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也白头(三)(1/1)

这个问句还有几分突然, 陆青婵愣了一下, 而后眯着眼想:“臣妾晚上回去要叫奴才们摆上锅子, 叫上萧礼和言宁, 一起热热闹闹地吃顿锅子。皇上要是想来,也能和我们凑上一桌。”

如今的陆青婵啊,竟还把几分心思都花费在吃食上头, 难得也叫人觉得有几分有趣,萧恪哦了一声,陆青婵偏着头问:“难不成皇上还有旁的打算吗?”

她眨了眨眼睛,像是蝴蝶的翅膀纤纤掠过,萧恪咳嗽了一下:“没事。”

那日傍晚,萧恪当然没有让陆青婵和端嫔用膳,他把陆青婵拘在乾清宫里,两个人吃了一顿锅子。切得薄如蝉翼的牛肉、鹿肉,摆在吊炉边上,铜锅里的汤咕嘟咕嘟的冒着热气,湿淋淋的水汽升腾起来, 两个人相对而坐,陆青婵的脸都笼罩在水汽之后。

雪依然没有停,只能看见檐下的宫灯橙黄色的光打落在茜纱窗上。

外头是冷的, 可屋里却暖。

陆青婵吃饭的时候细嚼慢咽,萧恪给她夹了一片肉说:“你多吃一些。”

关于肉食,萧恪比陆青婵更有心得。他在策马扬鞭于草原之际,也曾和牧民一起饮酒吃肉, 跳动的篝火噼啪作响,那些刚割下来的肉鲜艳着颜色,带着浓烈的腥气,被火一烤,滋滋地冒出油来,撒上一把粗盐,甚至有时候不加佐料。

那些褪去了血腥气的肉食便于唇齿间伴着新烫的酒,从喉咙口酣畅淋漓地滚下。牧民们唱着歌,萧恪也与他们一起击掌。战士们拍着自己的大腿,哼着南腔北调。

后来的宴酣之乐,逢年过节,平帝爷也会赐肉,他和兄弟们一道分食盘子上拿白水煮过的肉,连一点盐都没有,皇子们吃起来觉得索然无味,更甚至有些难以下咽。这些肉,萧恪却能面不改色的尽数吞下。

萧恪吃过一些苦,但是更多的时候他不明白到底什么才是苦。时间已经过了很多年,此时此刻和陆青婵对坐于灯下,哪怕连一言不发,也都让人觉得美好。汤锅里滚沸的水,烫出清淡的肉,蘸上芝麻酱,滑落于胃中,就连食物都能让人感受到温暖的味道。

陆青婵发觉了萧恪在看她,抬起眼睛和萧恪四目相对。

“臣妾的脸上有东西吗?”

“有。”

萧恪抬起手,摸了摸陆青婵的唇边,好像真的擦去了那块莫须有的污渍,而后才从容说:“现在没有了。”方才只是轻轻的触碰,在那一瞬间,又感知到了她温热的体温。

小雪落旧檐,新炉烫陈酿。

吃完那一餐饭,萧恪带着陆青婵一道看雪。

穹庐如盖,纷纷扬扬的雪自头顶万丈天空飘落下来,天空是绵延不尽的深蓝,天空的尽头,挂着那轮洒满清晖的月亮。方朔给他们撑伞,萧恪却抬手把伞接了过来:“朕和皇贵妃一起走走,你们不用侍候了。”

陆青婵的手轻轻搭在了萧恪的臂弯处,另一只手提着裙摆从丹陛上走了下来,到了丹陛前头,陆青婵从庆节手里接过了宫灯。乾清宫前头的雪被扫开了,只是很快又有轻舞回旋的雪花铺了一地纯白,一大一小两对足印逶迤着走远了,只有陆青婵手里握着的那柄金漆彩绘的宫灯带着一抹温柔的橙黄,向无尽的夜色深处走去。

东一长街的雪还没有扫开,积雪将将没过花盆底的一半,有风徐徐的吹来,陆青婵的脸都变得微红起来,可她的眼睛很明亮,倒映着月色和烛光。一直走到广生门旁边,萧恪换了一只手撑伞,右手握住了陆青婵的手。她的手有些冷了,指头也有几分发红,萧恪把她的手包裹在掌心里:“冷不冷?”

