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1/1)

越知涯等人要去的荒山也有名字,叫做句曲之山,以山形曲折而得名,在中洲大地上,一向属于非居住区,也就近三十年来还好点——灵府在距离句曲之山五十里的地方设置了一处城镇,名叫安城。

路莫同操纵着楼船在城外停泊,他将新生们送到入口,便要分别,临行前切切叮嘱:“门派要求,真人不许掺和仰天坪的实践之行,你们自己小心。”

越知涯闻言,平静地看了井双灯一眼。

井双灯:“……你放心,我怎么说也是一个有操守的真人。”

越知涯还真没瞧出来这点。

领队的杨客信没穿门派的服饰,而是换了身风格更飒爽利落些的衣服,左右两边的下摆并不一样长,表面还有着一块块色彩厚重的方形或者圆形的花纹。

越知涯觉得杨客信的打扮挺新潮,跟印象里的完全不同,是以额外多瞄了两眼。

杨客信笑着介绍了两句:“这是我家乡的服饰,据说在好几百年前,曾经被青帝她老人家夸奖过。”

感觉自己被提到的越知涯:“……嗯?”

虽然脑海中一片茫然,但冲着现在七零八落的记忆力,她还真不敢肯定当年到底讲没讲过夸赞的话。

青帝其人,哪怕在修真界的历代大能里,都算是传奇人物,宁自书忍不住仔细询问:“杨师兄,原来你们家和越真人有关联?”

这个问题,越知涯也同样想知道。

杨客信并不隐瞒:“的确有些关系,越真人救过我们的先祖,我家老祖宗按现在的标准不算修士,只学过一点引气入体的技巧,以及最为简单的法术,这些就是她老人家在保护我们离开故土时,顺手教的。”微微一笑,“若非越真人昔年仗义出手,我全家性命早就不复存在,如今自然也没法全程督促诸位用功学习。”

越知涯听着杨客信的娓娓道来,心情一时间有些复杂。

宋昭:“请问师兄,这是哪一年的事情?”

杨客信并不隐瞒:“诸位可曾听过‘美人案’?”

新生们纷纷点头,虽然无论是经典课还是博志课,太近代的历史都还没开始细讲,但在说起偃月之乱的时候,谢明皎曾经顺便提过一句相关事件。

杨客信:“此事就发生在‘美人案’之前,是真人刚下山时所遇到的一件小事。”

宋昭想了想,猜测:“莫非师兄家住淮都?”

淮都的正式名称是淮阳,位属中洲陪都,又被称为淮城,他曾经在书上看到过,青帝当年刚离开山门未久,就出现在了那里——虽说越知涯当时完全属于私人行程,但作为传奇人物,她的一举一动都被后世之人给仔细考证揣摩,然后给认真编到了史书之上。

杨客信:“不是,但我家祖籍所在之地,距离淮都也不算太远,哪怕以当时凡人的速度,也不过三五天就能抵达。”顿了下,接续道,“人君世代一共一千八百八十年,当时正值末期,风雨飘摇,无论俗世仙门都常有灾祸发生,我家先祖在田间耕作的时候,上游的堤坝被冲开,眼看就是灭顶之灾,恰好青帝正在田边生火烤黄雀吃,就拔刀相助,斩断江流,帮我们避过了灾祸。”

越知涯:“……”

事情的大概她倒是模模糊糊地想起来了,问题是都过了几百年,烤黄雀这种无关紧要的细节就不能干脆地忘了吗?

杨客信:“我家先祖本就因劳作而疲惫不堪,大惊大喜之下,心疾发作,倒在了佃田里,然后成功碰瓷了越真人,在被真人救醒之后,又吃掉了真人的烤黄雀。

对于辛苦半天还一口肉都没吃上的事情,越知涯其实是不介意的,但她对于井双灯一直用同情的眼神对自己行注目礼,表示有些手痒。

——仰天坪还没开识武课,她一时半会还找不到合理的借口拿刀揍人。

宁自书一抚掌:“若是在下猜到没错,越真人是为了提升师兄先祖的体质,才传下的炼气之术。”

杨客信一笑,摇了摇头:“道友猜错了。”

宁自书:“?”

他觉得自己往下接续的情节还挺合理的啊。

沈鸿鱼目光微动,似乎想到了什么,迟疑着开口:“在人君世代,凡人与修士之间的界限泾渭分明,那时候的中洲,只有得到皇朝批准的人,才可以进行修炼,又被称为‘在籍修士’,而散修大部分都是违背皇朝律法的存在。”

杨客信颔首:“道友所言不差,我家先祖是完完全全的凡人之躯,一次承受不了太多灵力,而越真人当时又不算特别精通祝由之术,即使经过治疗,也要休养些日子才能回复。先祖担心万一错过农时,也无异于灭顶之灾,真人便好人做到底,帮先祖耕完了所有的田。”

“……”

沉默的新生们总算明白,为什么杨师兄之前会用“碰瓷”来描述自家先祖与青帝的初见。

井双灯转头看着越知涯。

越知涯避开他的视线,干咳了两声:“……我当时还太年轻。”

然而就算不年轻,她也没法在眼看着人要被淹死的时候,视而不见,至于后续牵扯出的包括烤黄雀在内的所有连锁事件,对于修士而言,都不过举手之劳。

宁自书消化了一会新听来的逸闻,点点头:“百殆真人性情宽厚随和。”

杨客信悠悠道:“然而就在真人准备告别的时候,皇朝的监察吏闯进了村里,要把我家先祖等半个村子的村民都抓进牢里。”

林尤锦脱口而出:“这又是为甚?”

