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1/1)

季芳泽站在门内, 看着叶澄转过身, 身影从门前消失, 视野中只剩下那一块小小的青砖地和对家的院墙。他其实想着,至少送叶澄到门口,可脚下却宛如生根,停留在了门内。

季芳泽最终还是没有迈出去这一步。

如果是现在,只需要忍住这一刻就好, 可如果追到门口,就要看着他慢慢走出巷子。季芳泽不愿意叫叶澄觉得不安心。

因为这场战事, 清晨的虎啸关不复过去的热闹, 而是很安静, 季芳泽甚至觉得, 自己能听到叶澄渐走渐远的脚步声,每一步都像踩在他心上。

他仿佛是自虐般数着那脚步声, 渐渐地消失不见了。

巷子口传来一阵哭声, 季芳泽知道, 那家年轻的儿子也是军中兵卒, 前阵子守城战中了一刀,被送回家修养。今日好了些,便又要回军中,家人追到这里送他。

那哭声把季芳泽叫醒, 他抹了一把脸,从屋内取出自己的药箱,将家门合上, 向着军中去了。

季芳泽毕竟身份特殊,自从战争爆发,怀化将军多次请求他住进将军府,被严密地保护起来。季芳泽拒绝了怀化将军的保护,但同时也卸去了军医的职责。

他并不单纯是个军医,比起治病救人,虎啸关中的官员将领更希望他能老老实实待在城内,不要四处乱走,随时被人保护着。

季芳泽当时无所谓,反正他做这个军医,只是为了见叶澄,别的事和他没什么关系。但现在,他却突然感觉到一种别样的滋味。

他跟在惠和大师身边这么多年,知道惠和大师一直希望他能学会“想人之所想”,学会体会这世间的悲欢。

季芳泽觉得这有点难。这又不像是做功课,只要勤奋就可以。很多情绪你体会不到,就是体会不到啊。旁人赞美的山河佳景,他就是不觉得喜欢;旁人对他的爱慕厌恶,他也难有波澜。这世间的人无数,别人的欢喜悲痛,又与他有什么关系?为什么一定要与他人悲欢相通?

直到此刻,听着外面的哭声,季芳泽蓦然想到,大概,今日这满城的送别人,都是同他此刻一样的心情吧。

……

晌午之前,昨夜回家的所有人都到了,三三两两围着坐在一起。

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需要准备的,具体的战略计划,早在众位将领一次次的商议中确定,需要带的东西也已经备好了,这半下午更多的是进食,休整,保证夜晚有良好的状态。

打仗本就是个伤亡率很高的活儿,前锋尤甚,大家被选出来,对今夜的任务也心知肚明,为了缓解战前紧张的气氛,大家就天南海北地吹牛闲聊。

一个年轻一些的将士,突然叹了口气:“唉,在虎啸关当一场兵,竟然没喝过引虎醉。”

他是将门出身,到虎啸关入伍还没多久,因为精通荣国话,被选进了这次的前锋队。

叶澄坐在角落里,擦他的刀,闻言笑道:“等这次完事了,哥哥把那酒馆包下来,请你们喝个痛快,还叫倚翠阁最贵的姑娘来陪酒!”

“听他吹牛吧!”旁边胡四“嘁”他,“只怕季大夫一瞪眼,你就腿软了。”

叶澄反驳:“谁说的,我可是一家之主,一言九鼎好不好?我说去就去,说叫就叫,他一句话也不敢说。”

这下不只是胡四了,所有人都冲他嘘声。

叶澄不得不放弃维护自己“一家之主”的形象,他摸摸鼻子:“我也可以在门口坐着等你们嘛。季大夫不至于门口也不让我坐。”

众人哄堂大笑。

“叶哥你这样真的不行!夫纲不振啊!”

