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1/1)

阮阮没想过和亲这件事,从小到大都没想过。

幼时受宠,还不知道成亲是何物的时候,父皇就给她许好了人家,懵懵懂懂地把魏濯当成陪伴自己一生的人,虽然中间偶尔会嫌弃他冷淡,有时候也会觉得自己委屈。

无论如何,总体上还是满意的。

但后来发现有很多的事,不是那么顺其自然就能完成的,比如嫁给魏濯。

那年冬天飘着鹅毛大雪,母后穿着华服,在楼台上作画,画的是满园的梅树,一树一树耀眼夺目的红,仿佛天地间只剩下雪白和梅红两种颜色。

她从母后眼中看到的是满眼的不舍和悲楚,美眸迷茫又空洞,带着喑哑的声音,柔声说:“阮阮真乖,如果有一天,母后消失了,你就要更乖些,切莫再到你父皇面前撒娇了,离他远远的,别让他再注意到你……”

“还有濯儿,不该强求的,就莫要再坚持,他既然不愿跟你成亲拜堂,”

所以之后几年,如母后所言,父皇收回给她的一切宠爱,往日荣宠烟消云散。

而曾经有一个白胡子大臣,在母后跳城楼那一天,指着她的鼻子破口大骂:“你母后,本就该死,她是皇上一生当中最为肮脏的耻辱,你哭什么哭,有什么好哭的,你该庆幸,她死了……她终于死了……你呢?你也该死……”

“她……根本就不配活在这世间,不配当一国之后,不配受到皇上的宠爱,也不配生下你,生下你这个皇家血脉,我不会杀你,但你今后未必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公主,你母后走了,你也过不了好日子了……谁让你是她女儿呢……”

“就算为了大魏,为了太平,她献身了又如何,她真是狡诈,用这种方式离开,死后留得名声在世,享得皇家荣誉……明明,她是皇上威名中的耻辱……”

“公主?公主……”何敬见她情绪不对,轻声喊了一下。

阮阮回神。

“公主,前面那条路有明火,许是碧荣郡主那边的动静过大,惊动了外面,有人进来寻人了,我们到那里就分开。”

“好。”阮阮心情低落,看了眼前方的火把,“多谢你帮助我。”

何敬刚要拱手作揖,却感知到了一股杀气,他抬头略略朝四周张望了一番,带上黑巾,三两步朝着更深处的暗林中奔去。

这么不打一声招呼地就离开,也不知是被谁吓得。阮阮叹了口气,拖着沉重的步伐往外走,腹部绞痛,心口处闷地发疼,她再也走不动路,只好蹲下。

想要再次试着起身时,看见一双黑靴,再是衣角,周遭仿佛更冷了几分,萦绕着松香,不用说她都知道面前居高临下看着她的人是魏濯。

魏濯立于她身侧,低着头,那种给人的压迫感快要溢出来,“站起来。”

阮阮吸口气都觉得抽疼,更别提站起来了。

她动了动嘴,没吐出半个字,很费力地想要站起来,但使不上力气,刚想说她起不来的时候。

魏濯不耐到了极致,从来没有一个人敢在他面前耍这般倔脾气,“还是说,你想在这里留着喂狼吃。”

江阳茂及时开口:“阮小姐,快起来罢,殿下好心提醒你这里危险,你怎么就是不信呢,还偷偷溜出来,这不就碰上了狼群出没么,我们最好赶紧离开这野林。”

魏濯沉着脸,转过身子:“江阳茂!”

江阳茂中气十足:“在。”

“我们走,让她跟上。”

江阳茂要急死了,两个祖宗,他哪个都得罪不起,一开始他的确是为主子命是从,但主子对阮小姐又有种别样的态度,他就……

唉……他弯着腰好生劝道:“阮小姐,我们快快起来……唉,您,您怎么哭了!我我也没说什么吧?!”

“阮小姐,您别哭……”江阳茂手忙脚乱地浑身找手绢,摸了半天,才意识到自己是个大男人,用什么破手绢!

