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我被土匪抢回去压寨了·十二(1/1)

他们回澹澹宫待了大约半天的功夫,人间也已过去几个月。

祝汸看开曜看了片刻, 听了阿兔的那些话, 还是想先去看看辛曜, 他还记得当初与辛曜初遇的地方, 拨开那片树影, 轻轻松松找到。

辛曜过世时,是熙朝大儒,真正的清廉,又教出了无数学生,人人崇敬他。

哪怕是如今这个国土一分为四的时候,他也依然被南方的皇帝所尊重,他的墓地依然被好好保护,并未遭到丁点的破坏, 甚至不远处还有个小木屋,专门配了守陵人, 就怕有人来盗墓。

祝汸发现后, 笑道:“恐怕没人知道,他的墓里,什么值钱东西也没有!”况且,凡人并不知, 像开曜这样历劫的神仙, 死后,入了土里,身子便会迅速消失。神仙的肉身, 大多也都是多年修炼而得,是不会轻易留在地下,早已随着下任而去。

开曜这种身份的,更不会将肉身留在这儿。

不过,这到底是曾经的开曜。

祝汸又道:“我也得把他的墓地保护好,以后老家伙回到天上,我要陪他过来,一个一个地看过他在这人间留下的每一个印记。”

阿兔与小虎点头赞同,田田则是问道:“父皇,大白也是天上的神仙嘛?为什么田田和大白长得那么像呀?”

祝汸回身,摸摸她的小脸,轻声道:“过些时候,父皇就告诉你,好不好?”

田田想了想,用力点头:“好!”

与芳菲的百年之约,也就剩几十年了,总会知道的,他好歹要扶持这辈子的老家伙当个皇帝吧?

他用结界将辛曜的墓保护好,再返回庆平山,他们一同落在山顶,站在开曜的身后。

这也是葬着明曜的地方,开曜所站之处,身边便是那些海棠。

据他栽下至今,已近二十年,小片海棠长得簇簇丛丛,虽已是冬日,枝头依旧郁葱。因为是他的海棠,也是他送给明曜的海棠,无论季节如何,四季长春。

这样的海棠,自然不是谁都能瞧见,他当时特地挑了山上的最高处。

庆平山倒不陡峭,偏偏是山顶这块,很少有人能上来,自他种下海棠后,旁人便更难到达山顶。因为他是开曜,所以他才能站在这儿。

也不知开曜到底在看什么,山顶上多少有些云雾,他背手看着云雾与远处风景。

他们来得静悄悄,站了许久,开曜也未曾发现他们的到来。

祝汸心中暗“哼”一声,阿兔与小虎对视,将田田抱着先到一边儿玩去。祝汸弯腰从地上捡了个小泥块,喜欢是一回事,决定不放弃是一回事,理解也是一回事,看到气他的开曜,未免还是会有些骄矜的生气。

祝汸将小泥块在手心捏了捏,捏成泥球,他朝开曜后脑勺掷去,一砸就中。

开曜戒备地拔出腰间横刀,立马回头,满脸的凶神恶煞在瞧清楚来人时烟消云散,他甚至即刻呆愣在原地:“祝,祝……”,“祝”了好半天,没“祝”出下半句话来。

祝汸便瞪他一眼:“祝你平安,还是祝你身体健康啊!”

“…………”

“哎哟,拿着刀,这是要砍我呢?”祝汸继续冷嘲热讽。

开曜慌忙将刀又给插回去,连连摆手:“不,不是!不是!”

“哼!”祝汸再瞪他,“哟,开曜大王这胡子也摘了啊,站这儿,是等哪里来的大美人呢?”

开曜的脸色微红,支吾着不说话,双眼却是始终盯着他。

祝汸斜他一眼,仰头看天,再不看他。

祝汸不说话了,山顶再度寂静。祝汸用眼睛余光瞄着他,倒要看看,自己不说话,这个呆子会如何。只见开曜呆子手足无措地看着他,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好了似的,嘴巴一会儿张,显然是要说话的,一会儿又合了回去,并不知要说什么。

嘴巴反复张合,祝汸心中便叹气,算了,指望一个呆子说好听的话,那不就跟指望老家伙即刻就能恢复记忆吗?

