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河(1/1)

——小航,对不起。

母亲熟悉的字迹展现在眼前的第一瞬间, 谭飞航便已经酸涩。他怕自己失态, 怕自己在面对宫志学这样的敌人的时候,露出最脆弱的地方。

“你想拿这个换?”他抬头问宫志学, 声音沙哑的可怕。

“看在谭丽是你姑姑的份儿上……”宫志学说。

“为什么?”谭飞航问他。

“什么为什么?”

“这些年,为什么?”谭飞航说。

宫志学笑了笑:“你姑姑是我的学生。她刚读研一, 上过一次我的课就来跟我表白, 写了好多情书。那会儿我还不知道她是谭天和的妹妹。直到开始谈婚论嫁”

“一个穷教师,跟有钱人订婚,订婚宴上的花费, 我一辈子都赚不回来。”宫志学说, “和谭丽在一起后,我可以坐头等舱,出入任何我想去的高端会所, 随心所欲的去全世界各地消费。不止如此, 因为你父亲的原因,走到哪里都会有人高看我一眼。学校的资源、外出的讲座、评职称的时候, 就像是我加持了什么特别的光环一样……我这才知道,有钱是真的很好啊。”

“因为有钱了,所以不满足。”宫志学说, “自己开制片公司, 做导演、做编剧,当教授……不是因为你们谭家,我能走到今天这一步。”

“不要把自己的贪欲粉饰的这么动人。”谭飞航冷笑。

“确实是贪欲。”宫志学说, “人心的贪婪是无止境的。我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只是贪婪这件事情,太让我愉快,以至于我没有克制。当然,我也愿赌服输。你的条件我都答应,不仅如此,曾经欠你的,欠大哥的钱,我都会归还。我不想去吃牢饭。去加拿大的机票我已经买好了,我可以承诺,跟谭丽,下半辈子都不会出现在你的面前。”

谭飞航沉默了很久。

久到宫志学以为谭飞航已经默认了自己的条件。

他拿起笔,带着谭丽在几份合同上签了字。

“那么就此告别吧。”他说,然后和谭丽提起了家里的佣人早就准备在门口的行李。

当他打开门的那一瞬间,外面围满了记者。

闪光灯和话筒怼到了他的脸上。

宫志学愤怒的转身看谭飞航。

谭飞航站了起来,冰冷的看着他。

“你以为钱的问题,是我们之间最大的分歧吗?”谭飞航走到他面前,冷冷的说,“到最后还妄想用虚伪的言辞全身而退?”

“你——!”

“身败名裂的滋味,比一贫如洗更糟糕。你很快会意识到这一点。”谭飞航说完,在谭丽的惊呼中猛的给了他一拳。

这一圈直接将他推入了记者包围的海洋。

“宫先生,接到爆料,您涉嫌潜规则星洋旗下艺人一时,不知道您有什么想说的?”

“宫教授,您学术论文造假的事情今日被某官方披露,不知道您对此事的回应是什么?”

“宫先生,您的制片公司财务拿出了阴阳账,出现巨额亏空,您对投资人怎么交代……”

“宫先生——”

“宫先生!”

谭飞航带着母亲的遗书,回到了翠别山庄。

他在翁秀眉的画像前站了一会儿。

那封遗书就在他的手边。

他有些没有勇气去打开它……打开它,过往的伤痛就要再经历一次;打开它,就会把母亲最后的话看完,那是留下的最后一点信息。

过了很久,直到天边擦亮,他才慢慢的抽出了发黄的信纸。

还记得我给你讲过的大河的故事吗?

你外公过世的时候,你还小的时候,我曾经给你讲过的那个故事——

小象和兔子是好朋友。

有一天,兔子对小象说:我要一个人去旅游了。

小象问:你要去哪里?我想跟你一起去。

兔子说:我要去的地方,你去不了,那里有一条大河,只能我一个人去。

于是他们一起走到了大河边。

那条河,又宽又大,一眼看不到尽头。

兔子说:我走了。

于是兔子坐上了一条独木舟,沿着这条大河,一直一直向远方飘去。

小象哭了,他知道自己再也见不到兔子,这让人很难接受,然而他却依然欢快的吹起了笛子,分别的时候固然悲伤,然而如果这是唯一的选择,那么也只能笑着面对。

对不起,小航。

我再也坚持不下去了。

我得走了。

不要怪你的父亲,我们早就已经分居多年,准备协议离婚,只是为了公众形象,并没有去办离婚手续。

我知道这很难接受,但是希望你能够愉快的吹起你的笛子,活你的人生,寻找让你快乐的人。

这虽然很难过,但是并没有办法。

终有一日,当你白发苍苍,我们会在河的尽头再次相遇。

那时候,希望你告诉我,你这辈子是幸福的、愉悦的、不曾虚度的。

好吗?

