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1/1)

雨水在窗玻璃上蜿蜒,窗外的海湾被雾气笼罩,仿若尘世之外。

“采光非常好,景色绝佳,你看阴天也……”房产经理在絮絮叨叨说些什么,裴辛夷并不搭腔。

直到向奕晋问:“daph,你觉得这里怎么样?”

裴辛夷点头,“可以啊,离办公室那边也只要二三十分钟。”

“你考虑这些?”向奕晋失笑,“我是问你觉得这套公寓怎么样,太小的话,我们再看看别的?”

裴辛夷摇头,没由来地说:“快要五月了啊。may day。”[21]

向奕晋以为她在玩文字笑话,虽不解其意,却也笑笑,“是啊,夏天了。”

“我喜欢夏天。”裴辛夷抬眸去看他。

向奕晋轻咳一声,“我记得。”

裴辛夷签下了这套位于浅水湾的高层公寓,重新装潢一番,以米色与浅香槟色为主,一改原主冷酷的独居格调。

正式搬进公寓那天,向奕晋看见置在客厅一角的仿生态蛇箱,他惊诧地说:“你养蛇啊?”

裴辛夷弯腰与箱中的南部白唇蟒对视,说:“他叫阿魏。”

“喔……”向奕晋小心翼翼地凑过去,“阿魏,你好啊。”

蟒蛇睁大眼睛,完全露出竖状瞳孔,桀然地吐出分叉的细舌。

向奕晋忙往后退一步,惹得裴辛夷发笑,“他不会伤人的。”

向奕晋点头,还是与蛇箱保持了一定距离,“我在加拿大打猎的时候,听人讲蛇只有这一周到一个月的记忆。它们不会认主,是冷血动物里的冷血动物。”

“可是点算,”裴辛夷微蹙起眉头,笑说,“我喜欢冷血动物。”

“……出乎意料。”向奕晋停顿片刻,很快从自己身上找到原因,“看来是我还不够了解你。”

“冇嘢,我们还有很多时间来了解彼此。”裴辛夷握住了向奕晋的手。

“当然。”

“晚上和你大哥大嫂食饭,我想先休息一阵。”

“那我去附近逛一逛,看看有无需要买的。”

向家早定下继承人,兄妹之间关系还算和睦。与向家长子他们见面之后,二人的关系到底还是传了出去。周珏压不住娱乐报道,裴辛夷还麻烦了向奕晋出面。

虽不至于人人知晓,但圈子只有这么小,很快就传开了。反而裴家的人是最晚得知的。裴怀荣听二太添油加醋这么一说,高血压发作,险些又进医院。

裴安胥自然被二太揪着耳朵教训一通,说他与六妹走得近,连这点事都没事先察觉,还说他丢了公司的职位,这下又害阿妹丢了婚事。

裴安胥有苦难言,在酒吧喝到酩酊,给裴辛夷打电话说:“……阿妹,我就问你,你真的钟意向奕晋,还是因为我阿妈?”

他打了个嗝,接着呢喃,“是你让向奕晋买股份的,你想进公司对不对?”

电话那边的人似乎轻叹了口气,说:“那是阿爸一手创办的公司冇错,但冇我阿妈在背后支持,和那些太太阿婆搭上关系,他怎么做得起来?”

“公司是三姊的,是洪家的!你以为现在来抢,行得通?”裴安胥撑着额头,清醒了几分,“辛夷,我承认,你和我抢生意,让我很头疼。但你是我阿妹,不该拿这种事开玩笑。”

“这种事?”裴辛夷冷笑一声。

“我们一起长大,我不了解你?你要和向奕晋订婚。……你不能这么做。”

“我挡了你们的路——”

“不是这么讲,这是一辈子的事。你知道我做乜不结婚?我冇钟意的女人咩?我有,阿妈反对,话我要是执意结婚,就让她做不成演员。”

裴辛夷不耐烦地说:“你到底想讲乜嘢?”

