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1/1)

魏映仪坐在轿子里,掀帘看了眼气势鼎鼎的禹王府,这本是二皇叔的住处,从前她来到这里,自然是想进就进,想出就出,王府对她从来都不设防。

而如今,实权旁落,形势转变之迅速,连带着她这个公主的地位都下降了不少,起码比不上瑾王那一派的权势,而她的婚事,似乎也还在齐锦霄的手里牢牢握着。

红门内闪出一道人影,蓝色锦衣,肩上扛着一只麻布袋,正在偷偷摸摸地四处探顾,快要迈出脚时,冷不丁跟魏映仪对上了眼。

魏映仪冲他招了招手:“这是要去哪?”

魏清彦讪讪一笑,扛着麻布袋就走了过来,“六表姐,您怎么来了?既然来了在门口候着做什么,不冷吗?”

禹王府没有明文规定来人时要进去汇报,何况她是个公主,但既然地位跌落了,就要小心行事,她笑道:“许久不来了,不知府里是何情况,还是让人通报一声为好。你肩上麻袋中装的是什么?”

“装的是我的宝贝斗鸡,”魏清彦悄悄说:“母妃不在家中,她不知道,六表姐您下次看到母妃时可千万别把我供出来。”

禹王妃不在家中?

直到魏清彦带着她进府之后,她才确定下来,如此这般,跟阮阮说话倒是方便了不少。

阮阮此时还不知道魏映仪来了,闷在房里继续绣她的腰带,唉声叹气,特别可怜。

魏映仪只得亲自来寻,她在院中走走停停,身后跟着一大串丫鬟,“皇叔母的院子还是没什么变化,这颗梨树结的果很是鲜美……”

阮阮听到一阵热闹,仔细侧耳,竟有些像六姐姐的声音,她伸了个懒腰,走了出去。

这时魏映仪刚好遣散了周边的丫鬟,瞧见她时,快步走过去:“我等了一盏茶的时间,都没有看见你,平日里不是不愿意在屋中待着吗?最近都在忙什么?”

阮阮挽住六姐姐的胳膊,把扎破的手指给她看:“魏濯想要腰带,要我缝。”

魏映仪立刻攥住她的手指,心疼道:“瑾王欺负你了?”

“他很奇怪,我也猜不透他在想什么。”阮阮低头看路,“又时好,有时又不好。”

魏映仪没听懂她在说什么,现在只想把徐姑姑的态度说与阮阮听:“我去见过徐姑姑了,开始时,她还嘴硬,后来我把你说地可怜了,她再也憋不不下去,心疼地要命,答应出宫见你一趟。”

“真的吗?”阮阮一下子把那些疑惑抛在了脑后,欢喜地问道:“是什么时间,在哪里见面呢?”

魏映仪笑道:“这月末,在十二街巷末尾柳家糖铺里会面,到时候你找个借口出门。若是在王府待不下去了,就让她带你回去,万万不能委屈了我们家阮阮。”

“好。”阮阮抿嘴笑了一下,她最近刚好把从宫里带来的钱给花光了,又嘱咐道:“六姐姐,你帮我跟徐姑姑说,让她来的时候带一些小珍珠,我拿来换钱花。”

“你若是要银子,我这里有的是。”

“不要银子,一颗珍珠值好多银子呢,而且也不重,还方便带在身上。”

两人坐在树下,说了许多,魏映仪不放心地问:“你知道柳家糖铺在哪儿吗?到时候别走迷路了。”

“我知道啊,柳家糖铺在京中很出名,而且地段特别好,糖铺后面便是长安街,那里住着许多大户人家,听说齐阳侯的府邸也是建在长安街的。”

阮阮说这话时小心翼翼地去看六姐姐的表情,看见她脸色一下子淡了下去,反握住她的手:“六姐姐,你和齐锦霄的婚事要怎么办?你是不是不想嫁给他呀?”

“这是父皇赐婚,母妃也没有办法护我。”魏映仪抽手而出,拍了拍阮阮的肩:“你不用担心,我稍后去长安街一趟,探一下齐锦霄的态度,他若是也不满意这婚事,那就还有反转的余地。”

“嗯?”

