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1/1)

房间里摆着一个大浴桶, 里面漂浮着各种奇奇怪怪的东西, 颜色令人望而生畏。

叶澄微抬下巴, 示意季芳泽:“进去吧?”

虽说在外面晒了一天太阳, 但还是要想办法散散寒气。季芳泽看了一眼叶澄,没有动。

叶澄完全没意识到这眼神的意思是需要他回避一下,反而无奈:“泡药浴也要我陪?这桶可有点小。”

季芳泽噎了一下, 见叶澄大咧咧站在那里,完全不觉得任何不对的模样, 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趁叶澄转身取药包的时候,飞快地脱掉了衣服,钻进了桶里。等叶澄转过头,就只能看到黑漆漆的水面, 和一个露在水面上的脑袋。

叶澄挑眉:“呦,身手见长啊。”

季芳泽浸在水里,乖乖地任由叶澄拆了他的发髻, 头发散了一肩。然后叶澄将刚拿的药包拆开, 里面的东西洒进浴桶。

季芳泽看着灰色药粉落入水中, 瞬间消失:“师兄,这是什么?”

他其实不关心这是什么,只是想和叶澄说说话。

叶澄一边洒药, 一边漫不经心道:“调料,全洒完就该吃了。”

叶澄将药撒完,抬头后一怔:“你脸怎么这么红?”

季芳泽刻意往水下沉了沉:“水太热了。”

这水确实热,弄得屋子里水汽缭绕, 季芳泽只觉得血一阵阵往上涌,简直让他头晕目眩。

和叶澄说话期间,季芳泽的脸越发地红。叶澄看着都觉得不对劲了:“是不是这药有问题?要不你先出来,我去请位懂医的师弟来看看。”

“别!”季芳泽躲开叶澄摸他脸的手,“我只是冻太久了,身上有点麻。师兄你刚出关没多久,在这里也没什么事,干脆去隔壁打坐调息吧,我自己待一会儿就好了。”

叶澄被催促着离开,还有些放心不下:“等水不烫就可以出来了。我就在隔壁,你要真不舒服就喊我。”

这是季芳泽第一次迫不及待地希望叶澄离开,连忙点点头:“好。”

屋门被合上,一室寂静,季芳泽闭着眼睛靠在浴桶,眼睫一颤一颤,像是细长的鸦羽。他突然极烦躁地拍了一下水面,水花荡起,溅在地面上,像是下了一场春雨。

少年仰着脖子,深吸了一口气,突然整个人滑了下去。他浸在木桶中,感觉着水淹没他的头顶,像是他心中无法掩藏却也无法示人的秘密。

【原来你喜欢他。】

那个短暂停歇了一白天的声音,在这一刻又冒了出来,带着某种极深又恶劣的趣味。

【那又怎么样?】季芳泽任由自己浸在水中,肺腑间的空气慢慢变少,他却神色漠然,【青崖山有一半的年轻弟子都喜欢他。】

【可你和别人的不一样。】

季芳泽嗤笑了一声:【我又和别人不一样了。】

他原本不怎么理会这个声音,现在却突然觉得说说话也好。因为很多话,他也没有别人可说。

【你比别人更接近,所以也比别人更绝望。因为你我都很清楚,他这样的人,永远不会对自己养大的小崽子动心思。你刚刚就什么都没穿地泡在桶里,他却连避讳一眼的想法都没有。】

如果叶澄避讳,至少说明他有一点介意。叶澄越是坦荡地接受季芳泽的亲近,就代表在他心里,季芳泽只是个师弟,甚至可以说,只是个孩子。

【你打算一辈子撒娇卖痴装可怜,博取他的怜惜,在他心里做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吗?你甘心吗?】

季芳泽反问:【不然呢?】

【拜我为师,修行你父亲一族的功法。我保证不出十年,你就能把他抢回去关起来,用镣铐拴在床上。只需要一点小手段,你甚至可以让他怀孕。靠他可怜你才能留在他身边,和逼得他一步也不能离开你,你更喜欢哪一个?】

季芳泽缓缓吐出一口气,气泡咕噜咕噜路地冒到水面上:【你说这些,不过是为了骗我听你的。如果我真的像你说的那样做,才会永远失去他。】

季芳泽多少松了口气,这人既然选择想方设法利诱他,就说明目前这人是没有什么威胁能力的。

【对,你有可能会永远失去他。】那声音并不介意被季芳泽揭穿他的真实用意,狡黠道,【可如果不试试,你就永远也得不到他。】

在水下待了很久的少年,突然跃水而出,溅起巨大的水花。他湿漉漉的脚踩在地面的草席上,披上中衣,才缓声道:【我从没想过一定要得到他。喜欢一个人,不一定要迈出去这一步。】

