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1/1)

两辆漆黑的汽车停在门口。

为首的一辆车门打开,一左一右下来两个身量挺拔的男人,极短的发,完美的头型,肤色极白,为首男人耳上的翠钻耳钉在灯光下散发出逼人的贵气。

他们一前一后走到门前,鼻翼轻轻抽-动。

店老板笑得脸都快烂了。

他忍不住再看了一眼两个男人乘坐的车辆的后面那辆,汽车安静停留在那里,但就是无法忽略它的存在。

“都准备好了,就等吴先生确认了。”

被称作吴先生的男人伸手在方才那只蝮蛇停留过的位置轻轻按了按,另一个男人则环顾四周微微蹙眉:“没开空调?”

店老板转头向快要转弯的阿辉喊:“你没耳朵,没听见啊,开空调啊。”

阿辉低声骂骂咧咧两句,向顾匆匆道:“你从这里进去,走过过道向左转就是后厨,大师傅在后面,你就说你新来的,他会给你派活的。”

顾匆匆微微点头:“谢谢。”

阿辉听到忍不住又道:“后院笼子里有些新到的货,你自己小心罢。”

顾匆匆再谢过向里面走去,店面外面装修尚可,但里面看不到的地方都极为简陋,能拆的柜子都拆了,全堆放着各种各种的笼子,密密挨挨挤在一起,有的里面还有东西,有的空空如也。

走过走廊,再后面是一个不到二十平的小院,兼顾临时仓库和清理杀蛇的地方,后厨就在小院东北角,空气中残留着淡淡的说不出的味道,顾匆匆心里生出淡淡的不适,脸一瞬好像更痒了,举目看去,果在后院墙角看见一圈蕤的凤仙透骨草,开得异样灿烂,她定了定神,走向厨房。

里面意外的干净整洁,一个大胡子中年男人正在往一锅不知道什么羹汤里面加配料。

顾匆匆道明来意,大胡子厨师上下打量了她一眼,见她眼睛生得极好,只是带着口罩,仍遮不住脸上的红斑,好在看起来还算机灵。这才拿着架子自我介绍姓周,负责所有后厨事宜,顾匆匆乖巧道了声周老师好。

他倒也不客气,当下就给顾匆匆派了任务,让她先将北芪花菇口蘑等等配料清洗出来,他自己一刀刀开始整理蛇段,那刀漆黑钝重,一看便上了年纪的。

落在不知道什么材质的砧板上,发出暮鼓晨钟一样的钝响。

四周安静如夜,厨房零星放着的两笼蛇蜷缩在角落,蛇头深深埋进身体。

只有单调的咚咚声。

顾匆匆麻利将分好的材料分了类,挽起衣袖,在水池旁仔细清洗。

周大厨无意在她手腕上的手环扫了一眼,眼睛立刻微微一亮。

“阿顾,你这手环有些年月啊。”

“嗯。”顾匆匆不太想讨论手环的事情。

周大厨又道:“小姑娘带这个不好看,我说还是换成那种,□□的,可靓了,正好我闺女有一条,你要喜欢,我给你换。”

顾匆匆婉拒道:“谢谢周老师,这个从小戴惯了。”

她手上的这个手环,有记忆的时候就在,一直没有取下来过,两环交叠,一圈颜色微浅,一圈微深,似乎为她量身定做一般,小时候刚刚合适,随着年龄的增加,也还是恰好到处,手环算不上精致,趁着白皙的肤色,却也十分特别。

周大厨吃了一个软钉子,又问:“小姑娘怎么想到这里来兼职?”

“工资高。”顾匆匆微笑说。

“不怕蛇?”

顾匆匆看了看角落里忽然直起身子的花蛇:“还好……周老师呢?周老师一定来了很久吧?”

周大厨笑:“你说呢?”他道,“我啊,也是上个月才来,但我做这行快二十年了,别怕,蛇这东西啊,邪恶,冷血,捂不热,所以不值得同情。”他一眼看穿了顾匆匆的心思,道:“人吃五谷杂粮,吃猪羊牛驴,蛇啊,你往远处看,就是一绳子,你说吃绳子有什么怕的呢?”