“他跟瑾王的关系很好,如果能跟瑾王求得三分情的话,说不准瑾王会帮着在父皇面前提两句,这婚事也就算作罢了。”

“魏濯他……很厉害吗?”阮阮只知道很多人怕他,但不知道是什么程度的害怕。

魏映仪嗯了一声,眼色略有深沉:“父皇动不了他,四皇兄五皇兄更奈何不得,他若是想要皇位,也不是没可能,甚至是轻而易举就能到手。”

阮阮手指又忍不住捏紧裙角,“他会吗?”

“不知道。”魏映仪看了她一眼:“所以在王府不要太招惹他,能远离就远离,若他想要动你,我和母妃,徐姑姑,都没能力护着……行事不可鲁莽,千万小心,别泄露了身份。”

魏濯走近之时,最后一句话刚好落进他耳里,听着的确像是用来嘱托卧底的话。

刚到锦落院的时候,他没急着过来,而是倚着树朝这边看了一会儿。看着看着,就生出些许不快。

—小姑娘小心翼翼地看了魏映仪一眼,似乎是在看人脸色。

—小姑娘委屈地握了下魏映仪的手,像是在求情。

—小姑娘捏了裙角,看来是紧张了。

啧。当着他的面还能吹胡子瞪眼的,到了外人面前却没出息成这般模样,可真是……只敢在窝里耍横。

“暴露什么身份?”魏濯看了两人一眼,不紧不慢地问道。

魏映仪生怕阮阮的身份被人知晓,立刻从木座上起身,“瑾王殿下,我今日来,本是想跟皇叔母说说话,没想到她不在府中,于是在这内院中随意走了走,刚才结识了个小姑娘,很是讨人喜欢,就闲下心来多说了两句。”

阮阮跟着站起来,在她耳边安慰:“姐姐不要慌,魏濯只怀疑我是奸细而已,他没想那么多。”

魏濯很不满意小姑娘当着他的面跟外人嚼舌根,“过来这边。”

阮阮顿了一会儿,慢慢走过去,“殿下,您怎么来了?”

魏濯轻哂了一下,他要不来护着点,没准被人欺负成什么样。

“您的腰带真的很急着用吗?”这是魏濯今天第二次过来内院了,要说他来干什么,阮阮只好把这归结在催货上面了。

魏濯:“……我过来随便转转。”

“看什么?是看腰带绣好了吗?”阮阮心里也很急啊,她根本没货可交,说这句话的时候心里还有些忐忑。

魏濯没说话,目光从她身上移开,又恢复成面无表情的模样,“六公主很少来禹王府,不知今日来找母妃有什么要事。”

魏映仪跟魏濯交情不深,两人没说过几句话,但此刻,竟然从他说话的语气中感受到了一种敌意,很淡,却又能让人察觉得到,当然仅她一人是这种感觉。

她不知道这种敌意是从何而来的,自己并没有做什么逾越规矩的事情,只是跟阮阮说了两句话而已。

难道他讨厌阮阮讨厌到这种地步了?连旁人跟她说话都会受到牵连,如此看来,她妹妹在王府的日子似乎并不好过。

想再次开口时,只听后面传来了一阵动静。

宁静的院里突然响起鸡叫,咕咕咯咯个不停,众人都向那个方向看。

是魏清彦背着□□布袋,不耐烦地往地上一扔,朝后道:“行了吧?带你进来了吧?能不能别抢我的宝贝斗鸡?”

他身后的人是齐锦霄。

齐锦霄点了点头:“还给你。”

魏清彦这才拾起平日里的张扬,他今天去集市斗鸡,路上恰巧碰见齐锦霄。

当时嘴欠,说了句:“唉?六表姐夫,幸会幸会,刚刚才见了六表姐,转头就碰上你,真有缘。”

然后齐锦霄看了眼他的斗鸡,轻嗤道:“就你这皮包骨,连我们家大将军一个爪子都敌不过。”

他:“你可别忘了,我家铁公鸡自己一毛不拔,专门拔对手的毛。”

两人当着一圈儿人的面,斗了整整五回,次次都是他家铁公鸡输,齐锦霄奚落:“的确是铁公鸡,对待对手一根毛也舍不得拔。”

