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1/1)

宣王启程去赣南后,过了七八日,入建康贺寿的其余藩王和封疆大吏也要各自回离开了。

虽然湘南瘟疫,旁的地方也多多少少有所波及,但他们不回去主持大局,恐怕会让大梁陷入更大的慌乱中,而且一堆人住在建康,仪仗人马都大张旗鼓的,着实不好养活。

宣王剿匪顺带督查大坝修补工作,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所以老太妃也要尽早回平阳去主持大局。

姬亥本想说老太妃年老体弱,可多留在建康一段时间,等瘟疫最危险的时候过去后,再返回平阳,但想起老太妃一顿六碗米饭,一掌能碎黄花梨桌子的壮举,他这话始终是开不了口。

于是继续借着修养的由头倒回榻上,装着他的病弱美人,何况老太妃走了也好,他就能和满满独自在一起了,满满也不用尽日里惦记着去陪老太妃说话,拉家常。

只是可惜,这次瘟疫闹得不是时候,华阴公主恐怕不会让两个孩子也去平阳。

宣王去剿匪的时候,姬郦和姬桓哭得撕心裂肺,老太妃走的时候,两个人又嚎了半天,中气十足,震得姬亥的这个病人脑袋嗡嗡疼。

他乜了一眼传说体弱多病的姬郦,小姑娘哭得脸蛋红红,哪是有病的样子?

殷却暄眼睛红红的把姬郦抱在怀里哄着,两人一大一小都顶着一对兔子眼,又生的相似,姬亥开始能想象到他有了女儿的样子,大概也是与满满长得像。

姬亥莫名对姬郦多了点儿好感,至少不那么厌恶了。北北

他又看了眼抽噎着的姬桓,他儿子应该比这臭小子聪明,肯定聪明。

但是想到殷却暄的性格,他闲着也是闲着,又剥起了核桃。

国难当头,给诸藩王的送行宴从简,一众人简简单单吃了顿饭,都不曾喝酒,过了晌午时候,姬亥与殷却暄并华阴公主站在建康的城墙上,目送着一队队的人马远去。

老太妃临走前握着殷却暄的手,殷殷叮嘱:“祖母见着了太孙太孙女已经十分满足,你加把劲儿,让祖母临死前能抱着太外孙和太外孙女。”

城墙上风沙大,殷却暄被迷了眼睛,眼泪哗啦哗啦的往下淌,好在人马都走得远了,不会在外臣面前丢人。

姬亥将自己口袋里的酸杏脯塞进她嘴里,给她擦眼泪:“风大,回头吹肿了眼睛。”

殷却暄嚼了嚼,霸道的酸味儿占据了她的整个口腔,她已经没脑子再去哀伤了,她伸手:“陛下,再给我个,还挺好吃的。”

姬郦抽抽搭搭的过来牵她的手:“嫂嫂,吃什么?郦儿也要吃。”

姬亥阴郁的看着殷却暄将自己的口袋拿过去,从里面掏出两块儿最大的杏脯,给姬郦和姬桓一人一块儿,她自己咽了咽口水,从里面也挑了块儿。

姬郦嘴里喊着杏脯,哭得更厉害了:“嫂嫂骗人,好酸。”

姬桓勉强将东西咽下去,也是眼泪汪汪的:“这么酸,哪里好吃了?”

殷却暄怀疑自己吃的和两个孩子吃的不是一个东西,又尝了块儿,皱眉道:“好吃的啊!”