魏濯步子顿住,侧过身,看见皎白的月光里,小姑娘蹲在地上,缩成一个球,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他最是烦这种调调,动不动就哭,动不动就耍性子掉眼泪,活脱脱一个娇气包,得让人哄着惯着,一不高兴就变脸,比翻书还快。

魏濯觉得自己大晚上的不睡觉,跑来这里已经是极其不可理喻的事情了,甚至有些颠覆他对自身的认知,他不可能再干什么更没底线的事了。

他别过头,头疼地不想再理会,耳里却还是钻进去几声抽泣,他又闭了闭眼,反身折回去。

看着地上的小可怜,不知她是不是在演戏,反正看起来是挺可怜的,一想到自己的心绪又被她挑乱了,就有些烦,忍不住奚落道:“哭什么哭?难不成还要本王抱你回去!”

阮阮打了个哭嗝,听见这话后慢慢抬起了头,眼睫上沾染着莹莹发亮的水光,眼尾泛红,脸颊上还带着一滴尚未落下的泪珠,粉嫩的指尖掠去眼泪,小声地吸了口气,哭地楚楚可怜。

月色在她身上镀了层柔美冷清的光,枝头的梅花衬得这里如同仙境,小姑娘面色苍白,明艳里参杂着纯澈,一眼乍看是惊艳卓绝,仔细琢磨还是勾人魂魄。

魏濯脑中只剩下三个字,美人计,美人计,美人计。

江阳茂咳了一声:“殿下,阮小姐起不来,走不动,她声儿太小,您刚才没听见,要不……您帮个忙……”

魏濯看了他一眼,像是在问:你为何不帮。

但江阳茂就是从他的眼色中看出了另一层意思:你要是敢帮,两只胳膊就都别想要了。

他瑟瑟打了个抖,道:“我怕我祸害阮小姐名声,您就不一样了,外面人都在传阮小姐偷亲了您,反正他们已经把你俩关系传的天花乱坠了,再多一个,好像也没什么。”

魏濯:“……”

他弯下腰,直接把地上的人提进了怀里,然后愣了一瞬。

她太轻了,没想到会是这么轻,比某些纯铁实心打造的兵器还要轻。

魏濯抱着怀中的人,能听见她轻微的呼吸,像是在憋着气,小心翼翼地吸气,再吐气,两只小手攥着他的衣袖,头埋在他怀里,乖地不行。

这个时候知道乖了。

一副害怕他把她给丢下的样子。

势力的小白眼狼。

魏濯穿过那条被火棒照地明亮的路径,两边是各执明火的丫鬟婆子小厮等,都在呼唤着各家主子的姓名,现在看见这副场景,一个个的眼睛亮地像是灯笼,都扒着头看那个挡住脸的小姑娘。

瑾王殿下怀里抱着的是谁?虽然挡住脸了,但他们毕竟是京城圈权臣贵门里的仆从,练着练着就练就了一身八卦和推测的能力。

这姑娘水红色的衣裙,墨发及腰,发髻插着一支简洁的银簪,其余的话……腰间还坠着一个银制的箭头,没有谁会吧兵器挂在身上当装饰,除了那个小姑娘。

听说连这个箭头也是殿下赠予她的。如此看来,她便是殿下身边的那位颇有胆敢的侍女!

有本事偷亲殿下,有本事让殿下当着众人的面护着,还有本事让殿下把她抱在怀里,这可是真真的有本事呐。比当年震绝京城的燕姬和柳姬还要有本事。

燕姬众人都知道她是怎么上位的,起因是当年的齐阳侯立了大功,风头一时无两,过于招风,免不了引起在朝大臣的顾忌,彼时正是娶亲的年纪。

若是娶的女子身份高贵,就更招人忌惮,所以在皇上夸完两位女子后,他为求踏实日子,便挑了其中一位做妻子。

但燕姬这么多年以来,是候府后院里的唯一,栓得齐阳侯数十余年,不能说她没有手段。

啧,这位阮姑娘就更厉害了,后生可畏呐。

等看不到他们的身影后,爱好闲嘴的聚在了一起,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哎,你们有没有觉得,这个阮姑娘跟当年的燕姬和柳姬情况很像啊?”

