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1/1)

将近半个月的跋涉,人马方才赶到王畿建康。

姬亥率领群臣百官早早守候在城门前迎接,这是往常帝后大婚从未有过的规格,也足以见新帝对新皇后的重视。满城的百姓为了看一眼皇后,纷纷涌出家门,夹道欢迎,金吾静街,唯恐发生意外。

殷却暄坐在轿中,就已经听见外面热闹的喧哗,辛幼娘与皎皎又仔细替殷却暄打理了繁复的衣裙,才预备将她搀扶下车拜见皇帝。

“郡主舟车劳顿,陛下吩咐,无需下车行礼,直接入四方馆即可。”几声噔噔蹬的脚步声过后,外头传来几声问好,接着就是宫中宦官的尖细嗓音。

殷却暄只觉得这声音无比的熟悉,仔细回想,却又不知在哪儿听过,再往深了想,只觉得头痛欲裂。

辛幼娘替殷却暄道谢后,静止的马车又开始缓缓蠕动。

“陛下倒是如同传闻中的一样和善亲切呢。”皎皎不由得喜上眉梢,对姬亥多加赞赏,也为自家郡主的未来放了几分心。

殷却暄赶忙捂了皎皎的嘴:“这儿不是平阳,议论天子可是大罪,你噤声。”

“说了多少次谨言慎行,你就是不往心里去。”辛幼娘也跟着一并数落皎皎。

江从替姬亥传完话,又登上了姬亥的车架,弓腰低头半跪在地,却迟迟等不到姬亥传他起身,忍不住抬眼去打量。

只见当今陛下,微微掀了车架的帘子,不着痕迹的向殷却暄车马的放向打量,不同于平日伪装出的温柔,是极尽的温和,就像被顺了毛的小犬。

浅茶色的瞳孔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乌黑的发柔顺的散在背后,更添了几分柔和,冰蓝色蚕丝圆领窄袖长袍,腰系一掌宽的雪白大带束在腰间,更显得宽肩窄腰英姿挺拔,左肩绣着祥云白鹤。

只有江从知晓,这一身瞧着简单的装束,却是姬亥早早就准备下的,只等着今日迎接定陵郡主入城穿上,也不管人家能不能见着他精心装扮的行头。

宣王世代都是武将,姬亥想着满满兴许会喜欢英气的装束,所以舍弃了平日里的广袖长衫,特意准备了这衣衫,即便满满看不见也无妨,若是能瞧见更好。

入夜后,辛幼娘替殷却暄揉着肩,又替她描述着今日在建康的所见所闻,不多几刻,见殷却暄疲惫,便撒了帐子安顿她睡下,后日就是封后大典,要养足精神才好。

兴许是路上车马劳顿,一向认床的殷却暄迷迷糊糊的竟能睡着。

已经荣登太后宝座的姜太后却彻夜难眠,她四十余岁的年纪,却保养的如同二八少女,岁月优待,不曾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迹。肌白胜雪,指若削葱,乌发红唇,任谁都瞧不出已经生养过五个孩子。

姜太后玉手轻轻点着面前的茶盏,殷红的丹蔻红的能滴出血,更衬得她肤若凝脂。

忽的,她扬手将面前的茶盏打翻,茶叶与浑浊的茶汤溅了一地,好在整个寝殿都奢靡的用白狐皮铺上了厚厚一层毯子,羊脂玉所制的茶碗安然无恙。

伺候的人噤若寒蝉,跪了满地,他们都是在新帝登基后重新指派来伺候太后的。太后脾气大,喜怒无常,手段又残忍毒辣,早年又是被先帝爷捧在手心里娇宠的,积威已久,满宫没有不怕她的。

“娘娘息怒,夜已经深了,若是动怒,恐伤容颜。”若生不急不缓的开口,倒是少见的不见惧意的一个女官,她自从来伺候姜太后,就将这位主儿的性子摸了个一清二楚。

姜太后天不怕地不怕,只怕自己容颜老去,最在乎的就是自己的那张倾国倾城的脸。

姜太后一听,这才将自己的怒意压下去,平静了几番,抬手招呼若生上前:“这满宫上下,也只有你最得哀家心意,哪像这些小妇养的的贱蹄子,真正的明珠放在眼前都不识,一点儿眼力见儿都没有,只晓得惹哀家生气!”