姬亥前不久中暑,常常犯恶心,于是殷却暄常在他口袋里装了酸杏脯,后来她时不时摸一个吃,竟有些吃上瘾了,这口袋他便随时带着了。

那些藩王和封疆大吏一走,整个建康像是骤然安静下来,不再闹腾,不再杂乱,一切恢复了井然有序,一时间竟让人有些不适应。

回去的时候,姬亥牵着殷却暄的手,从御花园绕回凤和宫。

六月末极为温暖,御花园也热闹繁华,百花斗艳,争相开放,一簇簇一朵朵,招蜂引蝶,热闹异常。

澄碧如镜的湖上栽满了荷花,上头浮着几只鸳鸯,时不时有锦鲤从中探出头。几个太妃打扮的花枝招展,倚在白玉阑干处说笑着喂鱼。

自打姜太后崩了,西宫那些太妃们一个个就像自动被解了禁足,三五成群的在外晃荡,人也明媚许多,不似以往沉闷,为宫里增添了许多生气。

“满满也喜欢?等过了这一阵儿,咱们去泛舟游湖,然后采莲。”姬亥看她眼睛一直盯着那些太妃,便以为她是贪玩。

殷却暄看着其中一位,从手上摘了镯子,笑嘻嘻的扔进湖里,去打那对鸳鸯,旁边的两个太妃也觉得有趣,左手撒着鱼饵,勾锦鲤探头,右手拔了鬓发上的簪子花钿去打鱼头。

她眉头一皱,略微有些生气,好好的东西就这么糟践了?

姬亥见怪不怪:“这些都是先帝在时留下的奢靡风气,我虽一直都说后宫节俭,但并未有太多成效。”

“湘南忙着赈灾,若不是南汾国的那批黄金,恐怕现在全国上下都得勒紧裤腰带过日子,我还想着从宫中筹款,去支应湘南的医者,她们倒好,拿着银子不当银子。”殷却暄有点儿气鼓鼓的,转头问正则。

“宫里现在的月例是多少?”

正则在宫里待了几十年,对此如数家珍,低头回禀道:“回娘娘的话,太妃们无论位份,每月的俸禄是六百两,每月新裁衣裳五套,首饰五套,还有茶叶器皿摆件若干,这已经是陛下削减过后的了,宫里太妃共九十八名。

您的还是依照先帝在时规矩,每月两千两,衣裳首饰并无明确限额。

宫中现在并无旁的妃嫔皇子公主,这些地方便没有支出。”

殷却暄捏了捏眉心,这个程度,大梁还能国库充裕,当真是个奇迹,她自己嫁妆足够,所以平日里也不关心自己月俸到底多少。

“本宫记得,前朝皇后,每月最多才八百两。”

这话正则没法回答,索性殷却暄没真想着让她回答。

“传本宫懿旨,湘南瘟疫,赣南匪患,国库空虚,自即日起后宫用度一切从简,削至六分之一。”

正则愣了愣,这一下子有点儿太狠了,想要劝一劝,好巧不巧,那些喂鱼的太妃们突然笑的格外大声,像是听得了什么笑话。她闭了闭眼,用珠宝打水漂,还让皇后逮着了,不削你削谁?

姬亥对殷却暄的举动没有丝毫说法,毕竟后宫是她的管辖范围,她想怎么着就怎么着。

正则将皇后的旨意传递给六尚,他们反而叹气连连,这用度一削,太妃们肯定要闹。

太妃们闹归闹,却不敢闹得太大,再闹到皇后跟前儿去,皇后这个字眼让她们怕了一辈子,不管新皇后是个什么样儿的人,她们都没胆子。

除了皇后削减用度,宫里又传开了趣事,听说三个太妃连夜派人去御花园的湖里捞东西,不仅捞出来了她们前几日掉进去的珠宝花钿,还捞出了若干金银珠宝,都是以往妃嫔们往里头扔的,不可谓收获不丰。

三人在如今穷困潦倒的一众太妃中脱颖而出,成了富婆,惹人艳羡。

自此御花园的湖里日日都有宫人在里头捞东西,时不时为只耳坠子大打出手,没过几天,湖里的鱼被吓死了,荷花也枯萎大半,就连鸳鸯也跑走了,养荷的淤泥从湖底被翻了上来,一日十二个时辰,湖水都是污浊不堪,像是烂泥塘子。

