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3.变化(1/1)

全然不将董鄂格格搁在心上的也就只有瑞王府这两位主子了,别家可都在苦中作乐看老四的笑话, 还有人暗地里感慨说, 真想不到他也有争位之心。

方才嘀咕一句, 就听身边人反驳说:“我却是不信的,雍亲王倒不是没能耐,他实在太有能耐!假使真让他坐上那位置, 刽子手要歇口气都难,菜市口得有一茬茬人等着掉脑袋。”

想来还真是!

老四就是众皇子里头最嫉恶如仇的一个, 他既严于律己同时也严于律人, 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

这种人司刑是一大幸事,错案冤案能少好些, 让他来管理整个国家就坑了,就一个结果:逼死别人顺带累死自己。

所以说,那位董鄂格格到底怎么回事?

是误信了谁的闲言碎语?还是犯了癔症?

……

当日她听闻康熙帝禅位,太子登基,改元天福……登时一口气没提上来, 跟前伺候的丫鬟抚背的抚背, 还有人嚷嚷着请太医, 却已经没必要了,她就这么送了命,殁时正靠在榻上, 因为难以置信她双眼圆睁, 那模样委实骇人。

立刻就有人通报福晋, 乌喇那拉氏亲自走了一趟, 迈过门槛就看见董鄂格格死不瞑目的样子,眼皮跟着就是一跳。

哪还用走近了看?隔着两丈远就看明白了。

她已然没了生气。

跟前伺候的嬷嬷赶紧扶住乌喇那拉氏,劝说:“奴才扶您出去吧,再往里去恐怕要冲撞福晋。”

乌喇那拉氏也感觉胸闷,就抬了抬手,嬷嬷会意,赶紧扶着她出去院里。

呼吸到外头的新鲜空气,她才舒坦一些,就吩咐人去通知爷,又使人给董鄂格格娘家递过话去,然后才招来伺候的丫鬟问是怎么回事。

那丫鬟知道什么?她噗通跪下,紧接着就是好一通讨饶,倒是将过程带了一遍,说得颠三倒四的,乌喇那拉氏总归是听明白了,董鄂格格是自个儿咽了气,听说上皇禅位之后。

看最近两载的牌面,太子继位名正言顺不说,同时也是大势所归。乌喇那拉氏不知道她因何而受刺激,却知道这事传开来对雍王府没任何好处。外头有句话没说错,皇帝爹和皇帝哥到底不同,纵使他家爷同新皇交情一贯不错,也难说会不会被猜忌。

这当真是无妄之灾!

乌喇那拉氏来回踱步,到半下午才将王爷盼了回来,她这时方才定下心,连忙问爷这该如何是好,雍亲王倒是不显慌乱,只说该怎么办怎么办,对外就说她身子骨一贯羸弱,先前已经拖了一年半载近来已是油尽灯枯,恰逢今日去了。至于董鄂格格娘家亲眷要是还想见她一面也不用拦着。

他府上规矩大,既然交代了封口,董鄂格格送命的真相果然没传开。

不过这也只能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即便没走到最糟糕那一步,这事还是糟心。

董鄂家那头最后也没来人,只说是外嫁女,又违背父母之命非得跟人做妾,她殁了也是雍亲王府的事,与娘家全不相干。这个态度难免被说凉薄,董鄂家还不背锅,说身为子女走在双亲之前,让他们白发人送黑发人已是大不孝,还要年逾半百的爹娘去送她,她受得起么?

摆出这姿态的主要是董鄂格格的父兄,看福晋心软哭哭啼啼想去送女儿最后一程,他们赶紧把人拦下来。

将利弊同她说了一通。

左右这不孝女已经没了,没得将全家搭进去的。别怪娘家人凉薄,要怪就怪她走得不是时候,太上皇禅位当日,也就是新皇继位这天,哪怕不是梦碎之后死不瞑目,这也很触霉头。

董鄂家原本就不是太子一党,太子登基,他们心里还七上八下。新官上任三把火,新皇登基也是一样的,总得杀鸡儆猴,就是不知道谁是那倒霉被杀的鸡。

很快他们就知道了。

却是仁孝皇后娘家——赫舍里氏。

上皇禅位之前已逼迫索额图告老,如今的赫舍里家就只有索额图这么个能耐人,儿孙们大多平庸之辈,偶有一两个不错的,也远不到文武双全智近乎妖的地步,折了索额图这条最粗的腿,其他人能立起来就不错了,想搞事没那么简单。