越知涯注意到,一直没说话的魏弼,手背上绷出了道道青筋。

杨客信露出很不理解的神色,摇首道:“因为他们打破了仙凡之间的界限,在当时,这是被称作‘渎上’的大罪。”深吸一口气,缓缓道,“在人君世代,凡人的地位卑如杂草,不能妄图从修士手中获得任何好处。”

半个村子的形容让杨玥莹感到疑惑:“难道青帝当年,把半个村子的地都给种完了?”

杨客信低笑了一声:“那倒没有,但当时堤坝突然崩塌,若是越真人不曾出手,我家先祖所在的半个村子都会被淹没。”

大部分学生都露出惊诧的神色。

杨玥莹安静半晌,才愤愤道:“那时候的人真是不讲道理。”

越知涯低声:“在当时,若是凡人主动向修士求助,无论结果为何,都是凡人有罪,修士无罪,而修士主动向凡人提供帮助,无论对方是否接受,也都是凡人有罪,修士无罪。”

郑珊珊听着杨师兄的讲述,不自禁地为当年的村民感到担忧:“后来又如何了?”

秋梦刀笑道:“此事既然被青帝遇见,自然是妥善解决。”

杨客信笑道:“秋道友所言不差,当时另外半个村子的人一直在指责我家先祖等触犯了皇朝规则,做出了很多

过分的举动,真人揍有修为的监察吏很顺手,但不屑于对凡人如何,就把包括我家先祖在内的半个村子里的人给远远送到了霍州附近,避开皇朝的搜捕,告别前又传了点炼气的法门,让村里的人防身用。”

在中洲,从古至今,霍州都是皇朝控制力最薄弱的地区之一。

井双灯用敬佩的眼神看向越知涯,后者干咳了两声,摇头低声道:“其实不是不屑于对凡人动手,而是我想进一步计较的时候,那半个村子的人已经溜得

没影了。”

井双灯:“那监察吏呢?”

越知涯仔细回忆了一下,才用不确定的语气道:“我那时刚下山,行事比较低调,所以与他商量,想把村里的事给抹平,那人当面答允,背后却打算违约,触发了我留下的禁制,于是被反噬而死。”

井双灯:“那些监察吏不也是修士?”

怎么居然一点警觉性都没有,居然有胆子随意违背对前辈大能的承诺?

越知涯给了阳天殿主一个白眼:“我觉得你的经典课真的需要补考,在人君世代,皇朝与修仙门派对各类法术秘籍都有严格的把控,很多底层修士,都十分缺乏必要的常识,根本无法理解禁制意味着什么。换作现在,无论那些人境界多高,都得从仰天坪开始从头学起。”

在闲聊的同时,杨客信与褚冉带着仰天坪的师弟师妹们来到了安城城门,一位方脸浓眉的年轻人正在查验过往行人的文书,远远看见崇吾派一行人,就挥起了手臂,主动跑上前来招呼。

年轻人满脸兴奋:“两位可是杨真人与褚真人?我们灵府的蒋真人接到信,就一直盼着二位过来。”又向越知涯等人笑道,“诸位就是仰天坪的小真人吧,果真是琼姿炜烁,一表人才。”

秋梦刀看了他一眼,笑道:“我看足下,应当也是我辈仙门中人?”

年轻人笑着摇头:“我没进过门派,只在知文府里识了些字,了解过一点炼气的法门,又寻了个看门的差事罢了,哪里能算仙门中人。”

杨客信跟年轻人聊过两句,就向身后的师弟师妹们道:“在进入句曲之山前,我们还要在安城的知文府里待一夜,你们有什么没准备的东西,可以抓紧最后的时间收拾。”

陆琼看着面前这座位置荒僻,名不见经传的小城:“看着很新,各色设施也齐全,还花木葳蕤的,没我想得那么荒凉。”

沈鸿鱼点头:“虽然居民多是凡人,但城池倒像修士手笔。”

“的确是修士的手笔。”

说话的人是时刻都在对木签进行抛接运动的褚冉褚师兄,他肯定了沈鸿鱼的判断,并作出了补充:“安城也是我们崇吾派的弟子造的,好像是颢天殿和朱天殿的联合功课吧,在开工前,我还替他们占卜过适合动土的日子。”

越知涯有些感兴趣:“那占卜的结果如何?”

褚冉沉默了一会,一本正经道:“结果不重要,关键是努力的过程,可以让我们得到成长。”

陆琼跟友人咬耳朵:“上次见面,我还觉得褚道友十分单纯,但听他这句话,果然还是我们崇吾派的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