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1/1)

腹部的疼痛渐渐缓了下来, 少年一直紧绷着身子终于松弛了下来。

“好些了吗?”男人低哑的声音在旁问道, “还疼吗?”

封景荣下手力道轻重刚好,少年舒服的嗯了一声。

大抵是吃完以后犯懒,;洛华眼皮不知不觉间重了起来, 感受着腹部轻柔温暖的抚摸, 终是忍不住困意阖上了眼,脑中慢慢放空。

待少年的气息渐渐平稳,在软塌上睡着了。

封景荣的手停了下来, 他帮少年掖好被子后,就坐在那里,墨绿色的眸子静静盯着那张熟睡过去的面庞。

他们的身体离得很近, 一抬起手, 他就能摸到绣枕边的青丝柔媚,一垂下头,他就能触碰到锦被下香润玉温。

然而,他深藏数载的渴求却未得到半分平复。

因为,封景荣知道少年与他的心思离得很远,它们去的方向甚至是南辕北辙的。

少年想要的从来不是他所满足的。

这样的镜里观花的和和美美随时都会化作梦幻泡影。

“快些想起来吧,洛儿。”男人伏下身子, 脸埋在少年的颈间, 声音压抑到了极点, “我真不知能撑到何时了。”

雍城的冬日透骨奇寒,走在街上的人无一不是缩头缩脑的,大抵只有将至的团圆年岁, 才能让他们冷得打颤的身子使上劲来。

然比这冰天雪窖还要冷得是如今的朝堂,徽州私扣军饷一事牵连了大大小小上百个官员,在尖刀利刃的镇压下,十多人抄家斩首,二十所人贬谪流放,而剩下的人也不好过,年岁之中还要受着牢狱之苦。

此次严惩血洗,可谓牵扯颇深。有不少人想负隅顽抗、死不认罪,然而公堂之上呈出的份份证词却详实得让他们目瞪口呆、哑口无言。

“大将军,这次事后,这朝上的位置虚空不少!”曹宇坐在位上,眼神发亮,“这正是安插我们人手的好时候!”

封景荣戎马生涯,手掌几十万兵权,军旗一挥,一呼百应。

但在朝上根基却不牢靠。

这几年封景荣苦心经营虽已大权在握,但下面个个关节要位都还在各大士族手里把持着。

那些士族很是狡猾,识时务,也听话。

但到底不是自己的人,用着终是不放心。

“那些位置还再要再等等。”封景荣掀开茶盏,淡淡说道,“逼急了,兔子还咬人。”

“大将军,我们手上这么多人马,还怕那些腐朽老臣不成?”曹宇很是不解。

“你想怎么做?”封景荣抬眼反问道。

“大将军,你也知道我是个粗人。我就会军队那一套,要是我,谁若是不识好歹,不听号令,我们斩了他便是。”

“杀了以后呢?”

“杀、杀了以后……”

“士族根深蒂固,它有存在的价值。”封景荣心里很清楚,治国靠不了他手里的这些兵,就像曹宇这般的,沙场上可以是他出生入死的好兄弟,但他不会让对方来撰纲立法,治理社稷。

“这事等年后再说。”封景荣抿了口茶水,这发现一人迟迟未来,“石友明人呢?他怎么没来?”

“大将军,您不记得了?石头不是和他夫人回去看老丈人了吗?昨日傍晚派人来告假的。”曹宇提醒道。

逼近年关,事务繁杂,多如牛毛。这种小事,封景荣听了一句,很快就忘到一边去了。

听了曹宇这话,封景荣这才隐隐有了印象。“是了,徐宗正的腿似乎不大好。”

“可不是,别看石头素日闷闷的,还挺心疼自家媳妇,听说这几日一起跟去徐府照料了。”曹宇发出啧啧声。

封景荣微微颔首,“他在前线也辛苦了,告假便告假吧。对了,顺便派个太医去给徐宗正瞧瞧。”

“成,我回宫就办。”曹宇点点头应声道。

“今儿就到这了。”封景荣搁下茶盏,站起身来,径直得就要出门。

“大将军,您这是要去哪啊?属下给您备车。”曹宇跟在后面询问道。

“回府。”封景荣道。

“回、回府?”曹宇抬头望了望天色,“可大将军——这时辰还早啊?你今儿不留下议事了?这、这……都不像您的作风啊?”

封景荣的脚步陡然停下,曹宇吓了一跳忙闭上了嘴。

“学学石友明,不好吗?”说完,男人就翻身上马,策马离开了。

“学石友明?大将军,这、这是怎么了?”曹宇站在那久久没从这句话缓不过神来。

他们三人中,分明只有大将军至今屋中无人。

怎么还学起石友明来了?

难道大将军是让他学石友明?所以特意给他放假陪媳妇?

