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1/1)

京都十几家颇有名气的阴阳家都出动开始搜寻羽衣狐的下落, 或者有关任何蠃蚌的传说。妖和神的存在方式并不一样。妖是因为人类的畏惧而存在,而神则是因为人的信仰。所以轰一行人应付他们的方式也不一样。

蠃蚌的传说并不难找, 毕竟曾经是京都一代杀神, 虽即将湮灭在历史长河中,却并不缺少痕迹, 在无名山头和一些村镇里仍供奉着这位神明。

穿着寿衣, 头戴天冠的黑发少女看着突然从台阶上摔下来的蠃蚌, 慢腾腾地走到他的跟前。

她的名字是零姬, 是蠃蚌的神器。神明若是想使用神器,必会赐名, 而零姬就是蠃蚌给的名字, 但她身上并不只有一个神只给的名字。在没有和前任神明脱离关系前, 擅自易主,为他人神明所用, 意为背叛。不过她对于背不背叛其他神明没有感觉,她知道自己忠于最初的那位主人就够了。

“实力突然变弱了。”

零姬毫无感情地说道。

神明成也凡人,败也凡人。

蠃蚌力量可能随着时间慢慢变弱, 但是这突然变弱,只可能是因为凡间有什么异变。

“有人把我的神社给拆了,和我那用神魂养着的人有关。”

蠃蚌头昏脑胀, 他的神识需要靠人类的供奉滋养, 现在有人动了他的根基, 他不可能感觉不到。

零姬连扶人的动作也没有, 踏着木屐说道:“我去调查一下, 有必要的话我会把肇事者需要毁神社的记忆取出,切断他们和你那把神器相关的人的缘,应该就可以永绝后患。”

“嗯。”

此刻横滨医院的大厅里面,众人一起在看热播的电视剧。

这是一部大河剧,故事剧情讲的是作为一城之姬的女主和素未蒙面的男主有一纸婚约,女主和男主相认之路跌宕却趣味横生。此刻女主穿着一身华服,恰巧撞见男主,为了掩住自己的马甲,她欺骗男主说自己不过是公主的女仆之一。

横沟正史看得直吐槽。他本来并不喜欢出病房到处走,但是织田希望他多活动一下身子,对他手术后的痊愈有好处,每天会固定带着他到处走走,走累了就坐在休息厅看大众爱看的电视剧。

“你说,男主带着个头脑聪明的人设,居然连这基本的判断力都没有。他难道没有发现服饰衣料都和普通人完全不同吗?剧情根本就是为了让女主护住马甲,随便写的,完全经不起推敲。”

织田想了想,说道:“也许是因为他太相信对方了吧?说什么就信什么。”

“所以这是爱情使人降智,还是失智呢?”横沟正史撇撇嘴,不以为然地说道。

“相信对方,这和降智有什么关系?”织田对横沟的话表示不理解,“也许,他觉得对方有什么苦衷呢?”近来因为化疗的关系,织田原本就是消瘦,现在更是形销骨立,只是精神状态一直很平和,坐在他的旁边反而也显得更加安定。

不知道为什么,这句话勾起了横沟强烈的好奇心。

他突然想起有一次他正准备回病房,却看着医院院长从他们病房离开后,单独和赤司征十郎说话。院长喊赤司为「赤司少爷」。横沟正史其实也不太在意织田身边的人是什么身份,想必织田自己也清楚赤司是谁。织田若是觉得这些是该说给自己听的话,他会说出来。但很奇怪的是,一旦这个「赤司征十郎」这个名字真切地出现在自己脑中之后,他发现周围好多事情都和赤司征十郎有关。

比如说他们现在所在的这个医院董事方大股东是赤司家的。

比如说赤司征十郎作为日本最优秀的大学生参与联合国文化传播的会议,并且发表演讲。

比如说赤司征十郎是日本最有身价的年轻人。

可是,织田介绍赤司征十郎的时候,就是他是个在校大学生。

太过朴实无华了,简直让人觉得织田说的赤司,和报纸新闻上的赤司是两个人。而且织田对待赤司偶尔会有怜惜的神色。

敏锐的横沟正史莫名感觉到这其中的违和感。

“对了,恭喜你家赤司获奖了。”

横沟看到赤司征十郎凭着多元化的经营上了今年的日本福布斯富豪榜前八十名。

织田一愣,他怎么没有听说赤司获奖了,好奇地问道:“他获得什么奖了?他没有跟我说过。”

“可能想给你惊喜吧?”