“燕姬柳姬成功上位成齐阳侯夫人和南广王妃,都是正室,都受宠,这个阮姑娘若真的想青出于蓝胜于蓝的话,得看她能不能也成为瑾王的正妃靖王妃。”

“那倒是有个争头看了,你们别忘了,还有个蓝初云蓝小姐呢,两者之争,看看谁能笑到最后。”

“的确是场好戏,蓝初云开始时是皇妃钦定人,身份高贵,跟殿下之间有着多条阻隔。不过时过境迁,殿下归来,故人重逢,这是一场好戏。”

“而阮姑娘身份低微,一个小小的侍女出身,有幸服侍殿下,竟得了殿下的青睐……如此相处,他们究竟能否跨越身份地位的悬殊在一起呢?这又是一场大戏。”

“所以,你说殿下是选择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还是选择弃新人宠旧人?还是两个都要!”

“你们俩唱戏呢?别闹了,旧人从来都不是蓝初云好吧,旧人是那个姝仪宫的嫡九公主,要不是公主请旨收回赐婚圣旨,瑾王就是九驸马。你们说皇上会不会再赐一道圣旨给他俩?”

“过去的事都过去了,而且那是瑾王从来都不想娶九公主,她才有自知之明地请求收回圣旨的好吧,明明蓝初云和殿下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听说蓝初云送了瑾王殿下一条亲手缝制的腰带,是按照殿下的喜好缝制的,她对殿下也挺用心的嘞。”

“那腰带跟殿下其他腰带长得都差不多,谁知道殿下收没收下,蓝初云也是心思深沉,让人都误以为殿下佩戴的腰带是她亲手做的,我听说呀,殿下可从来没收下过她送的东西……”

魏濯抱着怀中的乖巧地不能再乖巧的小可怜,他低头看了眼,觉得怀中的人在发抖,莫不是被他吓得?他也没干什么,至多说了两句狠一点的话。

可真是娇气包。

走至雅间后,江阳茂在身后关上了门,魏濯停下脚步,等着阮阮自己下来,等了半天都不见动,他却也没什么脾气,反而耐心地把她抱到了床边。

这是他的床,看在她是姑娘的份上,暂且给这娇气包睡几晚。

到了床边,阮阮还是没动,也没有要下来的意思,魏濯抬了抬眉,“还想让本王抱你到床上?”

江阳茂在一旁煽风点火:“殿下,送佛送到西,就差最后一步了,你好人做到底不行吗?而且在树林里遇见狼这种事,一个娇弱的姑娘怎么也得吓个不行啊!”

魏濯差点忘了,她胆子有时候挺小的,刚才蹲那里不起来,或许是被吓的,他把人轻轻平躺着放到了床上。

小姑娘一沾床,立刻侧过身蜷起身子,又成了一个球。脸色依旧苍白,看来真是被吓的。

阮阮捂着被角,咬了咬唇,似是有话要说。

魏濯看了她一眼:“没人动你,喝完这杯热水后睡觉。”

江阳茂端着杯子,奉到阮阮跟前,“阮小姐,外面冷,刚进来喝杯热水暖暖身子。”

阮阮接过茶杯,微微把头抬起来,抿了一口水,因衣衫凌乱,侧颈上裹着的衣衫被拽了下去,墨发中能看到大片的莹白和机具美感的锁骨。

她唇上还有水光,这副场面还是很诱人。魏濯往左侧了侧身子,挡住江阳茂,自己又默默别开头,心中所想的还是美人计,这次还是个病美人。

阮阮喝完水后,干哑的嗓子终于有一丝温润,她试着开口,起码能出声了:“殿下……”

“我……我想……”

魏濯看她说话磕磕绊绊,以为她又提什么要求,是床太硬,还是说要他们离开。他耐心地等着。

“我想……去王妃那边睡一晚。”

话落下,魏濯一瞬黑脸。

阮阮垂下头,不敢看他,只羞羞答答地说:“我有些事情,要跟王妃请教。”

江阳茂心里苦极了,这小祖宗是不是太娇气以至于不会看人脸色啊,殿下都做到这种份上了,她还是不领情。

“阮小姐,有什么事明天在跟王妃请教也不急,天色这么晚了,您就安心睡下吧!”

阮阮小声道:“挺急的。”

两人共同小心翼翼地去看魏濯的脸色。

魏濯背过身,“你若是还走得动路,本王不拦着。”

阮阮听后,犹豫了一下就要掀被子下床,江阳茂急忙拦住:“阮小姐,殿下在说气话呢,你怎么能当真,赶紧躺回去吧!有什么要紧事非要现在说!”

