香色木匣子,里头搁的都是新娘的首饰陪嫁。

新娘娘家姓闵,闺名唤作娇娥,正端正地坐在铺着百子千孙簇新褥子的床榻上,一双凤眼不停在屋里扫视,看着两个丫头忙碌不停。

看了一会儿,她偏过头去,床前放置的条案上,两根鸾凤喜烛正染得火亮,也把她的一颗心照得亮堂。这以后便是她后半生的家了。闵娇娥轻抿了殷红的樱桃檀口,半垂下头,只觉头上的金凤头冠沉甸甸的,虽压得脖颈酸疼,心里头却是蜜一般甜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