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1/1)

出了这么大的事, 避暑当然不能再照常进行了, 臣子们都劝陛下立刻回宫, 再做打算。宁南王既然撕破脸皮, 下一步说不定就是大兵压境,过江攻城。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虽说之前那贼子的手段简单粗暴了些, 但道理是通的。如果皇帝真的出个好歹, 皇子们都还年幼,定然会国本动荡。到时情况就未可知了。

但皇帝拒绝了。

首先,当初围宫是有心算无心, 现在大家摆明车马,宁南王不过是靠着天险与这边对峙,皇帝不觉得宁南王真的有举兵打过来的本事。况且这行宫严格来说, 也并不在江边上。其次,叛逆嚣张至此, 举兵围宫, 裂土为王,若是他们不能即刻给出打击, 反而如同惊弓之鸟一般逃回京都,朝廷尊严岂非荡然无存?

回京也需要花时间。如今一干心腹大臣都追随在侧,行宫又有重兵防守, 正好朝廷决议,调兵遣将,与那逆贼一战。

经过商议, 众人最终决定暂留行宫。

深夜,行宫里不如往常般静谧,侍卫兵将翻了一倍有余,行宫中的巡逻密集了很多,脚步声一遍遍来去。但在刚刚发生过逼宫的情况下,这种嘈杂的脚步声,反而更能给人安全感。

当然,帝后的寝殿附近绝对是安安静静的。谁也不敢大声喘气。然而皇后娘娘今天没能睡成一个好觉。

她第三次被皇帝翻身给翻醒了。

这还是围宫那件事之后,他俩第一天在一张床上睡觉。

救兵赶来,击退敌军,皇帝和众位大臣刚刚把跳到嗓子眼的心塞回去,没能多喘两口气,就开始不停地开会,要不要谈判,讨伐叛军的诏书怎么写,真要打仗调哪几支军队过来,谁做元帅,粮草哪里来,桩桩件件都是麻烦事,朝堂吵翻天。君臣干脆都睡在开朝会的大殿附近。等到商量出个一二三,事情告一段落,皇帝才终于能回到行宫内院睡个觉。

皇后也没能闲着。她虽然不用操心前朝叛军的事,但忙着安抚随行女眷,清点此次围宫的损失,打点前朝后宫的一应生活琐事,心里也很累。

好不容易晚上能休息一下紧绷的神经,还得忍受皇帝的失眠症。

透过床帘外的朦胧灯火,她平静地看着头顶黄色的幔帐,认真思考自己是贤良淑德地问一下陛下怎么了,还是直接一脚把他踹下去。

算了,这些天闹出这么大的事,皇帝压力大很正常。体谅一下他吧。

就在她闭上眼,准备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继续睡觉的时候,皇帝终于沉重地开口了。

“梓童啊,朕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这件事不太对。”

皇后娘娘闭着眼睛,假装自己没有醒。

梓童不想听他唠叨,梓童只想睡觉。

皇上推了一下她:“哎呀朕跟你说正事呢,别装睡了。你这属于欺君了啊。”

皇后娘娘无奈地眼睛眯开一条缝:“陛下,后宫不得干政,况且朝堂上的事,臣妾也不懂啊。您有什么心事,还是明天接着跟老大臣们说吧。”

今晚就踏踏实实睡觉吧行不行?

“不是朝堂上叛军的事。外面的事朕什么时候跟你说过?”皇帝陛下非常委屈,又摇了摇皇后的胳膊,“朕是要跟你说咱儿子的正事。”

看来是真的睡不成了,皇后娘娘终于睁开眼:“哪个儿子?”

