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1/1)

翌日,清早。

这一夜,萧寅初睡得并不踏实,几乎在伙夫劈柴做饭的时候,她就醒了。

空气中弥漫着毡布的味道,并不好闻,它来源于帅帐,还有一些别的气味,以及军营外士兵经过窸窸窣窣的声音。

萧寅初半张脸埋在被子里,看了一会帐子顶,悄悄爬起来。

昨晚二人同榻而眠,这会秦狰还没醒。

战时紧张,他都是和衣而眠,冷冽的眉眼因为睡着显得柔和不少。

萧寅初看了他一会,轻轻将一缕碎发从他脸上拨开。

前世秦狰在邯郸住了近十年,后因秦南过世,代地诸官向赵王请求,让代城君回去继位。

萧何并不同意,他认为放秦狰回去无异于放虎归山。

萧寅初也不同意,她同样向赵王上书阐述利弊,并且认为代相几个无能的庶子,不论谁来坐这个位置,比秦狰合适很多。

萧家终究还是忌惮他,忌惮他的才华,忌惮他的能力。

关于这个人的传闻,萧寅初听了很多,比较为人所知的是代地和丰都摩擦起战,他和汝阳王世子荣骁那一战。

那一战没有胜负,二人年纪相仿,又都是惊才绝艳的男子,荣骁容貌之盛,在赵国内是赫赫有名的,所以邯郸城的闺秀圈里传的沸沸扬扬。

并且因为荣骁的貌美,断定代地秦子面貌丑陋,五短身材,并且因为他和荣骁打了个平手愤愤不平。

不久之后,代城君护送大长公主回邯郸。

那一日铜雀大街挤得水泄不通,百姓纷纷好奇,那个和汝阳王世子打了个平手的秦子生的什么模样?

大长公主的銮驾风光而华丽,依稀看得出来当年远嫁代地时的盛况,两排宫女开路,后面还有几十车进贡的东西,彰显代地强盛。

萧寅初回过神,低头看他。

其实她不太记得前世的秦狰生的什么模样,原本两人见面的机会就少,加上她总不愿意拿正眼瞧他。

这老些年只记得两幕,一是秦狰第一次入邯郸时的盛况,当时萧何带她在城门楼上望下去——骑着高头大马的男子,目若朗星,丰神俊朗。

萧何评价他∶“人模狗样的恶狼。”

萧寅初在心里同意皇兄的看法,恶狼是恶狼,人模狗样也是真的人模狗样。

二是邯郸失守,代地大军入城那一日,秦狰在她面前单膝跪地,交回废帝的梓宫。

天已经亮了,营帐外传来士兵操练的声音。

萧寅初闭了闭眼,将手拿回来。

不料躺着的人动作更快,捉住她在唇边亲了亲,声音愉悦∶“看够了?”

她吓了一跳,指尖传来温热触感,浑身像被烫到一般∶“你……早醒了?”

“刚醒,见你偷偷看我,不忍打扰。”秦狰调笑道,眼中流露温柔。

“胡说八道。”萧寅初收回手,半转过身子∶“你今日……要回城吗?”

秦狰知她面皮薄,不再逼问,将手枕在脑后,说∶“不回,城中有你皇兄和萧明达,我去做什么?”

“你的人马,是哪里来的?”萧寅初问出了她疑惑多时的问题。

要知道秦狰原本在邯郸无权无势,也就身边几十个家丁护卫,军队大规模调动是需要兵部调令的。

昨晚她看不真切,但是这附近起码有几万人,他上哪弄来这么多人?

“放心,我无意太子和萧何的争斗。”秦狰重新阖上眼,数十日没能好好睡一觉,一躺下还真不想起来了。

尤其心心念念的小姑娘就在身边。

难怪君王都不爱早朝了。

萧寅初回头,看见他闭眼小憩,老神在在的模样,心里的气顿时不打一处来。

她推了秦狰一把,从床上翻下去,抓起外裳穿上。

“大清早的,做什么去?”秦狰捉住她的裙角,问道∶“别闹,一会带你出去走走。”

萧寅初拽回裙子,不大高兴地说∶“不,我自己去。”

秦狰只好跟着她起来,追在身后∶“慢点,等会摔了!”

萧寅初一掀门帘,挑灯双手端着稀粥馒头正在吃饭,一看到公主,吓得差点噎住∶“咳、咳咳!!您……您醒了?”

守门的士兵眼睛都看直了,萧寅初朝挑灯一点头,低头走出去。

“看什么看!吃你的饭!”挑灯一巴掌招呼在守门兵士背上,放下碗,叼着馒头追上去。

“您等等属下!”

守门的小卒委屈地走到一边蹲着吃饭,不一会儿又见他们君上出来,直朝那个小娘子去的地方追去。

操练完的士兵们正在排队领朝食,军营里炊烟袅袅,十分热闹。

挑灯跟着公主,一路被各种目光洗礼,一边驱赶蠢蠢欲动的士兵,一边心惊胆战,他拿着馒头劝道∶“您早些回去吧,君上要担心的。”

萧寅初走了一圈,粗粗一数,约莫有千余顶帐篷,也就是近两万人。

挑灯看出她的意图,死活不让她再走了。

“挑灯,你们君上一共带了多少人啊?”萧寅初闲问道。

领早饭的队伍已经快完了,她干脆排在尾巴,朝前面望去。

几十个大蒸屉,里面全是白花花的大馒头。

——得,不仅有人,粮草还十分充足。

挑灯跟在她身边,让许多人都万分好奇,一边奇怪这个身份尊贵的小娘子是何方神圣,另一边好奇她和君上的关系。

伙夫笑眯眯地抓起两个馒头递出去,一看居然是个形容俏丽的娇娘子,差点吓得馒头都掉在地上!