顾匆匆清洗完一盆花菇,一颗花菇从手指缝滑出,不小心滚到地上,她蹲下来捡,正好看见大厨的围裙下还挂了个透明袋子,里面是新片好的蛇肉。

呃……这是什么情况。

见她撞破,周大厨见状立刻强笑道:“这些蛇肉不好,扔了也可惜了,拿回去给孩子炖汤。”

他又忙说:“哎,那个你洗菜可以用热水啊,这浮城的水库在山顶,这水啊,冷手。”

其实水并不冷,顾匆匆却瞬间陡然感觉到了一丝寒意,她猛地抬起头,明明什么都没有发生,但有什么不一样了,耳旁极轻的一声嘶声,紧接着又是一声,她转过头,四周的空气似乎也不一样了,周大厨却什么都没听见的样子,还在喋喋不休说些有的没的。

顾匆匆伸出手指:“嘘。”

周大厨笑:“就是就是,这些事大家也都心知肚明,真犯不着让老板知道,你想想,他赚多少钱,我们赚多少,我们就是捡点边角料——我是老浮城,别的嗜好没有,就喜欢吃口蛇味。”

正说着,外面忽然怒气冲冲走进来伙计阿辉,他一进门就踢了一脚门口的铁笼,背上都是汗湿的痕迹:“烦死了。”

周大厨瞥他一眼:“满头汗,怎么了?”

阿辉欲言又止,正好看见一旁的顾匆匆,立刻道:“诶,阿顾,老板叫你去前面招呼。”

顾匆匆有些意外,周大厨忙道:“老板之前说要预备一个招牌前汤,花蛤豆腐汤,我看晾得正好,你就送去吧。”

阿辉没好气:“送三份。”

顾匆匆擦干净手,将口罩向上理了理,尽量盖住脸上发-痒的地方,似乎脸上的过敏又严重了些。

她端起托盘向外走去。

身后传来阿辉忍不住的抱怨声:“这有钱人真是脑子不好使,这天气叫我开空调——”

周大师安慰道:“再不好使也比那个铁公鸡好使一些,反正开空调又不是要我们的钱。”

阿辉愈发抱怨:“你不知道——”

顾匆匆走出厨房。

晚风徐徐,但整个后院的情况好像也有什么地方不太一样了。

远处昏暗的灯光下,开得葳蕤繁茂的凤仙花全部耷-拉着花瓣,空气意外变得清新了许多,心口的不适也少了些许。

走廊旁边的笼子都是窸窸窣窣的声音,那些加了药昏昏欲睡的蛇全都醒了,在铁笼里面伸长了头颈,好像有一对耳朵似的,齐齐朝向一个方向。

她走过走廊,到了前院,外面没有人,院门也微闭。

看来客人是在大厅。

大厅门也紧闭。

这天气,不会闷么?

顾匆匆挪过一只手拖着托盘,另一只手拉开了餐厅的大门,瞬间一股热浪扑面而来。

大厅里仅有的两台空调都开着,不过……全是制热。

整个大厅犹如在酷热的大暑。

……娘啊

老板正面向大门的位置微弯着腰单方面热情介绍。

“咱浮城蛇羹那真是出了名的好。真的,以前这浮城不叫浮城,叫腹城,蝮蛇的腹,以蝮蛇出名的。听说后来是一个刺史修城,请了天师帮忙驱蛇,加上遍地种满这凤仙透骨草,这才慢慢把浮城给拿下,赶走了蛇,不过,这蛇羹的手艺却传下了,所以,您呀,真是找对地方了。这次名单里面说的那些,市场上我都收回来了,新鲜的很,先生尽管挑。”

老板的前面似乎坐着一个人,被他健壮的身形挡住大半,那人身后,站着两个英俊挺拔的男人,像随从又像保镖,一个耳上是翠钻耳钉,一个是黑钻耳钉,听见动静,他们转过头来看向顾匆匆,形容皆是让人无法逼视的英俊。

老板意外道:“怎么是你来了?阿辉这个死——诶,快,快把门关上。”

顾匆匆关上门,呼吸顿时一窒,整个大厅温度至少有三十度,老板满头汗,向她叫:“前汤是吧,快端过来。厉老板,这是我们店特色的前汤,洗舌开胃的。花蛤豆腐汤。”

顾匆匆走过去,将托盘上的汤放下,老板殷勤揭开来看,乳白的汤汁,上面飘着翠绿的葱。

老板小心翼翼看了旁边一眼,蹙眉:“不是跟阿辉说了吗?不要葱。”

顾匆匆热得头昏脑涨,正中下怀:“我回去换。”

老板身前那个男人忽的回答:“不必。”