皇帝有不少儿子女儿,这是难免的事,当然明面上他的儿女都是皇后的儿女。不过他与皇后是少年夫妻,情谊甚笃,私底下也就不说场面话了。

既然说的是“咱儿子”,那就是皇后自己生的。但皇后光儿子就生了三个,一时想不出来是哪个孽障,把他爹给烦成这样,一边操心着叛军,还得一边抽空操心他。

皇后纳闷:“老七这些天没跟哥哥弟弟打架,小九留在宫里,也没什么闯祸的消息传来啊。”

皇帝告诉她:“是咱大宝儿。”

其实季芳泽并不是皇帝的第一个儿子,真按照排行来,他是第三子,但他是皇后的第一子,在帝后二人心中地位不同寻常,平常夫妻悄悄闲话,也总是冠以“大宝儿”之类非常俗气的爱称。

皇后娘娘顿时不乐意了:“我狸奴怎么着你了?”

狸奴是季芳泽的小名。季芳泽出生的时候小小一只,像个猫儿似得。帝后病急乱投医,想起民间都说贱名好养活,又说猫有九条命,小名就叫了狸奴。

她的狸奴,除了不爱说话,哪儿哪儿都好,乖巧又懂事,能惹出什么事来?

皇后这会儿连尊称和自称也不记得了。好在他俩十五六岁就做夫妻,那会儿天天“你”来“我”去,气急了动手锤皇帝一顿也是有的。

所以皇帝也不在意,只是皱着眉道:“朕想了想,还是觉得叶松寒和咱儿子关系不太对。”

皇后之前抽空听皇帝念叨过一句,对他这么多天还惦记着这件事,感到非常无奈:“人家不是解释了吗?不小心弄湿了衣衫,当时急着去请救兵来护驾,来不及换新的,狸奴就把自己的外衣给他了。”

皇帝却不赞同:“叶松寒是什么人?规矩最严明谨慎,为官四载,朕从没见他失态过。怎么去了一趟狸奴那里,好端端地就打翻了茶盏?手脚冒失成这样?”

皇后克制着自己不要翻白眼:“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臣妾记得,陛下有次去狸奴那里吃饭,不也打翻了汤碗吗?”

好意思说人家。

“那朕上次把衣服弄脏了,狸奴也没说把他的外衣给朕穿一件啊!”

“……那会儿咱大宝儿才十三。陛下,您真的穿不上。”皇后娘娘打了个哈欠,“这种没边的飞醋就不要吃了,啊。歇会儿吧,这些天还不够累吗?”

前些天实在是心力交瘁,一直没顾上,现在皇帝稍稍挤了一点精力出来,就开始琢磨了,越琢磨越觉得不对。

“还是不对。”皇帝干脆坐了起来,“他院子里那么多侍卫宫人,为什么偏偏脱自己的外衣给叶松寒穿?!”

皇后娘娘心想:皇帝的疑心病真可怕。当时那个情况,人家叶松寒辛辛苦苦,冒着风险去救驾,狸奴解衣推食以示信任亲近,不是很正常吗?虽说我儿子性格冷淡了一点,但也不是傻子啊。

“而且梓童你有没有想过,”皇帝越说越起劲,扒出来更多不对的地方,“这行宫这么大,内内外外多少院落,为什么偏偏他俩就住得那么近?真的有这么巧吗?”

“不行,朕明天得去找狸奴问问。狸奴还太小,容易被那种花言巧语,别有用心之人欺骗啊。”

皇后:“……”

明明你之前,还老夸人家叶松寒心底纯良忠善。穿了你儿子一件外衣,就变成花言巧语,别有用心了。

行吧,你开心就好。

……

深夜,不远处的一座院落里,屋子里仍然点着灯火。

季芳泽一个人坐在屋内,桌上摆着一大摞地图,俱是江水两岸重要城池附近的地形地貌。

因为之前的围宫事件,帝后再不肯叫自己的儿子住在偏僻的地带了,季芳泽被强制搬回了行宫最深处,和他的嫡亲弟弟住在同一个院子里。

内侍福生弓着身进来,轻声道:“殿下,那日叶大人穿的外衫已经洗干净了。奴才这就给叶大人送回去?”