“我……我生病了。”阮阮跪坐在床上,嘴唇也略白,看着真像是病了。

但江阳茂只懂试毒,不懂就医。

魏濯背着他们,冷声道:“江阳茂,找大夫给她看。”

“不用,要王妃就好。”阮阮拉着眉眼。

江阳茂早就一溜烟跑没影了,魏濯想起刚才那一幕,转过身子,道:“把你的衣服,穿好。”

阮阮连忙裹了裹锦被,严严实实,生怕被魏濯占了便宜。

魏濯:“……”

江阳茂请来的是女医,她一进来就看到阮阮红着一张脸,那种红不是气色不错的红,是羞的,整个人反而是病怏怏的模样。

女医会心一笑,这种事男人自然是不懂的。她提着医箱,走了过去,“给殿下请安。”

阮阮见来者是个温和的女医,没那么害羞了,她解释道:“辛苦您了。我原是想要去找王妃,但殿下他……”

剩下的话她没说出口,毕竟魏濯在这边站着呢。

女医明了地点了点头,她看着床上这个害羞的小姑娘,柔声道:“姑娘,把手放到这边,我来把把脉。”

一会儿后,女医笑道:“除了那个之外,是不是晚上还吃了寒性食物,以至于两种痛加在一起,会造成腹部绞痛的情况,我来开一些药。”

晚宴的时候魏濯夹什么她吃什么,没有任何顾忌,好像是有一些不能吃的食物。

纸上写了密密麻麻一堆药,女医交给江阳茂后,转身对着魏濯弯了弯腰:“殿下,女子月事每月一来,身子柔弱,脾气也会比往常敏感,若这位姑娘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好,还希望您尽可能体谅一些。”

魏濯颔首,“她并未说过,所以……”

女医道:“女子羞怯,这种事还是不乐意对殿下说的,只要不过分劳累,便可安好,殿下不必担忧。”

……

阮阮靠坐在床头,一勺一勺地挖着药喝,满口苦涩,但肚子还是很难受,只得硬着头皮咽下去。

忽然床上扔来两颗硬邦邦的小圆球,用纸裹着,她捡了起来,是两块梅子糖。

阮阮侧了侧头,看向魏濯,小声道:“谢谢殿下把我带回来,辛苦你了。”

魏濯倪了一眼,嗤道:“什么时候还会说谢谢二字了?”

阮阮:“……以前殿下也没有帮我。”

“帮你瞒着失忆的借口,这不算帮?”

阮阮一听,没了声音,低头安静喝药。

魏濯本想再问问刚才树林里站在她身旁的男人是谁,但瞧见她身子难受,便没有再问。

窗外,地上已经浅浅地铺了一层雪,乌云遮住月亮,阴冷冷的。

魏濯看着眼前的二人,示意他们说话。

边梁这些天在朝。须寒去了荥阳,他晚上还未将话说完时,殿下就发现那位阮小姐失踪了,便过去寻人,并没有听完他之后说的话。

须寒接着没讲完的话说:“殿下,陶雀门并非单纯的江湖门派,跟皇宫的程贵妃也颇有渊源,当年程贵妃带着六公主途径临雀山庄,便是被陶雀门的人劫走的,或许是故意而为之,我在那里窥探多日,发现他们之间仍有私密的书信往来。”

“另外还发现一张字条,您请看。”

魏濯打开字条,上面是一行小字—阿阮归来与否。

阿阮,阮阮。

他默念了一遍。

“程贵妃是如何结实陶雀门的。”

须寒道:“程贵妃是老程国公府的第二女,年幼之时一直待在京城,与她最交好的闺友是蓝右相的妹妹蓝婉儿,很少有其他的玩伴,入宫为妃之后,除了那次临雀山庄的一劫,便再也没出过宫。”

“你呢?”魏濯看向边梁。

边梁从皇宫赶来,看起来有些疲惫,他想了想,才道:“殿下,齐南王希望同大魏和亲。”

双方紧张的关系持续了六年,突然求和,不知是为什么。

边梁继续:“齐南王说,非嫡公主不可。”

作者有话要说:原本要三点放来着,,定错了时间

有二更,晚上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