他的声音偏冷且低,又有一种微妙的沉,恰到好处的好听。

顾匆匆不由抬头,一瞬间对上了他的眼睛,漆黑的看不见底的深,边缘似乎又有几分金,却因为他脸上的白意外显得几分罕见的温润。

而当他抬头,蝶翼般长睫下,那惊心动魄的俊美,让身后的那两个天人般的男人也瞬时显出几分平庸来。

身上的味道很好闻,像某种说不出的冷香。

这个人,好像在哪里见过。

男人微微歪了头,呼吸绵长,似乎在探究什么,而后目光带着探究扫过看向她脸上的口罩,停在边缘处的红斑上,眼眸微顿,然后再向下,看向她的手腕,他原本扣在桌上漫不经心的食指忽的停下了。

这样的温度,九月三十度的室内,他的手上仍然带了手套。纤细紧贴的手套绣着同色系不知名的兽纹,顾匆匆这才发现,他一身质地良好的西装,衬衣松松围着浅灰图案的围巾,除了脸,竟然没有一点肌肤露在外面,而这样的燥热,他脸上竟然没有一滴汗。

好怪的人。

室压似乎陡然下沉,原本男人身后两个懒懒站着的随从也肃然起来了。

顾匆匆将最后一盅花蛤汤放下,餐桌出乎意料的冰,先前放下的热气腾腾的汤已没有了翻腾的气息,上面是缓缓浸出一层极薄的油。

怎么回事?她有些奇怪。

男人却忽得伸手向前去接那碗微热的汤,他的手指无意触碰到顾匆匆的手背,顾匆匆没动,他却像被烫着一样收了回去。他微微蹙眉,看着那碗汤不知道想什么。

这人的手……怎么冷得像冰雪。顾匆匆下意识看向他身后,昏黄的灯光在他身上照下修长折叠的身影。有影子,有下巴。

——不是鬼。

店老板也看见了结油的汤冷,不由哎呀了一声,脸上跟着难看起来,刚要发作呵斥顾匆匆几人的糊弄。

“你这是……扣工——”

男人这时却抬眸看了他一眼。

只是这淡淡一眼,店老板却倏忽一惊,背上没来由出了一层汗,他下意识闭了嘴,回过神来又觉得有些跌面,于是伸手向顾匆匆道:“好了,你——先去后厨帮忙,叫阿辉来。”

顾匆匆如言收了托盘向外走去,店老板还在硬着头皮殷勤补救:“您不知道,这汤要厚,提前三天就得开始熬,兴许是过来路上风太大给吹冷了——咱店蛇肉一绝,不知道厉老板是喜欢什么口味?椒盐蛇肉,清炖蛇肉,蛇肉煲,还有浮城的特色透骨蛇羹……”

男人身后站着的两个同伴闻言脸色已难看到极点,微蹙眉头。

男人抬起手,老板立刻乖乖闭了嘴。

“都要。”

“啊?”

“活的。全部。”

浮城虽是蛇城,但价格并不便宜,加之这一年来蛇店接二连三倒闭,剩下的更是水涨船高。真是财大气粗,难怪老板这样巴结。顾匆匆想着,她刚好走到门口,于是单手拎起托盘,另一只手去推门。

门开的瞬间,还未踏出去,猝不及防上面几条蛇噼里啪啦下雨一样掉下来,顾匆匆啊了一声,老板转过头去,只见前面一片狼藉,群蛇出动,甚至好几条先前偷逃出去的好蛇如今忽然出现了,现在软软摔在地上,蛇头贴地,跟磕头似的,竟是不动也不走了。

更前面,阿辉和周大厨都面色惨白狂奔而来,一个鞋子掉了,一个手上还颤巍巍拎着蛇夹,跑过来看到此等情况,一下跳在花台上。

“蛇,蛇都跑了啊——”阿辉哭丧着脸向他们叫。

他身后不远处,几条蛇头浸血的蛇正从他们身后扭曲低头爬过来,身上斑斓的色彩无不昭示它们毒舌的身份和危险。看样子竟是生生撞开笼子跑出来的。

今天真是见了个鬼,店老板目瞪口呆。

顾匆匆站在门口,刚好抬起脚来,那些蛇就在眼前,五彩斑斓,意外的,一点也不觉得可怖。她松开门,手上的环佩叮当。

一只蛇看到她,竟向旁边挪了一个位置,她放下脚。

那个站着的带翠色耳钉的男人于是向老板道:“按照合同的价格,会打到你账上。”

店老板僵硬笑:“那吴先生,要为您准备打包吗?”

“我们有容器。”他拍拍手,院门打开,进来两个司机,肌肉虬结,都单手扛着巨大的铁笼,铁笼里面分成无数细小的格子。

店老板脸上的笑意更僵:“那老板,……要为您装货吗?”

这回坐在位置上的男人回答了他:“她来。”

他看着顾匆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