叶澄非常沉痛地叹了一口气:“我一个二婚,兜里没钱,脸上有疤,老丈人还不待见,哪儿敢跟人家讲夫纲。”

在这时候,别说是被赐婚,就算是换个生辰八字,都算是结过亲了。说实话,叶澄也觉得季芳泽确实亏了,找他这么个要什么没什么,还总是身处险境的人。

“所以,这次要好好打,我才有脸去找老丈人提亲呀。”

叶澄将刀擦亮,看着外面已经暗沉的天色,站起了身:“兄弟们,大丈夫封妻荫子,就在这一仗里面了。”

……

虎啸关观察气象的那位官员,确实有两把刷子。今夜月亮隐藏在厚厚的云中,伸手不见五指,实在是个杀人放火的好日子。

夜色沉沉,一道道的绳索从城墙的隐蔽处垂落,将士训练有素地滑下来,落地无声。

夜袭其实是个有点尴尬的策略,因为人少未必能起到效果,而人多又不利于隐蔽,何况虎啸关无法大开城门,不能提供马匹。但他们同样具有自己的优势,首先,他们比荣国人更熟悉附近的地势,其次,荣国地处极北,又土地贫瘠,底层士兵普遍有夜盲症,夜里的战斗能力会降低。

为了轻便与快捷,他们放弃了沉重的铠甲,只着轻甲,带着各自的武器,沉默地按照计划行动。

前锋足有五百人。他们分了两批,其中一小批最擅□□。他们绕过敌营,顺利杀掉了附近放哨的斥候,然后在稍远处的高坡,将点着火油的箭射入敌营之中。那箭阵犹如火雨,落在木栅栏上,落在里面的营帐中,瞬间燃起火焰。

值夜的荣国士兵反应也很快,尖锐的哨声响彻军营。

趁着此刻,大部分人从箭雨的另外一侧突然杀了进去。如今已经深夜,荣国大部分士兵都已经进入安眠,被哨声惊醒,还没有反应过来。

虎啸关内,怀化将军站在城头,看着敌营那边火焰骤起,高声道:“儿郎们!开城门!”

虎啸关的城门轰然拉开,里面的士兵早已整装待发。他们现在不必再担心隐蔽的问题,马蹄声急促,大地震动。

混乱的厮杀和叫喊中,叶澄在角落中脱掉外面的黑衣,里面赫然是荣国士兵的装扮。

他们作为前锋,作用不在于能杀掉多少人,主要任务其实是引起敌军炸营,如果能更进一步,就烧掉敌军的粮草。

荣国士兵极多,军营范围广,如果要靠硬生生杀进去,根本不现实。他们选择了让一部分人假扮荣国士兵,趁乱混进去,寻找粮仓和主帐,发射信号。这个任务比正面厮杀更危险,一旦被发现,孤身陷入敌营,身后没有同袍,便是九死一生。

叶澄面部特征比较明显,按理说他不该领这个任务,但是他身手最好,又懂一些荣国话,于是便将自己编进了这一队。

叶澄低着头,一路选着隐蔽的角落,直直朝敌营深处走去。虽然他不确定敌军主帐的具体位置,但一军之将的住所,一定是在军营最安全的内部。

敌军人多,对粮草的需求极大,为防不测,一定不会将所有粮草都堆积在一处,就算烧掉一两处粮草,也未必会对敌军造成什么影响。但主帅就不一样了。若是主帅身亡,敌军一定会军心溃散。