姬亥原本说要带着殷却暄游湖的,现在荷花快被搅和死了,他赶忙下旨,严令禁止宫人们去湖里捞东西。

皇后以身作则,从宫中用度中省钱来填补国库,一时间大梁百姓无不交口称赞,纷纷夸赞皇后贤德。

至于想给姬亥塞人的那些大臣,从刑部尚书进宫一趟后,竟是大多安静起来了,只有御史台时不时窜出来蹦跶几下。

他们从刑部尚书口中隐隐得知点儿消息,陛下恐是向先帝有样学样,皇后未免就是下一个姜太后,那族中辛苦培养的女儿送进来无异于打水漂,半分好处也捞不着。

这个结果正是姬亥所喜闻乐见的。

湘南那边,姬旼一到,就率先处置了几个不作为只知道享乐的官员,还有那些大张旗鼓给他接风的乡绅贵人,从他们口袋里掏出不少粮钱填补百姓。

一时间风气清肃,民心所向。

阴历七月初七,是殷却暄的生日,但正赶上瘟疫,不好大肆铺张,殷却暄也不想外人来掺和,便只收了贺礼,生日当天与姬亥两个人一起过。

当日凤和宫挂满红绸,张灯结彩,宫人们脸上也喜气洋洋的。

皇后生辰,他们每个人都被赏了一个月的月俸,还有半匹布。

西宫的太妃被削减了俸禄,一个个心里都惶惶然,恐怕皇后再出什么政策,也怕她们闹尚功局的事儿惹了皇后不快,所以趁着殷却暄生日,铆足了劲儿的巴结奉承讨好。

尤其是往湖里扔首饰花钿的三个太妃,听宫人说她们当日的行径被皇后看见了,所以皇后才当场下令削减后宫。

她们整日吃不好睡不好,一边挨着旁的太妃的挖苦奚落,一边想着怎么讨皇后欢心。

于是三人手挽着手,带着琵琶琴瑟去了凤和宫。

“我们想来为皇后娘娘祝寿。”其中一太妃道,她年纪不算大,三十出头模样,生的娇艳可人。

另两个人点头附和。

端福不好拦着,便将三人一同引进去。

三人私下里打量着凤和宫,发现的确与先皇后在时大不相同,更简朴清雅了些,于是对自己奢靡行为愈发悔不当初。

殷却暄一早上醒来,但凡遇见她的人,都笑眯眯对着她喊“生辰如意,心想事成。”

她也不免被感染上了喜色,只是遗憾的是,早上过后,她就没见着陛下了。

三个太妃抱着琵琶琴瑟给殷却暄请安,随后忐忑落座,颤颤巍巍的抬头去看这个不曾见过的新皇后。

心里一个咯噔,捂着扑通乱跳的心口,暗暗想着,这小皇后生的这样花容月貌,比太后也年轻时候也不差了,怨不得陛下这样爱重,总是不愿意纳妃。

面若白瓷,蛾眉宛转,眼波如水,唇红齿白。

兴许是因为今日生辰,一身水红广袖襦裙,绣着大片金黄靡艳的牡丹。腰上一掌宽的刺金腰带勒得纤腰不盈一握,半透的白纱披帛缀金铃,腰上宫绦禁步琅佩齐鸣。

脖子上挂着八宝琳琅的项圈,飞仙髻高挽,两对宝石步摇簌簌摇曳。

就连眉眼间那一点嫣红的朱砂,都显得她愈发娇艳欲滴。

但太妃们又忍不住有点儿幽怨,大凡好看的女子,都高傲自负,心肠好的不多,像是姜太后。

“娘娘大喜,愚等没什么拿得出手的礼物,便亲手缝制了香囊,献给娘娘,还望娘娘不要嫌弃。”三人忐忑的将自己连夜缝制的香囊交给皎皎。

殷却暄欢欢喜喜的让人把东西收下,也并未认出她们三个就是当日在御花园见着的太妃。

“难得太妃们有心,情谊才是最要紧的,送什么本宫都欢喜。”殷却暄摸着刺绣精致的香囊,笑吟吟的看着她们。

三个太妃被她容色一晃,看的呼吸一滞,一时间竟是忘了言语。

“尚功局新送来祝寿的石榴酒,听说是番邦进宫来的,色如玛瑙,甘醇清冽。正好本宫也喝不完,你们带些回去尝尝。”

殷却暄让皎皎和端福去拿酒来。

三位太妃听有这样的好事,自然笑着接受了,几番交谈后,说出来意。

“今日娘娘芳寿,愚们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才艺,便为娘娘奏乐助兴。”

