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二更)(1/1)

二十八号,全港的报刊亭都将一份报纸摆在了最瞩目的位置。这份报纸的头版头条写着:

赌王次子取消婚约“海的女儿”登岸梦碎

指裴辛夷想借向家的关系转型,打入地产业这一计划告吹。笔锋最犀利的记者亦为裴辛夷深感遗憾,还将向奕晋简短的声明分析得头头是道,称其实是赌王不满意旧时船王这门亲家。

若追溯到二十年前,恐怕裴家还不满意向家。裴怀荣虽算是白手起家,曾也出身富裕,裴太更是公卿之后。要说裴向两家如今的悬殊,则是排行榜top 50和top 3之间的差距,跨一步要数多少个零,细算下来着实惊人。

这些报道了婚约取消的报刊杂志,统统被甩在了阁楼。

裴辛夷一一捡起来,叠在角落。仿佛比那一堆时尚杂志和lookbook还沉。

这不是媒体第一次用“人鱼公主”、“海的女儿”戏谑她了。阿姊从前还被称作“香江明珠”。大约可以理解为人们对船王最宠爱的女儿的艳羡。

周珏少时常拿这个词取笑她,说:“六姑,他们巴不得你化成泡沫。”

裴辛夷说:“好彩妹,你六姑是塞壬,不是乜人鱼公主。”

塞壬是希腊神话中的人鱼模样的海妖,是姿态优雅,却心地恶毒的冥界引渡人。也有一说,《海的女儿》的原型是塞壬。

周珏随六姑读了不少志怪神话,知晓塞壬有三姐妹,忙说:“六姑,大姊帕耳塞洛珀钟意奥德修斯,还为他投海自尽了!”

“……算了罢。就算是阿波罗也不值得我这么做。”裴辛夷意在调侃英文名达芙妮。

可周珏没有接茬,而是说:“六姑,为了毕生苦苦追寻的某件事,化成泡沫是终极的罗曼蒂克。”

“喔,好彩妹长大了。”

裴辛夷当时想,为了世人所不齿的复仇,不要说失去什么,哪怕化成泡沫也甘愿。

第二天,马仔给裴辛夷送来一套当季新款的米白色编织套装。梳洗之后,她被押上了一艘快艇。这才知道她原来一直在西贡附近一座离岛。

快艇到达港岛一处码头,裴辛夷被请上一辆奔驰s系新款车。阮决明在这里不太可能高调行事,显然是借了他人名义购入的。他要她知晓,仅比较个人资产,那位准未婚夫就望尘莫及。他就幼稚这么一回。

阮决明在后座里,穿一身银灰色定制西服,蓄长了些的头发梳成了个背头,正式得像要去参加婚礼。

外面的马仔关上后座的门,驾驶座上的马仔立即将车驶出去。

裴辛夷还是没忍住,出声问:“去哪边?”

阮决明没答话,连一瞥都未给她。

裴辛夷心道,行,求捻其,由他话事。对他来说,她现在就是个前科累累的惯犯,活该受这待遇。

一路驶往浅水湾,裴辛夷紧张兮兮地攥起衣摆。不一会儿,却见车往山上开去了。原是去二太的半山别墅。想来也不是见二太的,而是见今日在二太这里过夜的裴怀荣。

他们下了车,穿过喷泉与园景,走入别墅。佣人取了他们的外套拿,这边何云秋便迎了上来。

“阮生,你们玩得开心吧?”何云秋扫了裴辛夷一眼,立即对阮决明笑说。

何云秋或许惧怕阮决明,但不会这般……略带谄媚。何况何云秋很清楚裴繁缕的事故是谁造成的。裴辛夷感到奇怪。

阮决明颔首,抬眸瞧见杵着虎头拐杖的裴怀荣慢慢走出来,笑着招呼了一声。

裴怀荣抬手示意众人去客厅就坐。他看上去有些疲倦,较之前又病态了些。

裴怀荣撑着拐杖勉强坐下,叹息般地说:“老了就是这样,时好时坏。不吃药不行。”

阮决明说:“世伯,你要注意身体,不要太操心。”

何云秋说:“是啦是啦,我们老爷就是太操心。不过阮生你来呢,帮了我们大忙,他这几日舒心不少。”