一路上,他抓了几个看起来有些地位的地方将领,逼问主帐的方向。

纵然叶澄轻功绝佳,但随着渐渐深入,在他终于看到那顶外表平平无奇,只是四角画着隐晦荆棘图案的营帐的时候,仍然被发现了。

留在此处的,都是主帅的亲卫精锐,瞬间一拥而上。

叶澄拔刀,寒光闪耀之下,瞬间便取了数人性命。他极为骁勇,浑身沥血,在火光的照耀下,一张文秀的脸上疤痕极长,宛如罗刹,竟骇得直面的士兵向后退了一步。

数百精锐围攻的情况下,叶澄凭着一把长刀硬闯,竟势不可挡。

在他快要摸到营帐门口的时候,营帐中闪出数道人影,武器在空中发出凛冽的声响,利风直奔叶澄面门而去。

叶澄向后翻去,瞬间被逼退数十步,原本近在咫尺的营帐,再次变远。

在交锋之中,原本围攻的士兵统统褪去,将中间的地盘留给叶澄和这些人。

叶澄挡下一人的长剑,粗略看过去,只觉得同他对战的足有近十人,人人俱是内力深厚,堪称此世高手。

这绝不是军中寻常的武艺。

荆棘是荣国皇室的标志,这次领兵的,应该是荣国颇受看重的皇室。这些人很可能是荣国皇室的供奉。

单论武艺,叶澄比他们人人都强,但奈何人家人多势众啊,一人给他一下,他都得抵挡一阵,抽不出手来反击。叶澄心知这样下去不行,他咬咬牙,拼着受了一刀,反手杀死三人,从缺口中突围而去。

叶澄那一跃没能走远,只是走出数十步。他仓促地躲起来,刚刚那一刀落在他的右臂上,刀口很深,血流如涌。

外面到处都是急促的脚步声,显然是在搜他。

在躲藏与搜查间,他利用地势,再次杀死一人,此刻他仍然拿着刀,手臂却微颤,显然状况不太好。

009急死,想帮点忙奈何囊中羞涩:【你会使左手刀吗?】

【不会啊。】

009非常崩溃:【都说让你少点插旗多练功了!你看看你!非说什么打完仗就回老家结婚!这是人说的话吗?!你知道据不完全统计,说过这句话能活着回家的人有几个吗?!】

【对我来说,那不是插旗。】叶澄躲在帐子阴暗的角落里,用牙撕开里面的衣服,将流血的手臂仅仅缠绕起来,【是我答应他,】

脚步声渐渐越来越小,但就在脚步彻底消失的这一刻,叶澄从角落闪身而出,正对上已经悄然走到转角的荣国供奉。刀光在夜色中暴涨,一刀斩掉了那两人的头颅。

他滚着落到地上,爬起身,说完了后半句话:【就一定会做到的事。】

叶澄再次被敌军发现,在这一番角逐和厮杀中,荣国本来足有数十人的供奉,只剩下五人。

围攻之下,叶澄不得不离开了躲藏的营帐,再次来到了原先的空地中。

这一次,叶澄的动作明显慢了,身上的伤渐渐变多,他的右手颤得厉害,终于在一次抵挡中坚持不住,右手脱力,刀咣当一声落在了地上。

他的刀其实也是用精钢打出的利器,算是宝刀,但是今晚一夜的厮杀,已经卷了刃。

见刀落地,众人一致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了下来。叶澄今夜的表现,给了他们极大的压力。一夜厮杀,他们几乎要疑心这不是个人了!但无论如何,他们最终还是要杀了这人了!

就在此刻,本来已经站立不稳,垂死挣扎的人,突然暴起,左手夺过一人的长剑,踩在众人的肩膀上直掠而去!他身形竟比之前还快,手中剑锋几乎像是天间一道闪电,瞬间撕开夜幕,耀得众人下意识闭了一瞬眼。只在这一瞬间,叶澄已经破开了包围,直直冲进了那荆棘营帐旁边的小帐!

众人面色骤变,立刻栖身上前。

不等他们接近,营帐瞬间炸开,叶澄的身影已经彻底消失,里面只剩下一具无头尸体。

叶澄不断提气跃起,身形跌跌撞撞,右臂还在不断渗血,语气却轻松:【我确实不会使左手刀,但我本来是练剑的嘛。】

009简直想抽死这个王八蛋,暴怒:【你他妈还有心思调戏我!不想你家小芳守寡就快点跑!往左!】

作者有话要说: 我现在开学了,老师觉得我写的论文很垃圾,需要重头开始,然后我十月中旬还要准备一场很重要,很让人头秃的考试,所以我大概不能保持日更了……以后我每次更新就定成晚上十一点,如果我十一点还不发,那天就不更新了。

真的很抱歉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