他手足无措地看向挑灯,后者看了眼公主,发现她对馒头十分感兴趣,只好拿起一双干净筷子给这小祖宗夹了一个。

“吃的不错啊。”萧寅初轻轻咬了一口大馒头,用面真是太扎实了,一口下去差点咬不动。

挑灯欲哭无泪∶“您也看到了,两万人,我们只有两万人。”

“哪来的?”萧寅初抱着碗,在人堆里走来走去,干净的裙摆扫过这个的脚,又扫过那个的刀。

她余光看见秦狰站在不远处,抬脚朝他走去。

挑灯跟在她背后收拾残局,支支吾吾说∶“这属下不能说,还是由君上对您解释吧。”

秦狰皱起眉头,冷冷扫了一眼背后眼冒绿光的士兵,一把将人拽到身边。

“嘶——”

萧寅初清楚得听到了周遭一片抽气的声音,她抱着粗碗,向秦狰献宝似的∶“你看。”

馒头并不大,但用料扎实,哪怕赵国还算富庶,这种规格的吃食在平民里也不多见。

秦狰凌厉的眼神扎向挑灯,后者连忙指了指伙夫,又把一直抓着的干净筷子给主子看,证明他没有给公主乱吃东西啊!

馒头上有个小小的牙印,秦狰将它拿起来,就着她吃过的地方咬了一大口。

“回去。”

“不,”萧寅初轻轻哼了一声∶“让你气我。”

周围的人吃得更激动了,这也太大胆了!

怎么跟君上说话呢?

秦狰闷头咀嚼,去接她手里的碗∶“回去用膳,听话。”

四周的人自觉地转过身,该看鸟的看鸟,该闲聊的闲聊,就是不敢再往后看。

好嘛,瞧瞧这宠的,恐怕这就是他们未来的夫人了吧!

萧寅初乖乖被拉回帅帐,伙夫已经按照指示,尽可能地折腾了点精致的吃食。

那个被两人各吃了一口的馒头放在桌角,秦狰给她舀了一碗嫩嫩的鸡蛋羹。

萧寅初边擦手边走上来∶“吃得不错呀?”

她指代的当然不止这一桌菜,还有他军中的伙食,行军打仗能吃饱就不错了,他这军中不仅能吃饱,还能吃好。

秦狰闷头喝粥∶“想问什么?”

“我听说西北军被劫了一批粮草。”

萧寅初还想去拿那个馒头,被秦狰拦住∶“那个太硬,你咬不动。”

说着把桌上的小笼屉打开,里面是一个个小巧可爱的包子∶“吃这个。”

萧寅初拿了一个,在桌下用脚踢他∶“说话。”

“我为萧何出兵,他供点粮草怎么了?”秦狰毫不在意地说道。

但那是被他劫走的啊!

萧寅初差点把包子丢他脸上,这是什么大言不惭的流氓说法?

“那你哪来的人呀?”她掰开包子,发现居然是野菜馅的,估计伙夫为了折腾这一笼屉包子也没少费工夫。

“秦南。”秦狰说道∶“秦南从厉峙那里得到了通关文书,三万鹰师畅通无阻,悄悄来到了陛下的眼皮下。”

“豹师是跟着鹰师来的。”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萧寅初不高兴地踹他∶“私自调动军队,你知不知道罪同谋逆?”

“那又如何?”秦狰毫不在意∶“在你皇兄眼里,我时时都想谋反。”

萧寅初吃东西的动作渐渐变慢。

“一会带你出去跑马。”秦狰把碗推过去∶“吃点鸡蛋。”

“不吃了。”萧寅初摇摇头,把剩下的鸡蛋羹推回去。

手艺自然是不如宫里御厨的,她能吃下小半碗不错了。

秦狰摇头∶“难怪又小又弱。”

总的才吃了半个多包子,两三口鸡蛋羹,还不够他两口吃的。

只见秦狰端起碗,毫不介意地吃掉了她的剩饭,萧寅初脸一红∶“又没短过你吃的,吃它干嘛呀?”

秦狰放下碗,眼一抬∶“怎么?入了我营中,就不是你萧家的粮草了?为你节省还不乐意了?”

萧寅初被他强词夺理气得倒仰,狠狠撇过头。

这个混蛋!

原本他说饭后带她去跑马散心的,不料一众下属忽然回来,军营变得热闹沸腾,秦狰安抚完她,旋身出门。

萧寅初在帅帐里溜达了一会,悄悄贴到门边,隐约听见外面的人在说∶“活捉了秦文、秦武。”

又听说秦南被困在邯郸城里,只怕这会儿已经被杀头了。

“君上这个一石二鸟的计策,当真精妙,既借肃王的手合情合理杀了二公子他们,又让代地的旧贵族们无话可说……”

“何止呢,听说君上还抓了闻喜公主,叫陛下就算想起我们想要反手攻打,也会忌惮一二。”

秦狰抬手止住这个人的说法,又问∶“护送母妃的人出城了?”

“君上放心,大长公主已经走了几十里,我们再无把柄留在邯郸。”

“好。”秦狰点头,挥手让他们下去。

一回身,被风轻轻撩起的营帐门露出一条缝隙,他疑惑地蹙眉。

方才……是他眼花了?

作者有话要说: 珍惜这点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