裴辛夷感觉她成了空气。他们绝口不提婚约取消的事,也不怎么和她搭话。听二太这么说,倒琢磨出深意来。

喝了一杯茶,裴辛夷被裴怀荣叫去书房谈话。不同以往,裴怀荣言语温和,没过问这些天怎么样,也没多问她和阮决明或是向奕晋的事。

他说:“你细妈这次帮了你不少,请洪家出面和向家谈了。谈的结果呢,皆大欢喜。我和你细妈商量好,向奕晋的股份,我们帮你买下来。不过你要调到总经办去,直属你三姊。以后阮家的这笔生意你就不要管了,免得给她惹麻烦。”

裴辛夷在心头默了默,问:“阮生给了你们多少钱?”

“我看他对你是真心的,人也不比eugene差。”裴怀荣手指点了点银的虎头,“阮家的事……我和你良叔先商量看看,如果可以了结,你就不用留在这里做不想做的事了。”

裴辛夷笑笑,“我不想做的事?”

“我让你做的事。”裴怀荣改口,平静地说,“暂时还需要你。过几年呢,你就去越南。”

“是进是退,往左往右,都由你们决定。你们定好也冇我的事了。”裴辛夷站起来,“我知道了,就这么办吧。”

见裴辛夷回到客厅,阮决明从沙发上起身,同何云秋道别。二人走出宅邸,一辆暗紫色法拉利飞驰而来,挡了去路。

裴安霓从车上下来,反手甩上车门,恨恨地瞧着裴辛夷。裴辛夷没打算理会,拉开车门,却被她叫住。

“有事?”裴辛夷淡漠地说。

裴安霓几步冲过来,指着她说:“既然你不钟意eugene,点解这么做?你知不知你这样,我和eugene再冇可能,连朋友都冇得做!你……!”

裴安霓还不解气,欲上前逮她衣领,却被阮决明抬手拦下。

裴安霓嗫嚅片刻,说:“奸夫淫-妇!”转而仓皇地往宅邸里逃去。

被驯养得很好的小孩,连说这个词都感到羞愤。一时竟不知谁更可悲。

裴辛夷哂笑一声,对身旁的人说:“阮生,我们成了奸夫淫-妇。”

“上车。”阮决明拉开车门。

他多一句话都不愿和她讲。她举起双手作“投降”,进入车后座。

半小时后,车在中环的公寓楼下停靠。

裴辛夷不愿下车,阮决明箍着她后领下车,讽刺道:“不是很想看他们,这个时候不敢见了?”

电梯到达顶层,阮决明拿出钥匙开门。裴辛夷没感到意外。他现在做出什么来都不奇怪了,翻遍她的私人物品算得了什么?

门锁旋开之际,一阵嬉闹声传来。

“爹地!”裴安菀从回廊那头跑了过来,及膝盖的白色半腿袜险些在地板上打滑。

阮决明快一步上前接住她,蹲下来说:“菀菀,妈咪回来了。你不是有问题想问?”

裴安菀越过他的肩膀,看向裴辛夷,颇有些犹豫地说:“妈咪,你这么久不回来……是不是,我和哥哥惹你生气了?”

裴辛夷勉强挤出笑容,“爹地这么讲?”

“爹地讲……”裴安菀瞥了眼阮决明,还是说不出口。

裴安逡从客厅的门厅边探出头来,说:“阮生冇这么讲,他每天都陪我们。是菀菀非要瞎想。”

“我们先进去?”裴辛夷征询地说。

小孩们点头,率先往客厅去了。裴辛夷走在后头,轻声问阮决明,“念姨呢?”

裴安逡听见了,回头说:“阿咪和maria她们都出去了。”

阮决明把他们引到沙发上坐下,说:“爹地去做饭,你们和妈咪在这里玩好不好?”

裴安菀欣然地说:“好啊!”又转头对裴辛夷说,“妈咪,最近爹地常来看我们,还给我们做了宵夜。”

裴辛夷原先说一同去厨房,瞧见阮决明看她的淡漠神色,没能开口。

电视里播放着动画碟片,裴安逡方才有一段没看到,还特意按遥控器快退回去。

只是十天半月不见,怎么连仔仔们喜欢的东西都不知道了?

