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合同（1/1）
冉冉篝火在铁皮甲板上升起，十来个人蹲着小马扎围成一圈，火焰的影子跳跃在每一个人的脸上，兴奋，紧张，怀念，各种各样的表情都被映照的更加深刻，所有人都沉醉在这场归乡的派对中。
乔梦星刚一出门，后背就被推着往前走。
“小辛，你太腼腆了，快跟田哥他们喝一杯啊。”刚才叫醒他的男人从船舱走出来，脸上还洋溢着微笑。
在异国他乡的大海上漂泊两三年，回到老家的幸福感简直压都压不住，虽然有些小摩擦，但一想到回家能拿到的巨额财富，所有人身上都充满了干劲。
滨渔号十分幸运，正好赶上了秘鲁渔场爆发式的丰收季，这个世界三大渔场之一名不虚传，不枉他们漂洋过海，没日没夜的干公。
乔梦星明白了，自己现在的身份，是滨渔船曾经的海员“小辛”。
而他口中的田哥，估计就是田旺的哥哥田财。
田旺跟在男人身后，见到乔梦星和季冬生立马松了口气，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本以为是闹鬼，可谁家闹鬼这么热火朝天的。
乔梦星调试了一下衣领上的分镜头，让它藏得更加隐蔽，便大着胆子加入了这场狂欢。
“哈哈哈，木青跟个老妈子似的，天天叫小辛起床都叫不腻。”和田旺长得有几分像的男人开口调笑。
李木青挠挠头：“这不是闲着吗。”
等乔梦星三人都入了座，田财的话匣子更开了。
而田旺只是呆愣愣的看着年轻时候的哥哥，眼中的懊悔和痛苦几乎压不住，然而他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是静静的看着他。
“太好了，辛辛苦苦快三年，终于能回国了。”田财啐了一声：“这活真不是人干的，日夜颠倒还耗体力，要不是钱多，连搬砖的都不如啊。”
李木青深有体会：“真是太累了，不过值了，合同上可写着，一吨鱿鱼提成八十块钱。”
他羡慕的看着田财，继续道：“还是田哥厉害，一个月就能钓上来五吨，这三年加起来，光提成就有一万五了。”
“这不是想早点回家找我弟去吗，我也想去大城市看看。”田财看着自己粗糙了不少的手道：“经验是一方面，主要得能拼，我上几个月一天干二十个小时，就睡一会儿，要不是熬不住了，我还能再多赚点。”
李木青比了个大拇指。
乔梦星在一旁听着，心里也不由得有点佩服，那可是十多年快二十年前的一万多啊，田财得拼成什么样子。
李木青掰着指头数了数自己的提成，不愧不如道：“我也就五千多，不过还有底薪啊，就算一条都钓不上来，一年还有三千多呢，比起出去打工的，我这还算强点。”
田财嘿嘿一笑：“咱们整艘船的人不都是缺钱才来干的吗，天天累成那熊样，只要有动力就能挺下去。”
田旺已经有些哽咽了，死去的哥哥就在眼前，他却不能相认。
乔梦星紧紧按着田旺，生怕他闹出什么动静。
李木青把目光移到乔梦星身上，露出了一个温暖的笑容：“小辛，咱终于能回家了。”
乔梦星没有回答，听上去他们两个似乎很熟的样子。
“我记得王辛和你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吧？”田财忽然想起来。
“是啊，我俩都是岗子村的，我妈得病了需要钱，他听说了非要跟过来一起。”李木青揉了揉乔梦星的头。
季冬生的盯着李木青手的眼神仿佛能杀人了……
“源子你呢，你回家之后想干什么？”田财又望向季冬生。
“睡觉。”季冬生收回目光，敷衍的随口一答。
田财被他噎了一下，倒也不恼，转而把目光投向田旺：“老三你呢。”
田旺顿了顿：“回家跟我哥道歉。”
田财刚想说什么，就被打断了，一阵谑笑声传来。
“想那些还不如先把油加满，油箱没油了。”一个尖嘴猴腮的男人终结了原本还算温情的对话。
他不敢支使田财，因为田财本事大，整艘船的业绩都是靠田财拉上来的，老三又是他亲弟弟，他想找茬也只能往别人身上找。
男人把眼珠子转到了乔梦星身上：“王辛你去，就你没喝酒，手稳。”
李木青翻了个白眼，眼下都快到村子了，他也不想和雷老二起冲突。
“走吧，我陪你一起去。”李木青拉起乔梦星的手，领着他进入到了船舱内部，这十几年前的鱿钓船设计有点隐患，油箱是在里面的，如果不经常看，很容易忘记加油。
乔梦星顶着季冬生幽怨的目光跟着进了船舱内。
之所以他敢和李木青这个不知道是人是鬼的东西独处，是因为他发现了线索。
