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抱(1/1)

“她是朕小姨唯一留下的一点血脉,小姨当年又是为了救朕才亏了身子致后来难产早亡的,”裴度轻轻地弹了钟意的额头一下,语气温和地与她解释道,“在朕心里,她便与朕的亲妹妹一般无二……你可别再揣着那点小心思胡思乱想了去。”

钟意轻哼了一声,仗在心口那点一时的憋闷,大着胆子拂开了宣宗皇帝的手,不高兴地偏过了头去,没有应声。

“好了,傅三姑娘,长宁侯府的三姑娘行了吧,”裴度一时也说不清自己心里究竟是什么滋味,既好笑又无奈,还夹杂了那么点莫名其妙的高兴得意,他一时也说不清楚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要先退一步,但就是不想因为这些微末小事看钟意闹脾气,只好连连摆手,大败千里道,“朕以后决不再叫那两个字了,可以了吧?”

“嗬,陛下想叫什么就叫什么,想叫什么人就叫什么人,反正臣妾没资格去管得了陛下,哪怕陛下您是想要把人接……”钟意听罢不由哼笑了,一声心头一时既是高兴、又是不高兴,高兴的是她没有想到宣宗皇帝竟然真因为她的几句话而许下这样的承诺来,不高兴的却是宣宗皇帝这般敷衍玩笑的态度……好似是钟意在无理取闹一般。

虽然……钟意想了想,又觉得自己好像确实是有点恃宠生娇、无理取闹些。

裴度回头,双手扣住钟意的下巴,手掌用力,狠狠地揉搓了一番钟意的脸,强行以外力打断了钟意剩下的未尽之言,目光深沉地凝望着钟意的双眼道:“真的不打算管朕么?”

钟意心里莫名便浮现起三分没来由的委屈来,被宣宗皇帝揪着揉着脸还强行含含糊糊地开口道:“那难道臣妾真的管得了陛下吗?”

“朕说你能管得了,你就能管得了,”裴度勾了勾嘴唇,缓缓许诺道,继而话锋一转,冷不丁地反问钟意道,“反倒是你,朕待旁人绝无那个意思,你呢?……你又是因为什么而偏偏要瞧中了傅家三姑娘的丫鬟去?”

钟意被宣宗皇帝问得一愣,见对方双眼直勾勾的盯着自己,颇有些打破砂锅问到底、问不出答案誓不罢休的气势,这才恍惚意识到:宣宗皇帝方才听到钟意瞧上的是傅敛洢的丫鬟便猝然变了脸色,却是因为——

傅敛洢曾是燕平王世子裴泺的名正言顺的未来世子妃。

而钟意方才却压根就没有往那一边想过。

钟意怔了怔,先是被宣宗皇帝盯得莫名有些心虚气短,紧接着又十分理直气壮的反驳道:“反正不论臣妾是因为什么,但总不是陛下心里想过的那个原因便是了。”

“是吗?”裴度轻哼了声,最后又狠狠揉了钟意的脸一把,缓缓松开了手去,眼睫微垂,淡淡道,“最好不是,不过……也都一样了。”

——就算是,也无所谓了……反正你现在已经是朕的人了。

裴度放下手,心头却一时有些窒闷,几乎是无可选择意识到:虽然他极力避免,但他终究还是长成了一个与他母后相差无几的人。

为求所爱,不择手段。

裴度心里突然有些淡淡的烦闷,他鄙夷于自己的卑劣,又痛恨于自己的不得不卑劣。

一经沉沦,再也无从挣扎脱身。

钟意犹豫了一下,突然一展双臂,扑过去紧紧地抱住了宣宗皇帝。

裴度被她这出乎意料的一抱弄得微微一愣。

“陛下抱抱臣妾吧,”钟意把自己的脸深深的埋到宣宗皇帝的怀里,呼吸间全是对方身上宁静怡人的气息,钟意挫败地叹了口气,低低的哀求道,“其实臣妾今日的心情很不好……”

“太后娘娘遣了人叫了臣妾去,臣妾过去了却又见也不见臣妾……臣妾说这个也不是想向陛下抱怨什么,就是臣妾今天心情很不好,陛下能不能现在给臣妾一个奖赏,就站着不动,让臣妾抱一抱您也行。”

裴度犹豫了一下,抬手将人揽到了自己怀里,弯腰附在钟意耳边,轻轻地问她:“只要朕抱一抱就可以了吗?”

钟意乖乖地点了点头。

“不好,”裴度的喉结微微颤了颤,轻轻摇了摇头否决道,“朕却觉得还不太够。”

钟意微微抬起脸来,于是两个人便又顺理成章地交换了一番气息绵长的亲吻。

乍雨正领着宫人要进来摆膳,绕过屏风抬头一看,霎时惊得面色通红,忙低下头又领着人退了出去。

“应该不是太后,太后往常没有那么清闲,”一吻罢,裴度轻轻揉揉钟意的脑袋,面色略显不虞道,“如果朕猜的没错的话,应该是康敏那丫头……朕回头会好好地说一说她,若是在宫里呆的闲不住,就趁早准备她出阁的事……以后不许她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往宫里领了。”

钟意呆呆的反应了半晌,才恍然意识到:宣宗皇帝现在说的,竟是自己方才随口寻的那句借口。

——那句所谓的“抱怨”,不过是钟意想装作自己刚刚受了欺负,对着对方卖卖可怜,不想让对方再继续对她摆着那副难看的脸色罢了。

而宣宗皇帝竟却是一一都听进去了。

钟意一时心潮涌动,忍不住悄悄地拉了拉宣宗皇帝的衣角,低低道:“陛下今晚……还回慎思殿去吗?”