裴辛夷心有歉疚,柔声问:“八仔,这是乜嘢?”

裴安逡说:“cowboy bebop!”(《星际牛仔》)

裴安菀亦兴致盎然地说:“妈咪,我好喜欢faye。”

裴安逡接腔说:“菀菀讲faye就是你,spike是阮生。可他们根本不是一对!”

“谁讲的?spike让faye上了飞船,他们一起食面,一起吸烟!”

“女仔之见。”裴安逡不满地说,“这根本就不是讲爱来爱去的故事。”

“我知啊,是活在过去的男人和忘记过去的女人的故事。”

“不是啊,jet他们也是主角……”

裴辛夷看画面,舰艇里的男女对坐着,正在翻桌上的牌。她估计小孩们说的faye和spike就是这二位。不知哪里像她和阮生,只能说菀菀太珍视他们,给什么都附上他们的形象。

她暗自叹息,打断小孩们的吵闹,说:“对唔住,妈咪也很想你们。”

裴安菀从沙发另一端一点点挪过来,抱住她的臂膀,忽而小声说:“妈咪,我们看到新闻了。”

裴辛夷僵住了,不知作何反应。

“爹地讲,这是你们的计划,为了之后我们一家人可以顺顺利利。”裴安菀微蹙眉头,“可是,现在不顺利,点解以后才可以顺利?”

“爹地不解释?”

裴安菀点头,“他讲我们再长大一点自然会明白的。”

“收声啦,我都听不清声音了。”裴安逡不悦地将裴安菀拽过去,“他们的事,你个细纹女管那么多做乜?”

裴安菀知趣地不再发问。她隐约感觉到有许多危险的事发生在父母周围。就像她从小就感觉妈咪在做许多不好的事。她想为他们分忧。可她十一岁,处于一个什么都懂一点儿,什么也都不懂的年纪。

裴辛夷和他们一起看了会儿动画,虽不知不觉有些入迷了,但心里惦记着阮决明。没一会儿,还是去了厨房。

阮决明在做越南春卷,听见有人走近声响,他说:“来不及做面皮,凑合一下。”

“……我也冇那么挑剔。”裴辛夷轻声说。

阮决明这才抬头看她,“‘回归社会’的感觉怎么样?”

裴辛夷轻轻咬唇,说:“很好。”

下一秒,她又为说法方式和反应感到烦躁。她不是这样的人,偏在他面前这么战战兢兢。

她思忖片刻,问:“你到底给了他们每个人多少钱?股权也是你来买对不对?”

阮决明用长筷翻转着油锅里的春卷,不在意地说:“不多。”

“不多是几多?”裴辛夷走到他身旁,蹙眉问,“三千?还是……”

“一千多。”

裴辛夷不相信这个数字,转念一想,惊诧地说:“美金?除了股权,你给他们一千多万美金?你疯了!”

怪不得裴怀荣是那样的态度,怪不得何云秋笑脸相迎,曾念亦肯暂时对两个小孩放手不管。

阮决明笑笑,瞧着她说:“不止给了,你家之后的窟窿都要我来填。裴辛夷,你现在知道了,我就是个不择手段的疯子。”

裴辛夷久久说不出话来,回避似地拉开碗柜取餐盘。

不一会儿,餐食穿上桌。小孩们一边吃,一边和阮决明聊起方才的动画。裴安逡兴致勃勃,还从主人公们的战机说到现实中各式战机的发动原理。这段时间阮决明将他们照顾得很好。

裴辛夷想,不论如何,至少他是一个很好的父亲。

饭后,裴辛夷主动提出洗碗。阮决明陪小孩们玩他们新学的国际象棋。等裴辛夷收拾好了,阮决明将小孩们哄回房间去看书。

二人坐在开放式吧台,静默地呷红酒。都想说话打破目前的僵持关系,对上视线却相顾无言。

半杯波尔多红酒喝完,裴辛夷趁着微醺的眩晕,撑着额头,轻声说:“阮生,对唔住。对唔住,我错了。从前错了,现在错了。”

她抬起头,看着他说:“你给我一个机会得唔得?我们拍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