他怀疑现在上演的都是当年的情景再现，这艘船整个就是鬼域。
到底发生了什么，让船上的人产生了这么大的怨念呢？
很快他就知道了。
想去油箱必须经过船长室，船长和大副都是滨渔水产的人，跟田财他们不是一条路子，很是瞧不上这些乡下人，连回乡的庆祝都没有参加，而是待在室内舒舒服服的喝酒。
“居然藏酒，真会享受啊。”李木青在门外边透过玻璃往里看，虽然嘴上说着羡慕的话，但神情十分冰冷。
在这三年里，他们没少受这个船长的气。
“雷老二就是个狗腿子，抱船长大腿以为谁不知道呢，天天颐指气使的。”李木青冷哼，“走吧，去加油。”
然而船长室里接下来的话让他停住了脚步。
大副的声音道：“可算回港了，这还是我第一次跟着公司出海。”
“以后你就知道了，讲究多着呢。”船长道，“那些泥腿子还有兴致烧烤，呵，等靠了岸，有他们哭的。”
“张哥指教一下？”大副虚心问道。
“你看没看见合同？”张船长有些喝高了，嘴也没个把门的，“上面写着，如果没有钓到一条鱿鱼，提供底薪三千，三千可不是小数目，公司怎么会做赔钱买卖。”
“哦？”大副的兴致被勾起来了。
“前提是没有钓到，可他们不是钓到了吗？哪来的底薪？而且他们钓到了，提成也是另外一种算法了，哪有四五千那么多。”船长非常对公司的文字游戏十分自豪。
听到这里，李木青的脸色已经煞白了。
他油也不加了，领着乔梦星就往外走，年轻人到底是沉不住气，立刻就回到甲板上，把这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这下子船员们可都炸了锅，谁能想到在大海上风吹雨打三年，最终却毫无收获？
雷老二眼珠子提溜乱转，显然已是慌的不行，更不用提家里有病重母亲的李木青。
“胡说，胡说八道！”雷老二自欺欺人的疯狂摇头，“不可能的，李木青你有什么居心，这都到滨海了，你想干什么？”
李木青恶狠狠的瞪着他：“雷老二我忍你很久了，少倒打一耙，谁不知道你和船长是一伙的，怎么，马屁拍的这么响，是多给你钱还是怎么的。”
这个时候唯一还算冷静的就是田财了。
“别慌。”他稳定住甲板上的十个人，“既然这样，咱们就跟船长去对质，就不信他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撒谎。”
田财的话得到了一致同意，全体船员都认同了这个决定。
众人一窝蜂的涌向船长室，气势汹汹的，是个人都会害怕。然而船长喝的太多，加上他一贯瞧不上农村人，气焰反而比平时还高。
“怎么的，造反啊这是？”
田财不满道：“我们只是要个说法。”
他没有把李木青捅出去，只是含糊道：“我们的合同有问题，你就直说吧，我们回到岸上还能不能拿到应有的钱。”
张船长嗤笑：“能拿到应有的一两千块钱吧。”
话一说出口，连大副都知道遭了。船长因为喝了酒，连理智都不见了，正常情况应该先稳住这些暴动的船员再说。
第一个炸的不是李木青，也不是田财，更不是同样需要钱的其他船员，而是雷老二。
雷老二是标准的土匪流子气，听到这话，当即一个大耳刮子就呼了过去，连吵都不吵了，直接动手。
船长一看动手的是跟在他屁股后头的雷老二，当即又恼又愤，两人立刻撕打成了一团。
众人的怒火也因为船长的还手而被点燃，一起加入了这场战斗，连怕的要死躲得远远的大副都被拉过来一起打了。
他们三年没有踩上坚实的地面，每天平均劳动超过十个小时，为的就是能够养家糊口的钱，不少人都已经是穷途末路了，这样一搞，没人能忍得了。
乔梦星在这场杂乱的战局中脱身而出，免得被误伤。
现代拖欠农民工的钱，原来十多年前早就玩过这套了，而且更狠。
他已经知道接下来的套路了，如果这些船员说出去，那连基本提成都别想拿到了，为了封口费，那个时代的人基本都会沉默下去。
因为钱实在是太重要了，而且他们小村小落的，实在没有能力跟大公司抗衡。
那个时候没有电脑也没有网络，想靠口口相传阻止其他人跳坑，基本是不可能的事，只要换个村子贴广告，依旧会有大批的人被压榨。
大部分人觉得倒还不如拿了封口费了事，就当吃一堑长一智了。
可滨渔号不同，船长和船员之间积怨已深，提前暴露霸王条款，再加上等同于挑衅的话语，成为了滨渔号惨案的第一根导火索。
作者有话要说：
这件事有原型，而且死的可不止十二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