看着陆青婵摇头,他说:“朕最喜欢的季节就是冬天,尤其是这下雪的日子。你瞧,那些藏污纳秽的、那些不堪入目的东西,都被这雪遮了个干净。朕的这紫禁城,金瓦红墙,从没有比现在再干净的时候了。”

微冷的风吹过萧恪的脸,那些雪片落在他的脸上,很快融化透明。站在这座宫墙之内,有时候觉得逼仄,有时候面对着天高地迥,偶尔也会觉得豪迈。陆青婵静静地站在一边看着他,看着萧恪眼里的那分思考神色,她往前走了两步,带着护甲的手指,轻轻拂去了他肩膀上的雪花。

陆青婵带的护甲是蓝色的,上头缠了金丝,划过萧恪的衣服料子,留下一道浅浅的痕迹。

孤零零的月色下,一把油纸伞下头立着帝妃二人,陆青婵的手还停在萧恪的肩膀上,萧恪突然倾身吻住了她的嘴唇。陆青婵的唇齿有些发冷,可萧恪却是热的暖的,他温柔地把她包裹,启开她的唇齿。

周围纷纷扬扬的雪,无声无息的飘落,甚至有些都停留在了伞面上,像是隔绝出了另一片天地。紫禁城的深夜原本便是寂静无边,偏偏在这一个落雪的冬夜,在这一盏宫灯后面,流淌出了无边的温柔。

对于这个比雪还柔软的女人,在萧恪的心里攻城略地,也是萧恪自己,私心里给她画了好大一片疆域。他细致的吻着她,感受她柔软的嘴唇,和身上与雪花并在一起,馨香又冷冽的味道。

永寿宫,端嫔走到院子里,仰着脸看着天空中纷纷扬扬的雪花,她没有撑伞,雪花一片又一片地落在她的脸上,融化之后像是一滴泫然欲泣的眼泪。

在东华门口,荆扶山听了她所言,脸上的神色也是淡淡的:“荆某当日所为,是不忍看娘娘玉体受损,娘娘实在不必于心有愧。”

“本宫不是知恩不报之人。”她当时的语气也是十分平静的,她递出了一个信封,“这是本宫给你封的银子,以备先生不时之需。”

荆扶山终于正眼看了她一眼,冷冷道:“娘娘此举,怕是看错了荆某。”他接过这个信封,在雪地里撕了个粉碎。

他已经走过了东华门,端嫔一个人又在雪中站了良久。

她身边站的侍婢名叫抱雪,刚跟在端嫔身边也不敢有意规劝,端嫔此刻站在雪中沉思,忽然听见一阵忽远忽近的歌声,唱的是牡丹亭。

“人易老,事多妨,梦难长,一点深情,三分浅土,半壁斜阳。”断断续续不太成调子,可歌声里自带了几分消沉风流意,顿了顿戏腔又再续,“白日消磨肠断句,世间只有情难诉。”

端嫔站直了身子,嘴角冷冷一勾:“真是荒唐,他好大的胆子。”

京中人喜欢把落雪当作是祥瑞,定坤元年的雪给很多人都带来了欢喜,可真正的肃杀却也是无声无息的。京中的守备愈发森严,不单单的朝堂,就连京城周边都多了几分暗潮汹涌之气。

明日就是帝妃二人亲临报国寺的日子,从紫禁城到报国寺的路上已经被神策军封得水泄不通。

可奇怪的是,陆青婵心中,似乎从始至终都不曾感觉到害怕,萧恪问她原因,她坐在窗户边,映着窗外白得发亮的雪景,轻轻咬了咬舌间:“臣妾不怕见到萧让,因为臣妾知道,不管什么时候都会有皇上护着我。”

莫名的,在萧恪的心里,只想把陆青婵今日所说的话,当作是另一种特殊的告白,她笑得宁静温婉,眼中是安心和信赖:“您说成那就是成了,臣妾只管老老实实地跟在您身边儿,不给您添乱。到时候赏臣妾一顿斋饭就行了。” 她乐意和他说起食物,这些食物都是关乎到一种平宁温和的生活,陆青婵比过去过得开怀,她开始愿意研究这些生活中细枝末节处的小快乐,是她安于在他身边,过平淡温柔的日子。她的两腮略丰润了些许,好像他也许久不曾从她身上感受到伶仃的味道了。

萧恪微微,吻了吻她的额头,陆青婵贴着萧恪的胸膛,感受着这副身躯里蕴含的无尽力量,萧恪的目光投过支窗,看向窗外茫茫的雪海,他的眼睛带着一种浩瀚而冷冽的光,他抬起手陆青婵搂住,手掌便停留在她的背部,温热的触感贴着她的肌肤。

“这一切很快就都会有个了结了。”萧恪微微用力,让她们二人贴得更紧,“往后,朕不再让你和朕一起犯险了。你只管老老实实地在承乾宫里写字喝茶就行了。”

陆青婵自他怀里抬起头,下巴还贴着他的腹部,巴掌大的脸,脸头发都被蹭的有些蓬乱:“那臣妾岂不是成了废物?”

“朕喜欢。”

作者有话要说: 我真的很喜欢刻画这种温情快乐的生活哦~

写完之后,感觉心里也很舒服。感谢在2020-01-10 22:03:09~2020-01-12 00:50: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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