不可能的。

祝汸正要开口,开曜却是往前走了几步,小声道:“我,我就是来这里看看海棠。”

祝汸听他说话,却不理睬他。

“我,我喜欢这里的海棠,我也是偶然看到,之后就很喜欢。”

祝汸继续不理睬。

“我,我——”

祝汸作势转身,开曜慌忙冲到他身前,挡住他,急道:“我没等谁!但是!我,我——”

“你什么你!”

“我!我——”

“再不说?再不说,我就走了!”

开曜见他真要走,这才开口:“我没想到真的等到一个大美人……”

祝汸一愣,老家伙竟然会说这种话?哎哟!连明曜都没说过这样的话,他心里很高兴,脸上却还是冷冷的,用眼角瞥开曜。

一旦开口,开曜的勇气也来了,话匣子终于大开。

他又道:“这些日子寨子里挺闲的,我就想在屋后多栽几株海棠,就上山来了,看到山下远处的风景,一时就看呆了……”

祝汸不为所动。

开曜又小心翼翼问:“祝,祝汸公子,你又怎会在此处?”

祝汸瞄他。

开曜再道:“你,你不是被我给气走了……”

祝汸差点跳脚,也不装了,回头便道:“你也知道我是被你给气走的?你果然是故意气我的!那你倒是给我句话,我哪里对你不好,你当着那么多人不给我面子,非要撵我走!你又当我是什么了!回头来,还能给我这么一句话!难道还是我的错不成?怎么,这地方,只能你来,我来不得啊?!”

“不是,不是的!”开曜着急地再摆手。

“那你给我个原因!”

“…………”

“不说?那我走了!我这回走个彻彻底底,永永远远,你可再别想看到我了!”祝汸说罢,回身便要走。

开曜再追回来,再挡在他面前,面红耳赤:“别,别走。”

听到这句话,祝汸的脚步一顿,紧接着鼻子便有些酸,天也跟着暗了,虽说已做好万全准备,被老家伙说了这么句话,心中委屈与不解还是全都涌了出来,本不想再纠结此事,随便说几句就成,这次回来,踏踏实实地帮老家伙做些什么,好好陪着老家伙就好了。

祝汸却又忍不住,到底还是伤心问:“那你到底为什么赶我走。”

开曜的眼神如化了的水,祝汸看得心中更为委屈,眼眶渐红,开曜跟着皱眉,满脸自责与心疼,他再往前一步,离祝汸更近,却又一字不言。

祝汸抽抽鼻子,抬起脚,开曜的肩膀则是往下一耷,低声道:“因为我不想连累你。”

“连累我?”祝汸不难过了,而是好奇地看他。

什么叫连累他?他非常不解。

开曜却只顾着看他,并没有说缘由。

祝汸便有些着急,催他:“说呀,什么叫连累我?”

开曜这才笑了,是很不好意思的青涩笑容,与辛曜像极了,祝汸看得又是一呆。开曜则是拉了他的手,将他拉到原先发着呆的地方,开曜指了山下给祝汸看:“你看。”

祝汸看了,这个位置看过去,几乎能将整个庆平县都看在眼底。

开曜指着庆平县说:“那是庆平县,再远处那个山头,原先是狼头寨。”

“原先?”祝汸抓紧问。

开曜侧脸看他,羞涩笑:“被我收回来了,狼头寨,被我给灭了,就在十日前。”

祝汸心中很吃惊,短短几个月,开曜就把据说极为凶残,就连西风寨也多有忌惮的狼头寨给干掉了?