若生不敢搭话,谁都知道太后是在指桑骂槐的说陛下。自打陛下招呼不大就下旨立定陵郡主为后,太后这气儿就没顺过。

太后一心想要姜家再出一位皇后,维持荣光,整日的要陛下改换姜家女为后,陛下哪里能听太后的,自是置若罔闻,可不就惹恼了太后。日日都在隆寿宫里辱骂陛下。

太后本就因为自己的儿子们谋反被诛对陛下心存不满,又因立后一事不顺她心意更巴不得陛下去死。

这古往今来也只有姜太后一人能做到如此了,儿子们谋反被诛,自己不但没有受到牵连,反而站到了权利的顶端,成为太后。就连肆意辱骂皇帝,都半点儿事没有。

当年姜太后还是皇后的时候,盛宠至极前无古人,宫里除却她亲生的子女,旁人就再也不能有所出,至于姬亥,那则是个意外。

“明儿叫内务府过来,再换一张白狐皮的垫子,这羊脂玉的茶碗子三个月都没换过了,宫里什么时候这么穷酸过?就是小妇养的,透着一股子穷酸气!”姜太后慵懒的歪在榻上,娇媚的抱怨道。

以前她还是皇后的时候,宫里的摆件器物最长一个月一换。

宫人屏声敛气,不敢出言,心里却嘀咕,这一个月换一次物件的权利,满宫上下也就您有了,旁人哪敢有这待遇。又不禁摇头叹气,都说不同人不同命呢,太后当年是被先帝宠的奢靡过度了。

从皇宫到四方馆,有一条密道,是前朝皇帝修建的,知道这条密道的人极少,夜深人静之时,姬亥顺着这条密道不惊动任何人摸进了四方馆殷却暄的房间。

四方馆是接待各国使臣和供远道而来的藩王亲眷下榻之所,用来暂时安顿未来皇后,也在情理之中。

今夜四方馆得了宫里吩咐,未来皇后的房里熏得是有助睡眠的安神香。

夜探闺房非君子所为,但姬亥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做这种事情毫无心理压力。

他一眼就能看出殷却暄瘦了不少,较之两年前长开了,但就在睡梦中也郁郁的,不见往日欢喜。

姬亥单膝跪在床边,小心翼翼的伸手摸了摸殷却暄额上那一点朱砂痣,手一碰上,又受惊一样的弹开了。卑微却充满渴望。

他无时不刻想着的不是殷却暄,殷却暄还在宫里的时候,他站在暗处偷看,看她肆意张扬,看她笑颜如花。打探她所有的一切,只为了满足那颗卑微不安且躁动的心。

殷却暄回了平阳,他拼命的往上爬,联络所有能给他支持的势力,一步一步走得艰难。

姬亥伸出食指来印在殷却暄苍白的唇上,见她睡得香甜,眉眼忽然的舒展开。

姬亥的登基大典可以用寒酸来形容,而封后大典,则是竭尽所能的想要将最好的给殷却暄,盛大无比,与当年册立姜太后为后的不遑多让。

其实仔细想想,姬家还是出情种。无论是先帝还是姬亥,都将深情给了一个人。

祭天过后,殷却暄一身正红色大朝服自皇宫正门而入,手持玉笏,接受文武百官的跪拜,登上瑞正殿。

她的眼睛不好,封后大典又不许周围有人搀扶,殷却暄这一路走得极慢且忐忑,力求脚下安稳。

姬亥本该是站在瑞正殿的最高一级台阶上等待殷却暄,此刻却亲自下了御阶,握着她的手,慢慢的牵着她走。

殷却暄被姬亥一碰,只觉得手上的温度像是要将她灼烧起来,怎么都不舒坦。

她看不见姬亥眼底认真的神情,更觉察不到他的深情,只是内心颤抖,恐惧愈演愈烈。

姬亥不愧是有能骗过天下人的演技,若不是祖母提前叮嘱,她真就被这体贴温柔的表象给欺骗了。

自古帝王多无情,真正的好人早就被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了。

殷却暄的恐惧过于明显,明显到姬亥觉察到掌中殷却暄的手冰凉且冒着冷汗,他只当殷却暄是紧张,于是不动声色的贴近殷却暄的耳廓,带了安抚的笑意,温柔清朗道:“不必害怕,有我在。”

殷却暄第一次听姬亥说话,只觉得与她想得不怎么一样。她以为的皇帝,都该是威严的,声音浑厚,姬亥反倒如冰如玉,沁凉入心,她的心不由得又吊起来,愈发谨慎。

作者有话要说:姜太后:“看见了吗?老娘浑身上下就两个字,有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