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1/1)

唐将阑不等友人把话说完,就给出了自己的意见:“我想绘制灭度海下的画面。”

青帝想了想,迟疑道:“你是打算根据我的描述,然后依靠自己的想象力来隔空绘制?”

唐将阑忽略掉友人的不靠谱猜想,开始阐述:“我此前所画的都是自己所见,所知,所思之物,但仔细想想,或许是时候进行一些调整……”

唐将阑抬起头,看着友人:“我想尝试去绘制眼中未见之物。”

青帝:“……”

从时间线上判断,此刻的青帝早已君临北地,声闻五洲,她衣袂飘飘立于灭度海之上,姿态悠然如闲庭信步,如果说狂暴的海浪与海风在接近史官身周时,会被灵气之墙强行排开,那么在接近青帝所在之处,便会自然而然的平息下来,显出一种返璞归真的仙人气质,让人无法从外表判断,青帝此刻的沉默,到底是在思考友人想法的可行性,还是压根就没有听懂。

唐将阑没有难为友人的丹青术水平,开始仔细讲解:“修士达到一定境界后,便可以分出神念,远距离操控,神念相当于本体的一缕剪影,双方遥相呼应,能够产生紧密的联系。”

因为单独的神念不够稳定,所以大能们通常会以某些事物为载体,玉衡想起当时禹洲遭遇魔物袭击时,云华真人的神念便是附着在一尊纸人之上,他当时远远一瞥,未能看清,但也能猜到,阆苑主降临载体的素材,必然不会是普通的白纸。

青帝:“你是想分出神念,随我入水?”想了想,摇头,“神念脆弱,若是当真进入海底峡谷,在感知到外界环境的一瞬,就会被海底的力量所湮灭。”

唐将阑摇头:“在下是打算画一幅越道友的人物像。”

青帝:“我的确可以将神念附着于画上——”

唐将阑:“不是让你真的分出神念,而是借由我对你的理解,绘制出你的神念。”想了想,为丹青术造诣实在不足的友人举了个例子,也降低了画卷外观众的理解难度,“比如说,我画下现实中存在的一颗种子,只要对它的本质理解足够,那么在这颗种子发芽,生长,开花,结果的同时,我的画也会同步产生变化。”

青帝随口:“那为什么只绘制神念,直接把我画下来不行么?”

唐将阑觑了眼面前这个不理解丹青术复杂程度,只会给创作者提出各类不切实际要求的老友,表情变得异常和蔼可亲:“越真人,你知道你自己的神魂有多复杂吗?”

他当然是画不下来那么大一尊仙人,才想借助神念与本体间遥相呼应的独特联系,来绘制出进阶版的人物像。

——在此前的图画中,唐将阑所记录的历史,都是曾经亲眼见证过的场景,但若是新的丹青术可以成功,那么他就能绘制出那些未曾目睹的时光。

唐将阑看着友人还是有些茫然的样子,又解释了几句:“我画即为我道,此前皆是有我之画,目前想要尝试的则是无我之图,如此一来……”

青帝往后退了半步,表情诚恳:“此刻你我身处外海,不宜停留太久,还是先完成手上的事情,具体原理不妨等回瑶华有度后,再行探讨。”

此时此刻,若是井双灯也在现场,绝对能立刻意识到,哪怕画中的越知涯表现得一派从容恳切,其之所以打断史官的阐述,跟当前环境没什么关系,完全就是不想听讲。

唐将阑显然也把握到了友人的真实想法,深深叹息:“越真人,你天资绝顶,怎么在跟丹青术相关的领域内,脖子以上就变得跟装饰品没什么区别了呢?”

青帝想了想,一本正经道:“那还是有区别的,装饰品,那起码还可以用来装饰。”

——在画外旁观两位声名赫赫的仙门大能闲聊时,无为派来使感觉自己对青帝的认知在不断刷新,根据师门的说法,青帝算是一位相当难缠的存在,但现在看来,人家的脾气也有随和的时候。

青帝:“唐道友可有把握?”

唐将阑别过脸:“这个,得先尝试一下才可以做出判断……”

青帝似笑非笑地看着友人。

——认识太久除了能让人默契深厚外,也会有诸如选择什么样的表达方式也瞒不过对方的种种弊端。

唐将阑顿了一下,默默更改了口风:“得先尝试一下,才可以做出是暂时没有把握,还是彻底没戏的判断。”又补充了一句,“不过就算我做不成,起码也能将创作思路留下来,万一成功了,就可以通过对图画上人物的观测,来推断其所处环境的情形。”

青帝略略思忖:“听起来倒是有些意思。”

唐将阑摸着下巴:“不过用越道友你做实验,算不算窥视帝踪啊?”