裴安胥重重点头,额头磕在了酒杯上,空酒杯在吧台上转了个圈,掉在了地板上。

他弯腰去捡,从高脚凳上跌了下去。他气呼呼地说:“裴辛夷,这么多年,我冇见过你用那样表情的看着哪个男人。如果你真的钟意刀哥,你就该停手。”

沉默一会儿,裴辛夷说:“你误会了,我和他只是逢场作戏。”

裴安胥用力眨了眨眼睛,勉强看清眼前的景象。他撑着地站了起来,伏在吧台上,晃着手指说:“是不是逢场作戏,不是你一个人讲了算。我立马打电话到莱州……”

“五哥。”裴辛夷的声音听来在极力隐忍什么,“如果你真的为我好,拜托你不要打这通电话。”

“你瞒得了多久?哈!赌王的儿子,裴怀荣的女儿,这么大的事,到时候新闻一出来,全世界都看得到!”

“算我帮你解决官司保释出来的人情,不要让我为难。”

“我……”裴安胥听见忙音,再重拨过去,语音提示对方已关机。

他大叫了一声,揉搓着一头乱发,嚷道:“点解,点解啊!你知不知我有多羡慕你?……求捻其,我不管了!”(求其:随便)

夜幕降临,城市灯火逐一亮起,仿若浮游的会发光的水藻。埃菲尔铁塔兀立,熠熠生辉。

一排亮着灯的玻璃窗里,会议长桌上,一群菁英正在翻阅资料。其中有两位法国人露出不耐烦的表情,他们散漫惯了,哪受过加班的累。

亚洲人果真是最会自我压榨和剥削的,比如今次这位客户,不惜牺牲休息时间,同他们闷在会议室。

“先生?”一位法籍日本人和同事耳语后,对负手站在窗边的男人说。

阮决明转过身去,拉开椅子坐下。

商讨一阵,阮决明的顾问与律师们确认了方案。双方握手,人们鱼贯而出。

趁着夜色,阮决明和团队的人说笑着走进俱乐部。俱乐部里光线暗淡,调情的男女,争辩的友人,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却感觉到烟草和酒精气息里弥漫的自由。

在侍者的指引下,一行人坐在了角落的沙发座上。不似在会议室中的严肃气氛,他们以小食佐酒,侃侃而谈。

从二十出头到四十来岁,有着不同的国籍与故乡,他们英文与法语混杂着说。

阮决明难得生出真切地活在这世上的感觉,仿佛也只是和他们一样用心工作、用心生活的普通人。

凌晨两点,阮决明回到le britsol酒店。他吸了一支烟,等清醒些了,换了电话卡,往莱州拨出电话。

“阿星,我明天回,飞芽庄。”

南星应下,说:“嗯,我安排好了,先去拿报纸,再到机场接你。”

“不能让河内的人察觉。”

“明白。”

将电话丢进包里,裴辛夷挥开裴安胥方才的话,用钥匙打开了公寓的门,却怔住了。

玄关的壁柜上,沿墙的地板两边,全摆上了香薰蜡烛,还是她最喜欢的乌木调香气。

“eugene?”她试探地唤道。

可无人回应,她连鞋子也不换,跟着蜡烛的指引走进客厅。

室内黑漆漆的,海湾的夜景被隔绝在窗帘之后。她环顾四周,心好似悬到了嗓子眼。她又喊了一声“eugene”,摁下打开自动窗帘的开关。

窗帘缓缓打开,还未看清海景,就见一束烟花升起。

“嘭——”耀眼的光一瞬间照亮室内。

一簇又一簇的烟花在海湾上空盛开。

裴辛夷转身,看见向奕晋从楼梯上走下来。他手里捧着一束蓝色鸢尾花,穿得很正式,深色西服口袋里插了蓝色方巾,还抹了发油,头发全往后梳。

裴辛夷喉咙发紧,出声说:“……为了祝贺我?”