“担不起担不起,太妃们是先皇妃子,按理是本宫长辈,则能让你们为本宫奏乐助兴?”殷却暄连忙摆手拒绝。

三位太妃面上有些尴尬,忙解释道:“前几日愚等在御花园嬉闹,有失体统,惹了娘娘不快,心中一直难安,所以想做些什么弥补。”

殷却暄这才恍然,怨不得她看这三人如此面善,原来是她们:“知错能该,善莫大焉,本宫不是揪着一丁点儿小事计较没完的人,若是太妃们当真心怀愧疚,便去抄书礼佛,为百姓祈福。”

“谢娘娘宽宏大量。”

“你这儿难得这么热闹啊。”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殷却暄便知是华阴公主来了。

三位太妃恨不得把自己缩进角落里,低着头诺诺的请安后便不说话了。

若说这宫里第一让她们怕的是姜太后,第二便是华阴公主了。

两个孩子跑过去抱着殷却暄的腰身给她祝寿。

“公主今日来的好早。”重新落座后,殷却暄打趣她。

三个太妃更加瑟瑟发抖了,看似皇后和华阴公主关系不错。

“今日你生日,给人贺寿哪有下午来的道理,你瞧瞧礼物喜不喜欢?”她微微抬了下巴,示意津西和容星将礼物送过去。

“怎么是两份?”红布罩着,殷却暄也不知里头装的是什么,颇为惊讶道。

“你哥哥临走前将他的那份一并放在我这儿了,”

殷却暄瞋她一眼:“你们两个送一份还不成?”

华阴公主漫不经心的解开茶盏,喝了口茶,“总想着过生日嘛,多一份礼物就多一点开心。你快瞧瞧,喜不喜欢?”

两个孩子也好奇,眼巴巴的看着殷却暄,等她看那礼物。

三个太妃被她们两个的话绕的云里雾里,听不大懂,为什么皇后娘娘让华阴公主和宣王合送一份礼?

但既然华阴公主来了,她们也不便多留,于是起身告辞。

殷却暄抬手让皎皎送她们出去。

先是华阴公主的,红布下盖着的是紫铜笼子,里头睡了只通体雪白的猫儿,巴掌大小,才满月,圆滚滚学团似的,现在正睡着,小肚皮一起一伏。

殷却暄眼睛都亮了,怕吵着它睡觉,小声叹道,:“呀,真可爱,公主有心了。”

“上次你割爱送了他们一只学舌的鸟儿,我就一直想着还你个小宠,宫里寂寞无聊,你尚且没孩子,养个小东西在身边儿解闷也好。

我第一眼见着这小家伙,就想起你了,也是白嫩嫩的,可爱极了。”华阴公主露出一口白牙,凤眼眯起,看着心情十分好,又催促道:“你快看看你哥哥送了什么,他可真是有心了。”

殷却暄没听出华阴公主语气里的揶揄,把猫儿给人抱下去,满怀期待的打开了殷却骁的礼物,只见上头躺着厚厚一本大册,她心里涌上不好的预感。

抬手一翻,当真是字帖!

“你哥哥说多年不见,不知你字是否长进了,所以特意暗访名家,高价收入了一份字帖,供你临摹。”华阴公主乐得看好戏的样子,笑吟吟的看向殷却暄。

“大可不必……”殷却暄嘴角有点儿僵硬,又回忆起了当年被哥哥逼着读书练字的恐惧。

宣王宫里的太傅因她是个郡主,所以管教并不严格,哥哥便时常给她开小灶,留功课,就算她在宫里做质子,也得每个月写几篇大字寄过去给他看。

但是哥哥送的礼物,她又不能不识趣退回去,还是好好收着,让人放在书房,与哥哥以往给她写的字帖放在一起。

“你家陛下呢?平日里看你看的那么紧,今天不怎么不见人影了?”华阴公主左右张望一圈儿,不见姬亥,于是问道。

“最近朝中忙得很,陛下应该在议事。”

作者有话要说:哥哥:惊不惊喜!意不意外!生日快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