想到自家的母老虎,曹宇不由揉了揉自己胳膊上的鸡皮疙瘩。

“主子,您回来了?”见封景荣回府,赵管家忙笑脸迎上,亲自为其牵马。

封景荣下马,目光扫到茶房的马车。

“有人要出府?”

“是,小公子晌午过后,要去徐府一趟,去看望徐宗正。”赵管家将马绳递于小厮,夸赞道,“小公子赤子之心,不忘师恩,实在难得。”

“他今儿要去徐府?”墨绿色的眸子暗了暗,“东西有没有备好。”

“主子放心,徐宗正是小公子的恩师,小公子又是相府的脸面,老奴自是不敢不用心准备。”赵管家笑道。

封景荣轻轻嗯了一声,他留着赵管家正是看重对方这点。

分得清缓急,也认得清形势。

“主子,小公子正在屋里等您呢。”赵管家走上前为掀开遮风的毛皮,封景荣跨进屋里。

只见一人正立于窗前,专心致志看着手里的书册。

几缕青丝随着风在白皙的脸颊边轻轻晃动。

封景荣蹙了蹙眉,大步上前,将窗户阖上。

“这么冷的天,开着窗在风头看书?这是什么道理?”

“嗯?你回来了。”陡然回神,洛华抬起头,眨了眨眼,“你怎么一回来就黑着一张脸?”

封景荣叹了口气,对眼前的人无可奈何。

“以后别敞着窗看书,得了风寒又要不舒服。”

“屋里太热了,我憋得难受嘛。”洛华放下手上的书,笑着凑到男人身边,讨好道,“我只吹了一小会儿,正巧被荣荣瞧见了。”

“一小会儿?”

“当真一小会儿。”见男人不信,洛华将自己的手摊在男人得面前,“不信你摸,我手心还是热乎的。”

封景荣望着面前的手,喉头滚了滚,最后还是撇开了眼神,沉声道:“这风寒得厉害,如此一冷一热准要病的。走吧,先去正厅用膳吧。”

心里痒得厉害,封景荣转身欲先走,谁想他的手却被人拉住了。

封景荣的身子一颤。

“怎么样?我没骗你吧。我手可比你暖和。”洛华的声音有点得意。

“嗯。”封景荣轻轻应了一声,心神落在两人相触的肌肤上,有着滚烫的热意向他涌来。

手上的力道忍不住加重了一点,心理拼命克制着想将那只手紧紧攥住的冲动。

“对了,还未来得及于你说,午后我准备去瞧瞧老师。”洛华眉头微皱,神色担忧,“之清的信上说,老师腿上的旧疾似乎又严重了些。”

“之清?”封景荣很敏锐得察觉到了这陌生的名字。

“徐之清,他是老师的亲孙,也是我在学堂认识的。”洛华介绍道。

“他给你写信?”封景荣的眼睛微微眯起,语气也沉了起来。

“是我先寄予他,温书时遇到了些问题,只好向他讨教一二。”洛华自顾自得说,还未发现身边男人神色的变化。

“问他做什么?”封景荣的脸色黑的下来,“你为何不问我。”

听了这话,洛华倒是奇了,回道:“你每日都那般忙,我怎么好为这点小事叨扰你。”

封景荣沉默了良久,将心中翻腾的情绪强压下来,缓声道:“洛儿,我说过,你随时都能找我,无论小事大事,你的事我都会放在最前面,我也不会以为你叨扰。”

“我、我自是知道的。”洛华摸了摸鼻子,小声道,“可是……你每日都那么累了,我也不好拿这些小事麻烦你。”

“那也好过麻烦外人。”后面那两个字,男人近乎是咬着说出来的。

他一想到少年与他人书信互通,心里就酸涩的厉害。

此话一出,洛华就不乐意了,停下了脚步,松开了手。

“你、你那么凶干什么?人家都没嫌我麻烦,你倒先怪起我了。”

封景荣一愣,少年这么一声,才知他之前那话起了误会,张了张嘴欲解释,“不是……”

洛华哼了一声,自己埋头向正厅走去了。

“小公子。”见少年来了,赵管家拍了拍手,示意婢女们上前布菜。

封景荣临着少年边坐了下来。

洛华心里赌气,欲将椅子往另一侧挪远些,谁想男人的手先他一步将椅子摁住,动弹不得。

见状,少年望了一眼,松开椅子,执起长筷,默不作声。

两人僵持不下。

这氛围似乎不太对啊。

赵管家两只眼珠子来回望了望,想着主子与小公子之间怕是闹了些不高兴,心里暗自琢磨了下,上前一步。

“主子。”

“做什么?”男人的声音沉得可怕。

赵管家咽了咽口水,大着胆子说道:“这天愈发冷了,您回房的时候可有瞧见一副膝套?”