“也是祝贺你出任执行部主管。”向奕晋走近了,献上花束。

裴辛夷接过花束,笑说:“唔该晒。可是会不会过于隆重了……”她回头指向窗户。

“一年前在‘鸢尾’咖啡店,我们真正认识了。”向奕晋笑说,“所以我送你鸢尾。”

裴辛夷低头看手里的花,发现花朵之间藏着一个深蓝色丝绒的方盒子。

向奕晋拿起盒子,“原谅我不会讲漂亮话,也想尽量尊重你的意见不搞大排场,可是我……还是想给你最难忘的回忆。”

他缓缓地单膝跪下,打开了盒子。

即使在昏暗的环境里,盒子里那枚钻戒也闪烁着光泽。从指环到鸽子蛋大小的主钻周围,布满了以圆形切割的钻石。

盛大的烟花绽开,钻戒流光溢彩。

裴辛夷不动声色,心底却笑了。嘲笑自己这个时候居然还在为这枚钻戒估价。大约在八十万到一百万之间。

“……乜嘢都比不上,你最特别。虽然我们才在一起六个月,但我想与你共度余生。”

向奕晋深情地告白,说了些什么,她统统听不进去。

——陆英,嫁给我。

她只渴望这一句。只此一句,她会义无反顾地点头。

向奕晋说:“will you arry me?”

裴辛夷捂住了唇,颤声说:“ya……yes.”

向奕晋激动地笑着,眼眶泛红。他牵起她的左手,将钻戒慢慢推进中指第三指节。

刹那间,客厅的灯全部亮了,掌声响起,躲在角落的朋友们一拥而上。粉白的气球飞来,彩带拉响,金银的碎片从空中落下。

裴辛夷仰头,怔然地看着高悬的天花板。亮片飘落在了她的脸上,像金色的泪。

向奕晋紧紧地拥住她,“daph,我讲过,肯为你做任何事。”

“任何事?”她轻声说,“你会为了我杀人吗?”

他怔愣一瞬,“啊?”

她笑出眼泪,“傻仔,我讲笑啦。”

向奕晋大笑出声,一把抱起她,兴奋地转圈。

天旋地转,仿佛整个世界都消失了。

芽庄格外平静,下了一夜的雨,马路牙子上还有湿漉漉的痕迹。

一辆凯迪拉克行驶在路上。后座里,阮决明翻阅着写着繁体中文的报纸。在第二版头条,他看见“裴辛夷”三个字。

继怀安船务股权变更之后,任怀安船务再迎来人员变动。裴安胥退出公司,执行部主管一职由裴辛夷担任。不仅如此,裴辛夷还以三太的名义参股了家族旗下的分公司。

长房重新参与家族事务的管理,是否意味着裴家将迎来新一轮的财产争夺战?

读着专家们详实的分析,阮决明逐渐皱起眉头。

副驾驶座上南星回头说:“刀哥,法国那边的事情顺利解决了,接下来……?”

见阮决明不理会,他唤了一声,“刀哥?”

阮决明回过神来,问:“你说什么?”

“我说你在法国搞的贸易公司——”

“喔。”阮决明点头,“嗯,公司马上开始运作,没我什么事了。”

“报纸上有阿嫂的消息吗?我感觉她很低调,不像那个赌王什么的女儿,三天两头换男朋友,次次都上报。”

“有。”

南星好奇地问:“说的什么?”

阮决明想了想说:“缅甸那帮人几时来拿货?”

南星一时摸不着头脑,还是答说:“夏妹还没给准话,不过最迟下周。”

“告诉夏妹,这周之类必须到。还有,让顾问去申请下周飞香港的专线。”

南星轻轻“啊”了一声,“刀哥,他们又不是拿工厂的货,是拿装备,哪能……”

阮决明挑了下眉,“办不到?”

“可以是可以……但你去香港,动用私人飞机,良叔他们不就都知道了吗?”

阮决明转了下手上的指环,说:“无事。”

他早有计划,等法国的事告一段落,立即开始秘密调查良叔。让他们知道他去香港,反而可以扰乱视线。

此前从裴辛夷那里得知,是裴怀良送她回香港的。阮决明不似父亲那般多疑,可也不由得怀疑,裴怀良或许当时就知道了他的身份。甚至消失的码头班长,以及商店后院的伙伴,很可能不是丧命于河内的帮派争斗,而是裴怀良之手。

裴怀良只是为了保护裴辛夷才这么做?