——入宫几日,二人还未曾在长乐宫里真正意义上的“同眠共枕”过。

反倒是白日里还曾昏天胡地的乱闹过几次,一到晚上,宣宗皇帝却像是克制着什么一般,每每用过晚膳,便找借口回了慎思殿去。

钟意自认自己不是对那等事十分热衷之人,也绝不是个特别主动的性子,但即使这般,她也不由被宣宗皇帝如此出人意料的反复行径折腾得有些懵了。

裴度僵了僵,像是在作什么十分艰难的选择般,犹豫了许久,才为难地反问钟意道:“你想朕今晚留下来吗?”

钟意莫名羞红了脸,不自然地垂下了头去,低低地应了一声“嗯”。

“那好,”裴度轻咳一声,语调里莫名带了些壮士断腕的意味来,艰难地许诺道,“那朕今晚便留下来。”

然后等二人用过晚膳、洗漱罢、回到内殿去,还不等钟意心里浮想联翩的遐思些什么,宣宗皇帝便十分正经地弯下腰亲手卷了两条被子出来,然后指着里边的那一条,十分严肃认真地对着钟意道:“明天早上是十日一旬的大朝会,朕需得要早起,你乖乖听话,不要胡闹,我们便就这样睡了吧。”

“哦……”钟意犹自有些回不过神来地呆呆应了一声,然后便被宣宗皇帝以迅雷不耳不及掩耳之势塞到了里边那条被子里去。

钟意无言,只好默默的闭上眼睛,最后轻轻地与宣宗皇帝道:“那陛下……臣妾就睡了。”

宣宗皇帝便探过身,亲自熄了灯烛去,转身躺到了床上来。

然后宣宗皇帝便在床上经历了足足有近半刻钟的“辗转反侧”。

就在钟意闭着眼睛犹豫着自己是不是应该恰到好处地装作“刚刚睡醒”的模样睁开眼睛,再与宣宗皇帝说点什么,问问清楚对方到底是怎么了时,宣宗皇帝终于痛定思痛,转过身来,将钟意连人带被子卷到了自己怀里去。

钟意只好绝了开口说话的心思,继续闭着眼睛尴尬地装睡。

宣宗皇帝的吐息均匀的打在钟意的脖子上,没多久对方便沉沉睡去了,钟意也不知不觉地感到了困倦,缓缓的睡着了。

翌日晨醒,钟意在半梦半醒间被宣宗皇帝起身洗漱的动静折腾得从被窝里迷迷糊糊地探出了头来,宣宗皇帝见状,便俯身在她额头上微微蹭了一下,一本正经地数落她道:“昨晚说了让你听话老老实实一个人睡,还是黏着朕黏到了朕的怀里来……算了,不过朕现在真得要走了,你不着急,再好好睡一会儿吧。”

钟意半梦半醒间脑子有些懵,一时竟然也没有察觉出宣宗皇帝这话中的问题来,还呆呆地点了点头,苦兮兮的应道:“那陛下走了,臣妾一个人怎么睡啊?”

宣宗皇帝一时间好像也真的被她给问住了,犹豫了一下,反问道:“那不如……你现在便起来?”

而钟意迷迷瞪瞪之间,还当真傻乎乎的顺着做了。

于是乎,入宫几日以来,钟意第一次找回了自己在承恩侯府时给林氏早上前立规矩的作息。

当钟意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在坐在梳妆台前懒洋洋地看着宫人为她梳发画眉时,钟意忍不住在心里地埋怨宣宗皇帝道:她原先本是可以一个人睡得很好的……但叫宣宗皇帝今个儿早上这么一折腾,恐怕以后还真的一个人便睡不着了。

这都是造的什么孽啊……钟意忍不住又胡思乱想道:陛下这金口玉言的“金口”,可还真是不能乱开的……

另一厢,宣宗皇帝刚刚下了早朝,正是欲往后宫处来,却被另外一位,既是意料之中迟早会来,又在此时显得有些意料之外的人,拦在了慎思殿中。

燕平王世子裴泺接到消息日夜兼程八百里赶回洛阳,终于算是将将赶在下朝之时将宣宗皇帝堵在了慎思殿里。

他人往殿外那么直挺挺的一跪,慎思殿的太监们来来往往都不由把脚步放得更轻慢了些,侍奉在殿内的大太监刘故心里更是苦不堪言,跪在地上小心翼翼的通禀着燕平王世子的到来,头深深的埋在地上,僵着身子听候那坐在御案之后人的回应。

宣宗皇帝沉默了良久良久,终还是微微地叹了一口气,搁下了批着奏折的朱笔,淡淡道:“既来了,便请了他进来吧。”

刘故便顶着满头大汗,弓着身子出去外边,传了燕平王世子裴泺进殿。

裴泺大踏步迈过门槛,一进门便对着宣宗皇帝的方向直直地跪了下去,开门见山道:“二哥,钟氏之事……”

“钟氏?”裴度不急不缓地打断了他,平静地反问道,“你说的,是哪个钟氏?”

裴泺嗓子一哑,抬起头,神色莫测地望着那高高在上地端坐在御案后的九五至尊,闭了闭眼,苦笑着缓缓道:“二哥,从小到大,我什么都不与你抢,唯这一回,……”

“裴临知,”裴度缓缓地从御案后站起身来,面无表情地俯视着裴泺道,“这天下都是朕的,你还要与朕抢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