——爱你的兔子

他一个人在屋子里无声的落泪。

母亲一动不动的身体,就在这间屋子里,记忆还显得那么的清晰。接着他的生命有一部分就定格在了这里。

他无法原谅谭天和,也无法原谅池念。

他曾经,最无法原谅的是自己。

如今一切都已终了。

在他的心头,似乎响起了笛声。

那条早就冰封的大河,被暖意融化,河水冲破了冰棱,奔腾着,卷着浪花正在滚滚远去。

岸边徘徊的小象,找到了它的笛子,它蹒跚着吹着愉快的乐曲,悲伤又欣喜的慢慢走远。

它不会忘记兔子。

然而它会长大,会有遇见新的,所爱之人。

池晔觉得有些焦急起来。

他给谭飞航打了几十个电话,都没有人接。

想到这里,他从蔷薇苑5号的大门外走到院子里,准备开车去找人。

他刚走到花园里,手机就震动了起来。

他拿出来一看,是王斌。

王斌跟他有约定,如果不是急事,绝不会直接打电话到池念的号码上。一定是出了大事。

“喂?怎么了?”池晔问。

“你弟弟醒了。”王斌道,“我刚到医院,医生正在给他做检查,你赶快回来。”

池晔一怔。

池念……

醒了?

池晔还来不及细想这究竟意味着什么,远处传来汽车发动机的声音,接着谭飞航的车驶入了院子。

谭飞航从车上下来。

世界还安静着。

两个人就站在院子里互相看着,他们已经许久没有见过面。在舒放说起这个事之前,池晔甚至没有再打过谭飞航的电话。

太阳在此时挣脱了地平线,露出了第一缕阳光的时候,谭飞航快步走了过来,他在池晔面前站定。他的双眸不再冷清,反而充满了即将汹涌而出的情感。

“池晔。”他说。

池晔浑身一颤,有些难以置信的看向谭飞航:“你、你发现了?”

谭飞航点头。

他该说什么呢……或者从哪里说起?有那么一瞬间他好像回到了训练营里,年轻的谭飞航误解他的时候,头也不回的走掉的那个时刻。

他甚至有点恐惧起来。

“谭飞航,我……”

可是这一次,离别没有到来。

谭飞航将他紧紧拥入怀中。

他听见谭飞航在他耳边低语。

“久等了,池晔。”谭飞航说。

以及——

“我爱你。”

一年后。

月华奖颁奖现场。

大屏幕上正在放着《声名狼藉》最后的那一段内容。

成为中学老师的童青找到了在工地上的明小宇。

他们回到了校园。

站在那开满鲜花的凤凰木下。

童青结束了他长达十年的寻找,明小宇停止了我放逐。

救赎与自我救赎。

终于放过自己。

一切都会重新开始。北北

舒放在谭飞航耳边说:“人呢?怎么不见了?这都最佳男主角提名,马上要公布结果了。”

谭飞航侧眼去看旁边空了许久的位置,那里本来坐着假扮池念的池晔。

“我去找他。”谭飞航说着站起来,穿过人群往安全通道走去。

在安全通道的尽头,有个小红点一闪一灭。

池晔正在那边抽烟。

“还不回来?马上要颁奖了。”谭飞航说。

“好,我知道啦……”池晔笑着掐灭了烟,凑过来,他一双丹凤眼闪烁着狡黠的光芒,眼角的泪痣一闪一闪,抬手就要搂谭飞航的脖子。

谭飞航及时往后退了一步。

这让池晔的动作落了空。

“你这是干什么?”池晔困惑的看他。

“你哥呢?”谭飞航问。

“什么我哥?我就是池晔啊。”池晔不解。

“想骗我,你还差了点。”谭飞航道。

被识破的池念叹了口气:“我就跟我哥说,骗不了你小谭总火眼金睛。”

“他人呢?”

“先回去啦。”

“为什么?”

“他说我都已经醒了这一年了,复健也做完,可以自己活动了,就让我来了。”池念说,“不过我感觉他是想考验考验你。”

谭飞航听完这话,转身就往停车场走。

“喂!马上颁奖了你去哪里?!”池念喊他。

“你自己的奖,自己去领吧。”

谭飞航头也不回的挥挥手,消失在了通道尽头。

池念呸了一声,整理了一下衣服,笑吟吟的往里面走,被叶贝星迎头赶上,急道:“念哥,你快点,到你了。”

他推门进去的那一瞬间,台上嘉宾正在宣布——

“本届月华奖最佳男主角,《声名狼藉》池念!!!”

追光灯晃荡了几下,终于找到了站在门口的池念。他在灯光下笑起来,全场鞠躬挥手,缓步登台。换来了无数人艳羡的目光。

谁能想到,因《声名狼藉》而名声败坏的池念,终于有一天因为《声名狼藉》站上了月华奖的舞台。

池念在舞台上站定,接过了奖杯。

奖杯沉甸甸的。

他万分感慨。

——老谭,我觉得我这么做,你也会同意的。

他在心里想。

然后他笑了笑说:“这个奖,其实不应该颁给我。你们搞错了,最佳男主角应该是我的哥哥,池晔。”

台下安静中带着骚动,无数人困惑起来。

“我给你们讲个故事吧。”池念笑嘻嘻的说,“就从我自杀那天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