【你在撒谎!】那声音斩钉截铁,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我最了解你们深渊一族的天性!如果你真的不心动,你和我说这些做什么?你是为了和我解释,还是为了说服你自己?!】

季芳泽湿着头发,胡乱披着外袍,摘下窗边的那串风铃,拉开了屋门:【滚吧,别再来烦我。如果你不想我去找青崖山的老头子,宁可自请搜魂,也要查一查你来历的话。】

这两间草屋堪称近在咫尺。季芳泽三两步过去,刚到门前,另一间草屋的门就开了。

叶澄换了件更柔软的家常素衣,长发松松垮垮地挽着,显然已经洗漱过了。他站在门前,眉眼柔和:“怎么跑过来了?”

按照叶澄第一次夜翻窗户的行为延续,他们过去一起睡,都是在季芳泽的屋子里。

季芳泽进了屋,先把风铃挂在窗前,然后乖乖地坐在床边,任由叶澄给他一点点烘干头发:“那边到处都是水,懒得今天收拾。”

叶澄想起自己刚刚听到的隔壁水声,不由失笑。

芳泽平常看起来严肃又淡漠,没想到泡个澡还玩水。

待擦干了头发,叶澄一指点灭了灯,屋子被黑暗笼罩,只留下一地星光倾泻。

自从季芳泽十岁后,叶澄觉得必须锻炼孩子的独立性,两人再也没有一起睡过。按理说,两个不大不小的男孩子挤一张床,盖一张被子,应该很拥挤很不自在才对。但叶澄并没有感觉到这种不自在。

他熟练地将人一把搂在怀里,然后两个人一起裹成被子卷儿,像是很多年前一样笑问道:“今天想听故事吗?”

季芳泽感觉着叶澄的温度,偷偷侧耳去听叶澄的心跳。不急不缓的,和他强力压制的心跳完全不一样。

叶澄并不是那种非常强壮的人,相反,他看起来修长匀称,甚至可以说是偏向清瘦。季芳泽偷偷看过叶澄的腰,细得像是一把能握住。

可就是这样的人,这样的一具身体,比谁都能更让人安心,更让人心生恋慕,思之如狂。

季芳泽知道,这青崖山有很多人喜欢叶澄,和他一样的喜欢,但他们也和自己一样,根本不敢说。

叶澄在剑术上天赋非凡,在这方面竟比小他数岁的季芳泽开窍更晚。他心里只有同门之谊,没有男女之思。

叶澄的呼吸已经渐渐平稳,季芳泽在黑暗中睁开眼,一点点用视线描摹叶澄的轮廓。

其实那个声音说的是对的,他撒谎了,他当然想过得到叶澄。

他小时候就心机重,想过如何让叶澄更喜欢他,对他更好,如何在一众讨厌的竞争者中,独占叶澄的关心和温柔。等他长大了,渐渐发现心底的旖思,自然就想的更多了。

每个人都想得到自己心爱的人,何况叶澄对他这样信任,这样不设防。季芳泽有太多的计划可以做。比如说让叶澄先“糊里糊涂”地对不起他。

但季芳泽忍住了。

他告诉自己——【师兄绝不可能接受被算计】【这样可能连师兄弟都做不成了】【师兄更喜欢乖巧可怜的类型,不能走偏了】。

其实归根结底,是他舍不得。

就像他明知道,只要他装装可怜,说几句“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他们这样对我”,就可以让叶澄和青崖长辈的关系更加僵硬,更加偏向他。但他选择了帮青崖山的人说话。

他舍不得叶澄左右为难。那些老头子对自己是陌生人,甚至是讨厌憎恶的人,但对叶澄来说,都是最亲近信赖的长辈。

叶澄在乎他,也在乎那些老头子。所以他愿意先退一步。

季芳泽伸出手,戳了戳叶澄的侧脸:“我可能真的像他们说的那样,是个心机重的坏人。可我如今连为难为难你,都舍不得了。”

什么算计强迫,也就是梦里想一想,白高兴一下吧。

叶澄不知是听到了他的声音,还是因为这一抬手的骚扰,睡得有些不安稳。叶澄把人往怀里更紧地搂了搂,嘟囔道:“我们不冷。”

季芳泽趴在叶澄怀里,心满意足地闭上眼:“嗯,我不冷。”

这就够了。

叶澄梦里都记得他怕冷,这还不够吗?

既然叶澄不懂,没必要强求更多,他是叶澄身边最近的那一个,这就够了。

作者有话要说: 可问题在于叶澄不会永远不懂。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