照康熙的想法,纵使胤礽对母族心软,给他们一些优待,以这些人的能耐也做不出外戚祸国的事……他万万没想到,胤礽登基之后竟让索额图心思活络起来,他打出感情牌,想让胤礽记起母族的好,记起过去那些年赫舍里家如何尽心尽力帮衬他,目的只有一个,使皇帝请他出山,他再勉为其难答应,从而回归朝堂。

自己的情况自己清楚,索额图这辈子没清闲过,他深知自己命不会长,既还有些寿数,总该为子孙后代谋划一二。

他算盘打得很精,可惜太子一颗心冷了七八分,余下那点情谊不过也就是不计前嫌,忘了索额图曾经押宝在老八身上这回事,忘了那几回逼迫与争执,想着稍稍庇护母族罢了。

索额图一计不成又生一计,他授意朋党滋事,给胤礽找了不少麻烦,他就等新皇来找自个儿,请他出面摆平。索额图是料定了胤礽不会拿他怎么着,胤礽的确没直接下手收拾他,却授意老八负责此事,又让刑部以及巡捕衙门配合他,将借机生事的统统拿下,该关的关,该杀的杀。

胤礽明里表示这就是给老八的机会,他要能胜任,就准备把他从工部解放出来做别的事去。

大家伙儿也都明白,他这是让老八自个儿把这些曾经支持过他的逐个收拾了,让他表明立场和态度呢。

要是照皇帝的意思办了,往后你同其他兄弟一样,先前那一页就此翻过。要是你还想打马虎眼,你怕得罪人下不去手,总还有其他人顶替你来做这个事,而只要索额图残留在朝上的党羽被清除掉,下一个就是你老八。

不用流放,不用圈禁,不用发配去守皇陵……要让你憋屈让你艰辛度日还不容易?

廉亲王领命退下,他出宫时端得是温文尔雅瞧不出什么,一回府就拉下脸来,倒是没跟泼妇似的摔瓷器听响,心情却糟糕得很。他那位贤良淑德的侧福晋近来也阴郁多了,得知新皇让廉亲王负责此事,她娘家那头就递过信儿,让王爷同他们配合做一场戏,再给新皇添把火。这位侧福晋甚至娘家才是依靠,也希望目的达成,遂应了,等八爷回来就想同他说,结果方才开口,只说了一句就被堵回去。

“他索额图真以为全天下都是傻子,就他能耐?”

“这事爷帮不了他,爷要是帮了他,就得把廉亲王府上上下下全搭进去。”

说着老八还笑起来:“但凡他能把老二笼络住,也不至于走到这一步,煮熟的鸭子还能不受控,如今怪得了谁?他若是照着老二的意思,往后还能摆皇亲国戚的架子,真要同龙椅上这位对着干,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他。我知你聪明,身为女子见底比男子也不差,劝你别把聪明劲儿用错了地方,这回事咱们管不了,谁也管不了。”

素来气定神闲的赫舍里侧福晋也急了,她揪着自家爷们的袍袖问:“只不过想回归朝堂,就这事他也不应,新皇当真一点儿情面也不讲?过去我赫舍里家帮衬他如此之多!”

老八听着更想笑了。

你和皇帝讲情面?

要是情分还在是能讲一讲,老二如今摆明是不耐烦了。

那在他看来,他是主子你是奴才,奴才为主子效力是理所应当的,你还想挟恩逼迫他,你想干什么?

再者说,让索额图告老明摆着是皇阿玛的意思,他老人家是禅位了不假,可人还没死呢,新皇刚登基岂敢违背他的旨意?索额图是因为子孙不成器着急了,而这事偏偏是急不来的,他要是厚着脸皮为子孙谋个肥缺说不准还能成,他自个儿想出山,做梦去吧。

老八之前的确揣着大志,自打被亲爹当朝训得一文不值,他基本已经绝望了,根本不想配合侧福晋娘家搞事。

你倒是看看啊!京城外驻扎的是谁的军队?满京城又在谁的掌控之下?