阮决明直觉没有这么简单。

“帮我找几个人。”阮决明从内差掏出钢笔,在报纸一角写下几个名字,撕下来递给南星,“死了的要拿到确切地死亡证明,没死的不管躲到哪个深山老林都给我找出来。”

与此同时,昭记古玩行的办公室,裴辛夷正在经理办公室签署文件。

门外忽然响起骚动,周崇转身,就见办公室的门被推开,红着眼眶的裴安霓杵在门口。后面有一群上前阻拦的员工。

周崇挥手让员工们散开,还坐在办公桌上喝咖啡的周珏招了招手。

裴辛夷淡然地合上钢笔盖,说:“阿崇,你也出去吧。”又对周珏点了点下巴。

周珏“喔”了一声,跟着周崇走出了办公室,轻轻关上了门。

裴安霓拭去眼泪,哽咽着说:“六姊怎么可以这样?”

裴辛夷起身,淡漠地问:“喝了多少?”

“重要咩?”裴安霓摇头,扬声说,“eugene向你求婚了!我居然最晚一个知道!”

裴辛夷双手撑着办公桌,露出费解地表情,“不然呢?”

“我钟意他啊,你明明知道的。可你,可你背着我——点解这样对我?”裴安霓落下泪来,愈哭愈狠。

“安霓。”裴辛夷叹息般地说,“照一照镜子咯,就你这样还想选港姐?”

裴安霓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却说不出话。

裴辛夷接着说:“六姊告诉你一个道理,永远不要在你喜欢的男人面前无尽夸赞另一个女人,夸赞一点儿会觉得你宽容,夸赞多了就会让男人好奇。多谢你的帮助,才让eugene这么迷我。”

裴安霓摇头,发了疯的扑过来,拾起文件就往裴辛夷身上砸。

裴安霓一边躲闪一边朗声说:“阿崇!”

趴在门口的偷听的周珏下意识拧开门把手,趔趄一步,闯入办公室。周崇闻声过来,蹙眉睨了周珏一眼。

“你们送安霓回去。”

裴安霓大喊,“我不要!你这个骗子,心肠歹毒的人!”

周崇一把捂住裴安霓的脸,和周珏一齐将她拖了出去。

经过一番折腾,周珏驾车载周崇离开半山别墅。

周珏问:“点解六姑不告诉裴安霓二太的所作所为?”

周崇比手语说:“让小孩对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失望,比对母亲绝望要好。”

周珏长叹了口气,喃喃地说:“六姑啊。”

没过几天,裴辛夷和两个小孩来到疗养院。小孩们在曾念的“重点保护”下,对向奕晋的存在一无所知。

和大姊说笑一阵,裴辛夷让护工带两个小孩去买冰淇淋。

裴安英之前做过电击治疗,当下状态很稳定。她笑着说:“你是不是有话要讲?”

裴辛夷从口袋里摸出钻戒,悄悄拿到背后戴上,递到裴安英眼前,说:“阿姊,我要订婚了。”

裴安英一愣,温柔地说:“是阿魏吗?”

裴辛夷抿了抿唇,抬眸说:“当然。”

“真好。”裴安英缓缓说,“我也想见证你们的仪式……但。阿姊祝福你们。”

“阿姊,你一定要祝福我们。过去我的心事只有你知道。现在我有他了。他对我很好,他说我是他的唯一。”

“要和初恋走到这一步,是很难的事,但你做到了。我的daph,我为你感到开心。”

裴辛夷笑着笑着,眼眶湿润了。她欣然地说:“是呀,好难。”

“要永远幸福,知道吗?”

“阿姊,我真的很幸福。”

她点头,重复道:“真的。”

作者有话要说:[21]mayday:may指五月。mayday是国际通用的遇难求救讯号,源自法语“maider”(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