开曜则是继续说:“再远处,那是西风寨,更远更远处,是许许多多寨子,这些寨子威名远扬,人人轻易不敢得罪,更别提被这些寨子包围的明池山庄,那就是种在陇西郡几百年的,最为坚韧的一棵大树。”

祝汸觉着自己听出了些许的门道,他也不说话,听开曜自己说。

“那日灭了狼头寨,站在他们山头往下看,看到我们庆平山时,我突然明白了那句读书人都爱说的‘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祝汸点头。

开曜的双眼渐渐漫上些许兴奋,声音倒是平静:“我也突然发现,我比我原本以为的,比我想象的,要厉害更多,也想要得到更多。”

祝汸的脑袋微扬,看他说话。

开曜看他一眼,嘴角微翘,再看山下,声音越发平静:“我就想,会不会有一天,我能走出庆平山,走出狼头山,甚至走出西风山,我将来能站在更多的山头,看更多的风景。我甚至想取代明池山庄的存在,我——”

开曜说到这儿,终于有些许的忐忑,他又看了祝汸一眼。

祝汸满眼都是温和与明了的信任。

开曜脑袋一冲,将那段在自己心中反复想了多日,却从来没有勇气说出的话说了出来:“东南北都有皇帝了,我,我想当西边的皇帝!”

他说完,立即再看祝汸。

祝汸则是轻轻一笑:“只想当西边的皇帝?”

开曜微愣,祝汸也往前走了一步,却没有甩开开曜的手,而是看向更遥远的北方,悠悠道:“那是原先的熙朝京城所在,如今是你口中的北方皇帝。过去几百年,整片天下,都是他的,被熙朝的皇帝牢牢掌在手中,哪儿还有什么东边的皇帝,南边的皇帝。”

开曜便有些不解,不知他说这话的意思。

“这就是天下,有合就有分,史书上写得明明白白。合久必分,分久也必合。即便北边的皇帝如今只剩下七八座城池,还要拿着旧帝的玉玺,自称正统,苦苦支持,这是为何?因为他们曾坐阵那处,看了几百年这整片江山,他们赏过北方的雪,踩过江南的绵绵细雨,他们吃过西北的牛羊肉,也尝过岭南的妃子笑,他们知道这整片天下到底有多好。他们,舍不得放,他们梦想有一日,能够再度拥有这片天下。”

“南边的皇帝也好,东边的也好,他们都知道这个道理,人从来是贪婪的,所以他们想尽一切办法,甚至想要拉拢你们。他们都想要一统天下,想要留名史册,被后人敬仰与膜拜。”

开曜从未读过史书,他被祝汸的话给惊呆了。

祝汸回头看他,对他又是淡淡一笑:“你可想留名史册,可想被后人敬仰与膜拜?你又可想拥有这整片河山?”祝汸眯眼看远方,“你又可想知道,更远的远方,西北之外,还有多少座山,又还有多少条河流与大海?”

开曜摇头,祝汸挑眉。

开曜开口:“我不想留名史册,我也无所谓他人看法,但我,我想看更多的风景!我,我想……”

“嗯?”祝汸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我想带着我想要带着的人,一起看那些风景……”

祝汸愣了愣,朝他挤挤眼,促狭问:“是小七子吗?”

开曜吓得慌忙道:“不是!小七子是我半路救回来的孩子,同我没有关系的!只是他身子不好,又小小瘦瘦的,平常多有照顾。”

祝汸大笑出声,笑声被风带到好远好远的地方。

他吹着山风,看着远处风景,想到开曜那些话,由心底露出畅快笑容。

他没有再强问开曜,想带的人又是谁。

开曜的神情与动作,早就说明了一切,不是吗?

说完理想与抱负,开曜才又有些羞愧的说:“我没念过史书,也不怎么识字,许多都不懂,也就会打架。”他告诉祝汸,“我下一个大目标,是西风寨,只是那两兄弟是读书人家的公子,厉害极了,他们是秀才,比专门的师爷都还厉害。”

祝汸便道:“你有我啊。”

“……………”

“我不比师爷厉害吗?”

开曜开始傻笑。

说了这些,开曜才又开始抱歉地问起旁的事来,问他这几个月在哪里,又问他为何会在山里,问他可曾遇到危险,可曾被人欺负,问他过得好不好。

祝汸随便编了一段说辞,就将开曜骗了过去。

开曜这也才隐晦地表达着想念:“寨子里的兄弟都特别想你……”

祝汸点头:“我也挺想他们的。”又问,“县里的掌柜可有按时送衣服来?人家跟着你东跑西跑的,你要对那些孩子好些!”