按斗鸡场规矩,赢的人得把输的人的斗鸡给掠走,这个铁公鸡跟了他三个月了,他都没舍得炖了吃。

主要是太瘦,没什么肉,真的是皮包骨。

但三个月的感情也不是流水账,而且输给齐锦霄让他非常没面子。

幸而他有六表姐。

但是,他六表姐看见齐锦霄后的表情过于……过于地没感情。

竹心茶楼里,魏映仪和齐锦霄面对面地盘腿而坐。

齐锦霄煮起茶来行云流水,一会儿的功夫,魏映仪面前便摆上了一杯清茶,她轻声道谢。

齐锦霄坐姿随意,跟对面挺直的人比起来,尤为更甚,沉默一会儿后,道:“我不是一个特别有耐心的人。”

魏映仪抬起眼。

齐锦霄勾了勾唇:“你今日去完禹王府之后,是不是要来齐阳侯府找我?”

“是。”

“嫁给我这件事,你是不是还挺坦然的。要不然,怎么来的这么晚?”

魏映仪停了一会儿,突然道:“你是不是派人在皇宫盯着我的马车了?”

“要不然也不可能那么凑巧地跟清彦撞上。”齐锦霄替她说完了下一句话,坦诚道:“皇宫有六大门十二座小门,每个门,我都派了人守着。”

魏映仪没说话。

“成亲之前,六公主跑到未来夫君家中找人,看起来像是逼婚的。难免被人说闲话,倒不如我二人在半途撞上,也算是段佳缘。”

“流言是身外之物,不必在意。”魏映仪看了眼他腰间的香囊,“而且名声这件事,齐小侯爷难道不比我更觉得是身外之物吗?”

“那不行,我既然要娶你,当然是要为你考虑周全。”齐锦霄随手动了一下香囊:“齐芷柔瞎胡闹做的,本要送给魏清彦,但又觉得太丑,就转头送给我了,我若不带,她可能会难受。”

魏映仪听着他说话,生出一种无力感,看来这婚是拒不成了,却仍然试着问:“齐小侯爷是个好哥哥,但……若是我不愿意嫁,你会如何。”

“没有如何,六公主不嫁也得嫁。”齐锦霄笑着说:“圣旨是我求来的,总共磕了三个头,你不嫁,我岂不是亏本了?总不能让你父皇还给我,那我可就不只是亏本的事了,恐怕还会丢命。”

“你求来的?”魏映仪显然有些震惊。

“嗯。”齐锦霄低低应了一声。

魏映仪一直以为这是父皇的意思,原来并不是,她曾幻想着要嫁的人是孟枫,对成亲也曾无限憧憬过,偏偏半路杀出个齐锦霄。

“为什么?凭什么是我!你有问过我的意思吗?”她恼怒地问,声音带着点哭腔。

“护你平安。”他的声音很淡,好声好气地商量着:“日后家里你说了算,良田,店面,库房,都交由你保管,你说什么便是什么。”

“我不想嫁。”魏映仪再次重复了一遍。

“程贵妃只有你一个女儿。”齐锦霄点到为止,没再往下说。

魏映仪立刻回神,现在母妃被软禁在房,仅仅是因为为她开脱了几句,父皇脾性古怪,谁都不知道他下一刻会下达怎样的命令。

她浑身发冷,看着齐锦霄,听见他说:“下一个黄道吉日不错,很适合成亲。”

阮阮绣好的两条腰带,已经全部送到了魏濯面前。

魏濯拿在手里看着,问旁边的江阳茂:“她呢?”

“阮小姐没来,只派了人送过来。”江阳茂问:“殿下,是您又惹到阮小姐了吗?她为什么没有亲自送过来?”

“殿下,是不是阮小姐被六公主责怪之后正郁闷呢?要不然她为什么不来?”

“为什么不来?!”

“奇怪为什么呢?”

“到底是为什么?”

“唉,真是想不通。”

江阳茂一直在旁边说个不停,看见魏濯脸色不好,才闭口噤了声。

此时阮阮已经爬到了床上,仔细研究着一张地图,她在找十二街巷。

听说柳家糖铺的盛糖糕重阳糕紫苏饮三和糖都是出了名的好吃,那么它周边一定也有很多其他好吃的铺子。

看得出神的时候,外面有个生脸的丫鬟进来了,端着阮阮让人送来的热水:“阮小姐,边晴姐姐有事,我帮她送一趟。”

“好啊,多谢你了。”她头也没抬,还在研究手上的图纸。

这副认真的模样被传到魏濯耳边的时候,他略略抬头,“地图?”

