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第029章(1/1)

许是着了喜服的缘故, 虽是桃红色,也显得顾扬灵今日里格外的清丽妖娆。就好似半开的芍药,凭白多了一段儿风情月意。

众人不免要调笑一番,又是纳妾, 比不得娶妻要端着架子。

一人高声道:“好艳福, 这小娘子生得娇俏玲珑, 比那春娇楼的桃花红还要美上三分,薛二待会儿定要喝上三杯才是。”

顾扬灵本是面含一抹温笑,听得此言登时凝了笑意,将头深深垂下。

薛二郎也沉了脸, 有机灵的立时碰了碰说话的那人,又高声说了几句讨喜的好话, 这才叫薛二郎缓了脸色。

纳妾本不该喝合卺酒,可见得丫头捧着托盘走了来,上头搁着一对儿鸾凤银酒杯,里头注满了清凉的水酒,众人心下惊疑,皆道这个薛二实在是个乱来的,面上却是不以为然, 只嬉闹着起哄。

薛二郎在喜床上与顾扬灵并排坐下, 喜娘把酒杯一一奉上, 嘴里喊道:“一朝同饮, 一生一世。”

心里头不断翻腾的不甘, 还有那星点儿的贪念, 叫顾扬灵明知这样不合规矩,却仍旧安静的和薛二郎共饮了这杯,本该是正头夫妻才能共同饮下的合卺酒。

明日,就从明日开始,顾扬灵在心里头告诫自己,从明日起,她会老老实实做一个妾室该做的事情,不逾越,不恃宠而骄,就按着这世上妾室该有的规矩,就这般如此的活着吧。

……

“你说他们喝了合卺酒?”

西阆苑正院,闵娇娥听得小丫头打听来的消息,一时气血沸腾,腿一软,眼一黑,重重地跌坐在铺了软绵垫子的罗汉床上。

这就是她的夫君,是要同她一生一世白头到老的夫君,是要同她共同养育儿女,生同衾死同椁的夫君。

闵娇娥捂着脸无声无息地哭了。

她是姨娘生的,打从她记事开始,她便跟着姨娘一起,同身为父亲正妻的刘氏作对。私底下甚至还会学着林姨娘,给菩萨上香,央求菩萨早早儿带走那刘氏。更别说咒骂怨恨,每日里如同家常便饭,哪一天儿不念叨上几句。

这都是报应吧……

闵娇娥哭够了,抽出帕子擦了眼泪,把一旁战战兢兢的丫头婆子都撵了出去,自家一个人抱着腿坐在罗汉床上闷闷不乐,这才把以往的事情拿出来想了又想。那时候,她的嫡母刘氏该有多怨恨她和林姨娘啊!

闵娇娥呆呆望着花窗上雕刻的五福拜寿,如今她成了正房妻室,偏生得宠的却是个姨奶奶,可不就是世人常说的现世报。

在罗汉床上坐了一回,想了一回,闵娇娥穿上鞋子步至沉香色海棠木柜前。从腰带上解下一串钥匙,摸出其中一把打开了柜门。里面左右两列,每列分别有三个格子,装得满满当当。

闵娇娥从左边第二格的深处拿出一个拇指大小的白瓷瓶。白瓷瓶通体雪白,模样儿好似观世音手里的玉净瓶。闵娇娥心想,是时候用上这东西了。

……

夜已经深了,但几根碗口粗的蜡烛把喜房里的一切照得通亮。顾扬灵安静地坐在床上,明亮的烛光里,她默默地看着身上的桃红色喜服闪耀着华美的光晕。

若不是桃红,而是正红,一切该会有多么完美!顾扬灵垂下眼皮缓缓地叹气,心口上,细如针芒的微痛来来回回地疼。

“姨奶奶可饿了,要用些点心吗?”嫣翠被嘱咐好几次,礼已成,婚已毕,一定要改口。

姨奶奶啊,真是一个陌生的,叫人一听便要心生卑微的称呼。

顾扬灵淡笑道:“我不饿,你要是饿了,就先去用一些。”

嫣翠怔怔看着顾扬灵,她的背后是铺天盖地的红,却唯独她身上的礼服,是粉艳的桃红。眼底一涩,就有眼泪在眼圈儿里打转。

红英也在一旁听候差使,瞅见嫣翠这个模样,忙上前扯扯她的衣袖,低声喝斥:“你不要命了,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什么时候,你瞎闹些什么?”

屋里头红艳一片,到处都是双喜红纹,顾扬灵慢慢转动着眼珠子,忽的笑了:“你骂她作甚?且放她告假一日,叫她去自家住的小屋里,替我哭上一哭吧!”