青帝故作沉吟,然后优雅颔首:“应该算,所以唐道友要多为北洲出些力,好让我事后为你徇私枉法。”

作为画手,唐将阑行动力极强,让人相信他当初要是选择创作话本作为自己的道途,必定会说开坑就开坑,不遗漏任何一个脑洞,并具有完稿前绝不摸鱼的美好品质,然而外海中的环境并不适合露天绘画,青帝从虚空中取出一轴画,迎风展开,令史官步入图中安心创作,她本人则继续停留在灭度海上方,感悟周围的环境。

或许是为了照顾到观画之人的耐心,图中的时间流逝变得模糊起来,而青帝本人似乎融入到了天与海的间隙中,其他人明明知晓她就在那里,但那种知晓也是变幻的、不确定的,好像每每捕捉到她的身影时,本人就已经偏移到了其他位置。

这种不可捉摸的玄奥之感是仙人的特质,沈星晓就算立于画幕之外,也能感到青帝隔世的风采,他依稀记得镇西王曾经提到过,仙人若是不想让周围人看见自己,那旁人便无论如何也感知不到他们的存在,方才大约因为是在友人身边,青帝才刻意收敛了那种神秘的不可观测感。

至于唐将阑,他能将独属于仙人的特征绘入画中,果然是一位不世出的丹青大宗师。

牍楼雪原。

越知涯正在看阳天殿主写的有关《无名图》的报告,虽然超过了五十页,但一方面修士神念强大,看书本来就快,而他们崇吾弟子日常更是训练有素,另一方面,这份报告虽然字数不算少,但缺乏值得仔细揣摩的部分,大部分内容扫一眼就行,完全不耽误时间。

井双灯在一边正襟危坐。

越知涯:“井殿主在报告中写,由于画卷可以仔细产生灵气,所以便不再从外界吸收灵气。”

井双灯:“……”学渣的悲伤不在于检查不出作业中的错误,更在于别人帮你检查出来了,你还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越知涯:“现象是对的,但原理有误——不是不必自外界吸纳灵气,而是画卷的存在状态发生了质变。”

她在讲解的时候,伸掌一托,手掌上方便浮现出了一个灵力构成的圆球。

么难得见面的时候,阳天殿左司长谢明皎眼里经常会出现类似于“你赶紧给老娘滚回去重修一遍经典课”的咬牙切齿。

井双灯干咳了两声:“那个,天柱的说法,晚辈也曾听闻,按照目前流通的观点,天柱就位于中洲。”

越知涯:“确实位于中洲,而且就在京洛。”忽而笑了笑,“若将世界比作躯体,那么天柱应该就类似于,脊骨?”

井双灯及时开口,赞美前辈的形容恰到好处,用词的夸张和注水程度,让当事人产生了就算自己刚才把天柱比喻成拖鞋,可能也会获得相同评价的错觉。

越知涯:“画卷内能自行产生灵气,就代表其拥有了某些洞天世界的特征,你可以想象一下,它的最外层,也存在一个类似于鸡子,咳,鸡蛋壳的屏障,阻止了两边灵力的彼此交互。”

井双灯默默点头,修士在进入类似于画壁之类的空间时,需要去主动外放灵力,使得自身灵力与其交融,他在进入《无名图》的时候,确实感到那种穿越的过程变得更滞涩了一些。

越知涯:“当然,以上描述并不全面,只是为了便于井殿主理解——拥有成仙资质的修士,对世界都有相对成熟的认知。”顿了下,补充了一句,“我近来又回想起了一件事,类似的画,应当不叫《无名图》,而是《应泊处》。”

井双灯:“这名字一听就极具深意……”

越知涯笑着摇头:“并无深意,当时摇光道友觉得明川道友起得名字都不合适,就让殷道友和晷云他们帮忙想,然后随机抽取了一个——之所以叫《应泊处》,只是开个玩笑罢了。”

井双灯思考了半天才明白过来,《应泊处》对应的是《不系舟》——会抓住一切机会把跟青帝有关信息藏在字里行间,他有理由怀疑,这名字大抵是瑶华有度某位对创派祖师心怀崇敬的弟子的手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