是老九妻家!

胤礽登基之后,对其他兄弟的态度还不明朗,唯独对老九,格外信任并且格外有待,明摆着老九是他的人,只是不知道这俩啥时候勾缠到一起的!

先前老九总摆出不站队的架势,看起来对皇阿玛十分忠心,又不贪慕权势……如今你且看看!睁大眼看看!他不是清心寡欲,他比哪个兄弟都聪明,他才是赢家!

大家伙儿都更名了,他不用。

大家伙儿要进宫都得等新皇传召,他不用。

大家伙儿对老二的态度一改再改,谨慎了又谨慎,他还是一样。

……

只要想到胤禟义正言辞拒绝结党营私的样子,想到当年胤禟三番两次和他划清界限,老八就忍不住在心里暗骂一句:那畜生!真是畜生!太他娘的贼精了!

骂过了他基本也顺过气来,该怎么说呢?

成王败寇嘛,他赢了该他风光,输了总得任命,谁让自己棋差一招。

他只庆幸自己跟头栽得早,当时闹得是不大痛快,也没完全和兄弟几个撕破脸,再加上那回事已经过去有些时候,新皇对他纵使不大放心也没到欲除之而后快的地步,往后注意一些,保全廉亲王府总不难。

皇阿玛还在世呢,虽然从乾清宫迁出去了,总归还是他们这些儿子的依仗,只要老爷子尚在人世,老二即便看兄弟几个不顺眼,也不会真把他们怎么着。

不过说起来,太子因为自幼接受的最正统教育,气性比哪个兄弟都好,格外有大局观,能忍能让,他登基,兄弟们只要不变着法作死,日子并不难过。

老八如今是想明白了,既然太子已经登基,他也得摆正态度好好做事,总不能因为自个儿不顺利把儿子的生路断了……是的,没错,赫舍里氏给他生了个儿子,才丁点大看不出什么,反正老八觉得他儿子最聪明,比谁家的都聪明。

这还算好的,要说想不通的也不是没有。

最闹心就要数老十四。

该怎么说呢?

别的兄弟至少轰轰烈烈干过一场,败了只能说是缺点能耐,他呢?因为序齿靠后,到皇阿玛禅位还没大婚,更别说想做什么。

他原本盼着拖后腿的额娘早点走,额娘去了才不会妨碍他,结果还没等到这天,一切就结束了。

他还没努力过,还没争过,就结束了……

他就这么从前途无量的皇子变成了闲散宗室。

完了完了,都完了。

一切都完了。

额娘成了乌太嫔,已经从永和宫搬出去,一个太嫔娘娘能有什么能耐?想见儿子都得太上皇或者坤宁宫皇后准许,至于亲哥更指望不上,他们兄弟亲情从来寡淡,老四对他还不如对老十三来得好。

这辈子还有什么指望呢?

像十四这么极端的不多见,旁的兄弟多少也有些不安,从前胤礽还是太子,他们对太子也得恭敬,不过没太多拘谨,只是说话注意些,姿态还是轻松随意的。如今不同了,老二是君,他们是臣,一句话说不好恐怕就要摊上祸事,再见面难免惴惴。

也不止爷们这边,妯娌这头也是一样。

没觉察出变化的就只有宝珠而已,她和皇后之间的相处模式的确没变化,至于旁人,总归是变了,哪怕瓜尔佳氏见着她们还带笑,她们也还是拘束起来,张嘴之前总要反复推敲,生怕或出口处。

倒是宝珠,糕饼点心照样吃,茶水照样喝,小太子照样逗弄,每隔几日她还去额娘那头,给如今已是皇贵太妃的婆母请安。

皇帝是换人做了,她没有沧海桑田的感觉,心道皇阿玛能卸下重担挺好的,二哥这不挺靠得住么?

要说有哪点不习惯,也就是不用再往翊坤宫跑,额娘搬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