红英嫣翠听了顿时心头发酸。

外头传来丫头们惊喜的喊声:“二爷来了。”

薛二郎穿着大红的新郎服,头顶金冠,脚踩挑金线的罗帛重台履。没有醉醺醺,亦没有歪歪倒倒,看起来满面春风,一派伟岸风流的俏模样儿。一进屋便把视线落在了床帏深处安然端坐的顾扬灵身上,眼中不由露出了喜色来。想了这么久,终于能将这小丫头揽在怀中好生疼爱怜惜了。

薛二郎知晓眼前的这位,骨子里就透着股酸味盈鼻的迂腐,又爱摆着官家小姐的清高架子,不摆上几桌好生走了婚嫁的手续,每一次想和她亲热她就哭得一副天崩地裂的小模样儿,把他给气的。

几步上前,轻松地打横抱起,薛二郎兴奋不已,抱着顾扬灵在婚房里徐缓地转了一圈。

“这些家私都是新打的,每一样我都仔细瞧过,就连床榻上雕刻的花纹也是我精心挑选的。”薛二郎垂眼凝视着怀中娇小楚楚的美娇娘,娇艳的喜服愈发衬得她面如芙蓉,肌如冰雪,一双杏眼水盈盈的轻颤,犹如素手拨弦,一下捻住了薛二郎心头的那缕□□。

“相信我,我会对你好的,这满屋子的女人,就是正院儿里头的那个,也越不过你。”薛二郎低声喃喃着,轻轻吻上了粉润娇嫩的樱唇。这一幕他想得太久了,每一日每一夜,他都想牢牢地把她握在手掌心里。

夜色撩人,嫣翠和红英早已退出了喜房。朱红色贴着大红喜字的门扉被轻轻掩上,两人立在廊下仰头望月。已是夜深,如钩弯月高高悬在天际,有清淡如烟的光晕。

屋里头隐约有婉转缠绵的响动低低地传来,红英蓦地绯红了脸颊,拉拉嫣翠的衣袖:“夜也深了,累了一天,你去歇着吧,今夜我在外头的隔间里守夜。”嫣翠这丫头今日有些古怪,为了满院子的人平安喜乐,还是她守夜吧!

嫣翠从屋里头出来便一直呆呆的,她脑子里乱糟糟的,总是闪过自家姑娘那一双哀婉无奈的眼,突地冒出一句:“我不后悔帮姑娘逃跑出府。”

红英大惊失色,一把扯住嫣翠的手腕,低声道:“你今个儿撒的什么疯病,都这地步了,还提那回子事儿作甚?你以为二爷不问这事就算是过了?我听他们讲,私底下二爷不知托了多少人去查那死人的来历。不过是姑娘总不乐意,二爷不愿姑娘同他闹脾气,这才忍着不问。你可不要哪壶不开提哪壶,二爷爱惜姑娘,可不管你的死活。你若是惹了二爷发了脾性,你不得好,你不怕,姑娘呢,姑娘的心你也不在乎了?”

嫣翠默默垂了两行泪,一把抹了去,掉转头往自己住的厢房里去了。红英瞧着她背影寥寥,心里难受,却也只能叹得一回气罢了。

眼见着月上中天,红英听得里屋寂悄无声,便拥着衾被准备入眠。不想昏昏沉沉之际,耳里隐约听得一阵细微的悉索声,仔细一辨,正是里屋里头传来的。于是折起身,偏过身子竖着耳朵细细地听。

只听得轻巧的细碎脚步慢慢行来,红英看向门处,雕花门扇被开了一道缝,里头挤出了一个窈窕细弱的身影来。

“姨奶奶——”红英小声地喊。

“嘘——”顾扬灵猛地转过身,将食指竖在唇间,小声道:“噤声。”又做了个手势,指了指门外。

红英见顾扬灵只穿着睡衣睡裤,扯了一条毛毯披在她的身上,两人蹑手蹑脚地溜出房门,外头月色还好,朦胧地铺了一地的晕黄。

并肩坐在廊下,红英转头询问:“姨奶奶怎的出来了,可是睡不着?”

顾扬灵点点头,从袖子里抽出一张叠的很是齐整的纸来。

红英一看,先是一懵,然后立时白了脸:“这东西不是烧了吗?”手指一动,想要去夺来,却又猛地恍过神儿,看向顾扬灵,眼睛里满是惊慌失措:“姨奶奶你——”

“莫怕。”顾扬灵指尖微动,那纸被徐徐打开,月色照得模糊,却仍旧可以看见一行字。

夜半山洪,无一逃出。林姓好友,不得踪迹。

顾扬灵又看得几遍,叹得一口气,把那纸慢慢撕碎,在手心里搓成一团,用力捏瓷实,转过身拉起红英的手,放在了她的手心。

“这次多谢你啦。”顾扬灵握住红英的手,唇角含笑:“若非你从中帮忙牵线,我哪里能寻得人帮我去金州跑一趟。”说完转过身,两只脚并在一处,看着天上的月牙:“有了这消息,我也能彻底死心了。”

“姨奶奶,我……”淡薄的好似轻纱一般的月光落在了女子的身上,照得她的眉眼更加的温软如水。红英面含愧色,心里的内疚好似惊涛骇浪一般狠狠捶打着她的良心。她几次翕动着唇瓣,最终却微微叹得一口气,转过身去,也看着月牙发呆。

顾扬灵并未注意到红英的脸色,缓缓道:“其实我想了好久,也觉得外祖家大约真是出了变故。”

红英顺口接道:“姨奶奶为何这般猜测?”

顾扬灵瞅得她一眼:“若是还有亲人尚存人世,必定是会来寻我的。”转过头续道:“我也是藏着一丝痴念,总想着许是太太故意隐瞒了消息。不过仔细想想,依着太太那性子,假若我外祖家还有人在,她不会,也不敢那般待我的。都说破船还有三千钉,我外祖虽已致仕,但只瞧着我外祖做官期间的人脉,她也不敢如此待我,从而得罪了我外祖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