季芳泽头也没抬,淡淡道:“想来叶大人也不缺这件衣服,不必送了,就放在这里吧。”

福生:“……”

现在他们都已经知道了叶澄的来历。叶家是世家豪门。叶澄作为叶家嫡支,当然不会缺这件衣服。可既然您不打算给他送回去,您让我洗了做什么?

还有,“放在这里吧”是什么意思?您这是要把这件旧衣服放在您的寝室里吗?!连殿下自己的衣服都好端端地收在别的房间的箱匣里。这算怎么回事啊?

福生整个人都不好了。但是人家是主子,当然人家说了算。见季芳泽说完一句,没有再开口的意思,他轻手轻脚地把衣服放在季芳泽手边,退出去了。

季芳泽继续看地图,心思却忍不住有点跑偏了。他扫了一眼那件长袍,心烦意乱地抬起眼,正好对上房间另一面的大铜镜。

镜子中的少年眉眼极好,带着一抹恹恹的冷淡和审视。

叶澄那日的话又在他耳边响起。

“殿下龙章凤姿,姿容绝世,臣一时看呆了。”

说这句话时,那人眉眼间的漫不经心和敷衍,几乎要从神色里溢出来了。偏那人神态间总是带一点笑意,又看得人脸热。

季芳泽愤愤地拍了一下桌子:“这种鬼话,也不知道说给多少人听过!”

轻浮浪荡。

他看自己那副表情,若是没有猫腻,鬼都不信。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人,才失态到打翻了茶碗。

季芳泽把这个人的身影从脑袋中赶出去,怀着一腔说不出的委屈和愤懑,又低下头去看地图。

月上中天,渐渐朝东边挪去,季芳泽熄了灯,躺到床上,闭上眼睛。

没多久,门被悄悄推开,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有人溜到了他床上。

季芳泽无奈,冷着声音:“季青峦,你已经十二了。。”

“哥,我才十二。”

行吧。季芳泽也不好把害怕的弟弟给丢出去,只好闭眼,眼不见心不烦。

季青峦却不放过他:“哥,真的要打仗吗?”

季芳泽淡淡道:“嗯。”

“咱们不回京吗?”

季芳泽平静道:“等到战事告一段落,自然会回京。”

“咱能赢吗?”

“能。”

季青峦就安安静静地睡了。

……

清晨,季芳泽早早醒了,起来继续看地图。他对阵法上有些天赋,兵法也算感兴趣。虽说知道自己或许是纸上谈兵,也想看看能不能尽一份力。

季青峦揉着眼睛从里屋走出来:“哥,你怎么枕头底下还放着一件旧衣服啊?”

季芳泽:“……”

季芳泽没说话。旁边福生冲七殿下挤眼睛,季青峦却完全假装没看到,继续说道:“看着是男子款式。衣角里面刺着一个‘叶’字。”

季青峦抬起头,眼中有几分坏笑:“哥,这是哪一位叶大人的衣裳啊?”

当时皇帝召见叶澄,询问衣服的事时,季青峦也在场,自然一看就知道了。

要不是亲眼所见,打死季青峦,季青峦都想不到,他哥竟然会把谁的旧衣服藏在枕头底下!

父皇的怀疑没错,他哥和叶松寒的关系果然不一般啊。

十二岁的孩子此刻看上去格外早熟:“你若真喜欢叶松寒,就叫父皇赐婚呗。偷偷摸摸的干什么?你若开口,父皇没有不答应的。如今局势紧张,不方便大婚,你可以先跟他把事定下来。”

叶松寒瞧着年纪可不小了,万一被人截了胡怎么办啊?

季芳泽冷下脸:“闭嘴。今天的功课做完了吗?”

季青峦嘟起嘴:“……真是不识好人心。”

作者有话要说: 小芳不是太子啊。太子责任好重的,他在本书的主要工作,是专心和叶澄谈恋爱。

季青峦:父皇没有不答应的。

皇帝:不!朕绝不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