男人皱起眉头来,似要发作,赵管家忙跟上话头。

“那是前几日小公子上街专门为您选的。”

“是吗。”男人眉头松了松。

说完,赵管家就很识趣得带着人撤出了屋子。

人都散去,男人有些刻意得咳了几声。

“这两日太忙我未曾回屋里睡。”

洛华握着筷子心不在焉戳着碗里的米饭,也没搭话。

过了会儿,一块剃了刺的鱼肉放在了他的碗里。

“别生气了,我那话不是你想的意思。”封景荣绷着脸,有些生硬得解释着,“只是见不得你和那人走得近。”

“你认识徐之清?他人不好吗?”

封景荣垂着眼帘,沉默了一阵如实说道:“不,只是你提到他的名字……笑了。”

“这叫什么缘由?”

“你找他,不找我。”封景荣抿了抿唇,“我怕你——”

“怕我做什么?”

“怕你和他——”封景荣有点说不下去了。

这种情绪实在难以启齿,封景荣自己心里都以为矫情得厉害。

然而这就是他当时所想,所担心的。

这时,少年忽然笑了起来。

“你素日老说我傻,如今看来,你才和个孩子似的,不比我还幼稚。”少年抹了抹眼角,轻声道,“都是什么芝麻绿豆的小事也要板着脸说。”

封景荣愣了下,随即嘴角也勾了起来,“是,是我不对,那洛儿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我这回吧。”

“我又没生气,什么饶不饶的。”少年装作不在意的说道,“我才不和你一般见识。”

封景荣轻笑一声,又夹了些菜到少年的碗里。

“下午我与你一同去看徐宗正。”

“嗯?”洛华抬起头,面上有些不可思议,“你同我一起去?你不是要处理公务吗?”

“已经告一段落了。不差这么一天。”封景荣睨了少年一眼,“你不想我去吗?”

“那倒不是,你能同我一起去自是好的。”洛华面色有些迟疑,“只是我们的关系——”

“我们怎么了?”封景荣问道。

“明面上不是说我是老师的亲戚吗?你和我一起去被人瞧着怎么办?”洛华烦恼道。

“瞧着就瞧着了,又没什么不可告人的。”封景荣淡淡道,“让人瞧清楚点也好。”

还能绝了一些心怀不轨之人的心思。

“这会子又不在意看,那起初还编出那种谎头做什么?”洛华小声嘀咕着,虽然嘴上抱怨,但是封景荣愿意陪他同去徐府,还是让他心里有点高兴的。

他一人去总是有点怕生的。

而有荣荣陪着,他心里就安定了。

当马车缓缓驶到徐府门口的时候,徐之清也已经带着人在外迎接了。

帘子掀起,见少年披着一件雪狐裘,头戴斗笠下车后,徐之清作揖行礼。

而当他抬起头时,整个人不由一怔。

少年身后还紧跟着一个披着墨裘的高大的男人。瞧见那双罕见的墨绿瞳孔,徐之清心里咯噔一下,就欲下跪。

然男人先抬抬手了,阻止了他的跪礼。

“你就是徐茂山的儿子?”

“是,徐茂山正是家父。”徐之清恭敬答道。

“虎父无犬子。”封景荣微微颔首表示赞许,“我与宗正也算熟识的,今儿只是来看望你爷爷,家常小事,不必多礼。”

“是。”徐之清喉头一滚,定下心神,抬手在前引路,“两位请。”

“爷爷,丞相大人来了。”推开门,一进屋子,徐之清就先声说道,“还有洛华,他们来看望您了。”

屋里的两人皆是一惊,徐宗正直起身子来,伸出手示意自家女儿搀扶自己起身。

“丞相大人。”

“徐宗正,快些躺下,这些虚礼就免了吧,本相只是陪着洛儿来瞧瞧您。”封景荣上前将老者扶住,温声道。

“老师。”洛华行礼。

“见过丞相大人。”身旁的徐良霞望了封景荣一眼,忙也跪下行礼。

“弟媳,客气了。”封景荣的神情很是平和。

“弟、弟媳妇,民女这担当不起。”

“有何担不起的。如今你已嫁于友明,友明与我是沙场上的生死兄弟,你自是当得起这一声弟媳的。”封景荣将徐良霞扶起,语气温和,“快些起来吧。”

“谢丞相大人。”徐良霞有点不好意思,站起身来,她还真没想到这位年纪轻轻的丞相大人竟然如此平易近人。

“对了,怎么不见友明?”封景荣在屋内望了一圈,“听闻他与弟媳一同回来看望宗正,还以为能见到。”

“回丞相大人的话,家里缺人手,友明去看药了。”徐良霞忙答道,“我去将他喊来。”