开曜用力点头:“我知道!我们现在也不是从前了,打下两个寨子之后,寨子里富了许多,天天给他们买肉吃!我往后也会对他们更好,如今攒了一笔银子,我打算跟雪凛城内的那帮悍匪买些兵器,他们还有火弹,我也想多买些。日后打下更多的寨子,我们的银子就会更多,物资也会更多,我们就会更厉害!”

祝汸表示赞同,没说自己也会贴补他的事,这些暗地里偷偷来就好了。

两人站在风里一直在说话,仿佛要把这几个月丢失的时光全部都补回来,直到田田等不下去了,冲了过来,他们才堪堪回过神,一行人一同下了山。

有祝汸在,开曜早就忘记了挖几株海棠带回去的事。

临下山前,祝汸回头看了眼那片海棠,心中笑道:你瞧,你一直都在,而我,也一直都在。

开曜抱了田田骑马,田田还是头一回骑马,兴奋得不时尖叫,开曜面上也都是飞扬的笑容。开曜带着她一会儿冲出去,一会儿又回来,陪着慢慢走路的祝汸他们,直到月亮挂在天空,他们也还没有走到寨子。

祝汸望着月下骑马的背影,心却是无比满足与平静。

幸好他回来这一趟,幸好他决定不放弃。

到寨子里,除了小七子,整个寨子里的毛孩子们全都兴奋得就差爬树了。

如开曜所说,几个月不见,寨子里的人已经多了足足一倍,据说还有许多的人分守在狼头寨与石头寨里,这两个寨子现在全都是他的。

在山顶时,开曜告诉祝汸,这几年打算一直留守在此处,一是因为实力还不是最强,留在老本营最好。二是,他要不停与雪凛城内来往,好买兵器,此处最是便利。三来,留在这儿,容易蒙蔽敌人,虽说他将来总会打下更多的寨子,总会引起轰动,无法再低调下去,这个蚕食的最初时刻,还是尽量藏拙。

祝汸很满意,虽说这辈子的老家伙没念过书,是个天生的土匪,头脑倒是一如既往的清晰。

寨子里热闹了一整夜,开曜还当着整个寨子的面,正正经经地给祝汸赔礼道歉。很是出乎祝汸的意料,却也因此,他的心彻底软了,再无一点心结。

许多人都喝醉了,就连开曜自己也被灌醉了。

小虎扛着他回到院子里休息,进去后,祝汸也是一惊,不过很快也释然了,开曜如今有了银子,自然会拾掇一番。

院子,已是全新的院子。

门前种了许多花草与树木,房子里头摆上了许多家具,卧房里再度出现了他最为熟悉的书柜与书桌,床上也摆了崭新的,看着便很暄软的被褥。

小虎扶着他,要将他送到床上去睡。

醉醺醺的他一沾到被褥,立马伸手去推床,含糊道:“不,不睡床!!”

小虎抬头看祝汸,祝汸准备亲手拉他。

开曜直摇头:“不睡床,给祝汸公子睡,给他睡……别走,别走,等我变得厉害,等我能保护你,不走……”开曜喃喃着,倒在小虎身上。

他们都听到了,看向祝汸。

祝汸怔怔地,看着那个醉醺醺的老家伙,原来,是这个原因吗?

是怕保护不了他们?

开曜还在嘀咕:“出,出去!”

小虎只好扶着他又出去,他们跟着都出去,只见到了厅里,开曜即便醉成这般,也熟练地打开墙边的柜子,拉扯出一床被子,还没放到地上呢,他便贴到被子上卷了卷,靠墙睡着了。

祝汸忍俊不禁。

小虎无奈道:“小殿下,这可怎么办啊?”

“他要打地铺,就让他打地铺好了,帮他在地上躺着吧!”

“好嘞。”阿兔又从衣柜拿出更多的几床被褥,铺到地上,小虎小心将他放到地上,他咂咂嘴,睡得更熟。

夜很深了,大家都已歇下。

祝汸却是始终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看着暗夜中那张熟睡的脸,看来看去,心中酸酸的,又暖暖的,心疼且喜爱。

他起身,跪坐在地铺边,弯腰很轻地亲了亲开曜,喃喃道:“笨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