“对啊,没准是六公主那边给她派发了新的任务,她应该正想着该怎么完成任务嘞。”

“多辛苦啊,小姑娘刚给您做了两条腰带,还要马不停蹄地做任务,她一个姑娘家,小心再给累病了。”

“要不,殿下,您给开个后门?”

魏濯任由江阳茂在耳边嚷嚷了一会儿,合住书本,瞥眼看向盛盘上的腰带:“请她过来。”

“怎么请?”这次殿下说的是请她过来,而不是让她过来或者叫她过来这种命令一般的言语。

“请她过来给本王系腰带。”

江阳茂:“!”

江阳茂去请人的路上一直在夸阮阮做的腰带:“阮小姐,您做的腰带真是天上有地上无的,比所有绣坊的绣品都要好……”

阮阮本来打算听六姐姐的话,能远离就远离,但是魏濯似乎见不得她这样做。

进去的时候,她注意到了墙角的那颗梅树,现在树上的花开始衰败,一朵跟着一朵地凋零。

走进房门,她看到了一堆架子,跟上次禹王妃喊魏濯挑选女子画像的阵仗一样,架子上挂满了纸张,不过上面的画却是地图。

各种各样的,什么城楼图,防护图,兵力安排图……阮阮盯着这些图,有些挪不动脚步,她不太理解魏濯为什么要这么做。

魏濯站在那里,衣衫敞开背对着她,提醒她:“腰带,过来系一下。”

刚才路上江阳茂也没告诉她来这是干什么的,阮阮没想到魏濯竟然要她帮着系腰带,这是什么要求啊,她以后是要嫁人的。

“你跟六公主以前就认识?”

阮阮心里一慌,立刻抓起一条腰带,走到他背后,不敢再上前,“殿下,您,您里面穿衣服了吗?”

“你还想帮本王换衣服?”魏濯想了想,别再把人给气跑了,又道:“穿了。”

她听完以后,才放心地绕到前面,拿着腰带往魏濯身上贴。

要穿过后腰之时,她就得用一只手去接另一只手,身子自然而然地往前倾。

魏濯呼吸不太通畅,他馨香满怀,两人之间只有一本书的距离,薄薄的,一戳就破的那种。

阮阮接住了腰带的另一端,想要后退之时,脚尖突然被绊了下,她猛然往前栽,一下子抱住了魏濯的腰。

因为魏濯又敞开着衣襟,里面只穿了一层里衣,隔着这层衣料,能感觉到他的体温,顿时,阮阮的脸红成一片,都忘了松开抱着魏濯的手。

“让你来是系腰带,不是来抱我的。”

魏濯的声音又将她从飘渺的出神境界中扯了回来,阮阮没忘记她被绊倒的那一脚,讲道理一般:“是你绊了我,我才扑过来的。”

魏濯轻轻笑了一声,自己低头系上了腰带,小姑娘刚刚抱过来的那一下,让他有点难受,不是很爽快,这个时候,男人的那种强烈的带着贪婪的又有些不可言说的奇妙感觉就生了出来。

想多一点,但不能。

他不想失控,于是故意错开刚才发生的“意外”,指了指那些地图,“帮着把剩下的五副地图挂在上面。”

阮阮见他不再提,内心暗暗损落了一番,听话地把剩下的五副全悬挂了起来,然后一副一副挨着看,走到那张比其他都大一圈的纸张面前停了下来。

她居然在上面看到了柳家糖铺。

上面是三个大字—市居图。

魏濯见她这副模样,收回余光,推了推面前的笔墨纸砚,“把刚才的那副图画下来。”

“画下来?我?”阮阮惊讶道:“为什么?”

因为要给你走后门。

魏濯觉得她的惊讶劲儿不像演出来的,格外地真,大概是太懒了,不想画,但他没心软:“再说话,就临摹两遍。”

作者有话要说:算两更合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