徐良霞行礼离去,屋里便只剩下了四人。

“洛儿,你不是要看望宗正的吗?怎么这会儿不说话了?”封景荣问向身边的人。

洛华倏地回过神来,方才几人互相寒暄,哪有他插话的机会。

眼下看望老师,生怕失礼,他忙取下斗笠。

“老师,你身体如何了?”洛华将斗笠放于地下,再次朝着老者恭恭敬敬得行了一礼。

洛华抬起头来,徐之清好奇其面容,不自觉得望了其一眼,微微失神后,很快就恢复了神色。

“好多了,还是你有心来看我。”徐宗正望着少年神态真诚,知其是真的念两人师生情谊,心里很是感慨。

他教的弟子不少,可这冰天雪地里有心来看他的却屈指可数。

“这、这是我给老师准备的膝套。”说着洛华忙拿出了个匣子,“我有寻城里大夫问过,他们说老师的腿总是冬日发作,很有可能是寒气入骨的缘故。这膝套虽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但它皮毛厚实,护着膝盖,能放寒气,许是会有点效果。”

这时,封景荣忽然开口道:“宗正,这膝套确实不错,洛儿也给我备了一份,用起来极好。”

洛华有些疑惑地望向男人,谁想男人也正深深地望着他。

洛华莫名有点心虚,先将目光收了回来。

徐宗正接过摸了摸那皮毛,似乎对这礼物很是满意,“阿清,快些收下来。”

“是。”徐之清接过木匣子,好生收下。

洛华这份礼物算是送得很得体,徐之清了解他这个爷爷,自持风骨,太过昂贵的礼物他是绝不会收的。

送这么一副膝套倒是贴心实用,刚刚好。

门外传来轻叩声。

有两人走进了屋中。

“友明来了。”封景荣转过身去,墨绿色的眸子微微沉了沉。

不出他所料,石友明一进屋就瞧着少年出了神,神色可以说是震惊万分。

“友明,你怎么了?”徐良霞拽了拽自家夫君的袖子,提醒道,“快见过丞相大人。”

“洛……华。”然石友明依旧紧紧盯着少年,眼角微微泛红。

“友明啊,你认得洛华?”徐宗正皱了皱眉,对于石友明的反应感到奇怪。

“友明和洛儿曾有过一面之缘。”封景荣上前一步,拍了拍石友明的肩膀笑道,“真没想到友明还记得这名字。”

石友明的目光太过直接,洛华被瞧着有点不舒服,虽然他不记得何时与此人有见过,但他还是向其行了一礼。

“丞相大人,您和洛华难得来徐府一趟,不如让我们略尽地主之谊,晚上留下一起用膳吧。”这时徐之清站出来打破了僵局。

此话一出,徐良霞也跟着进来劝说留客。

众人才将目光从石友明的身上挪开。

封景荣推辞几下,最后还是盛情难却,与洛华留在徐府用完膳再走。

“友明,你方才怎么了?”徐良霞将石友明拉在后面,悄声说道,“虽然你与丞相大人亲如兄弟,但你方才盯着那位洛公子看有点逾矩无礼了。”

石友明垂着头往前走,没有说话。

“那洛公子你是不是认识?”徐良霞到底是女人,感知敏锐,试探得问道。

“不……认识。你先照顾伯父吧,我出去晃晃。”石友明闷声说完,就一个人出了屋子。

“你一个人跑出来了?”石友明正望着眼前的池面出神,身后传来了一个声音。

石友明并不惊讶封景荣会出来找他,因为从他见到那个少年起,这场谈话便是必然的。

“那人是谁?”石友明也不绕弯,直截了当道。

“如你所见。”封景荣缓缓走至石友明身边,“他是洛华。”

“他是洛华?”石友明摇了摇头,似乎不这么认为。

“你知道吗?有时我一人瞧着水面,心里忍不住会有所畏惧。”石友明顿了顿说道,“我曾经以为水是这世间最温和的东西,可我万万没想到自己的知己挚友会溺死于此。”

“石友明,我说了很多次,洛华他不是溺水而死的。”封景荣的神情阴沉骇人,“宫里的翠金湖是人凿出来的,那么浅的湖怎么可能会要了他的命。”

“或许水面下藏着别样的真相,但十年前洛华还是死了。”石友明闷声说道。

“你想说什么?”封景荣神情难得烦躁起来,他不想再提起这件事。

“封景荣。”石友明转过头,神情严肃,这次他没有唤“大将军”,而是直呼了男人的名字,“我们已经失去洛华了,你不要再把无辜的人拖下水了,这不值得。”

“你以为他不是洛华?”封景荣总算听明白了石友明的意思,不明意味得笑了一声,“你以为我找了个赝品放在身边?睹物思人?”

“难道不是吗?”石友明步步紧逼道。

作者有话要说: 惹,以后改成每晚九点更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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