“他可能认为这些奖项可有可无,没觉得有和我提的必要……”

织田自己其实本来也不纠结,只是赤司这种瞒下自己获奖的事情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不仅是赤司,连同轰、中原他们也是如此。织田经常看到赤司他们私底下就会互相祝贺彼此的好事,每次都在等着他们什么时候也跟着自己说一声,但是等了三年,也没有怎么跟自己说过类似的事情。

其实织田也有种被排除在外的感觉。

虽然不该私自探问,但是织田忍了三年多,现在悄悄问一下,暗地里为赤司开心也好。

“我可以问,阿征获得什么奖了?”织田问道。

横沟并不纠结,有问必答:“他获得是日本……”

话才开了个头,织田又突然觉得这么问不好,这是不信任赤司的行为,连忙拒绝了。

“……那我就不说了。”横沟继续看着电视剧。比起在医院草坪上走来走去消磨时间和体力,横沟这个喜欢宅在屋子里的人更喜欢坐着消磨脑力。

织田沉默了一会儿,开始喊横沟的名字。

“那个奖项是不是很厉害?”

白横沟瞥了一眼口是心非,非要脸上装得云淡风轻的织田,突然起了一些逗他的心思:“你好奇?”

“……好奇,”织田的话放在嘴边又绕了一个圈,“……并不存在的。”

“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了,就你不知道,也没有关系吗?”

“如果阿征觉得这需要跟我说的话,他会跟我说的。”织田重新定心。

“那我以我多年写推理小说的经验来看,你是等不到的,而且一直以来都没有等到过。你的性格不是那种会主动问起他人不愿意说的事,你也不会想问我到底获得什么奖了。可是你今天却问了,那一定是类似的事情发生了很多次,让你真的很想知道。”

横沟正史就想让织田露出不一样的表情。

上次的试胆大会他可是大惨败啊!

他想看织田特别特别好奇的表情,想看他面无表情的脸出现一丝破绽。

“你可以问我的,这有什么?”

等他屈服了,横沟就逗他一下“我突然不想告诉你了”,看他会有什么表情。

横沟正史如意算盘打得响亮。

结果织田作之助长目微敛,重新抬起头看向电视机的时候,表情全无,只是淡淡地说道:“他们不说是有自己的道理在的。”

“……”

莫名地,横沟突然在这句话里面读到了织田的落寞,仿佛读到了织田被排挤在外黯然神伤,却不愿为他人道的悲伤和失落。虽然被少年们簇拥着,却又无法和他们心与心之间的贴近。为了不将自己的悲伤泄露出去,也不想织田家的少年们担心,他用最淡然的要地面对一切,从始至终。明明他的笔触是那般感性,织田一定隐忍了很多。

电光石火间,横沟正史代入了织田的角色,心口顿时沉甸甸的。

然而织田还没有说完,淡然的声音里的无奈也像是水里的气泡浮出水面。

“毕竟我们有年龄代沟,他们不告诉我是理所当然的。”

这话才落,横沟正史看着织田正直的目光,突然有一口气顺不过去。

才差五岁,神他么年龄代沟?!

而且这不告诉你获奖的事和年龄代沟到底有什么关系!?

这逻辑根本不顺!!

“不对,织田,你再仔细想想。怎么想都是因为他们有不能告诉你的秘密啊”横沟正史就想知道他写文逻辑明明清清楚楚,生活细节怎么这么浑呢?他想要摇醒织田。

秘密?

织田完全没有想过这个方面,脸色一下子变得严峻起来。

“那我就更不能问了。”

“……”

这家伙没救了。

不过说到秘密,横沟正史突然好奇起来,什么秘密那么严重,不能告诉织田任何有关自己的事情呢?织田的底细都被他们剥得一干二净,他们倒是藏得深。

横沟正史正想多套出去些话来,他的注意力却被不远处出现的小栗虫太郎枪走了。他住院那么久,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小栗虫太郎。该要生气吗?还是要无奈?还是该要高兴?横沟正史看着发小,就这么失去了语言。慢慢地收回目光之后,横沟抬头看向电视机的方向,假装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小栗虫太郎的异能力被俄罗斯异能组织「死鼠之屋」盯上后,被迫做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为了不牵扯到横沟正史,小栗虫太郎极少和他保持联系,三年前陪同自己去领奖已经是少有的破例。横沟正史自认自己没有本事救他,只能不给小栗添麻烦。这个时候本该是朋友久违相见,横沟只能假装他和小栗是陌生人。

然而,小栗却站在他的面前了,旁边站着一个黑发的异国青年,头发半长,是典型的北国少年长相,与高鼻深目的西欧人相比,他的面部曲线更加柔和,眼窝也不会沉降严重,但是和五官平坦的东亚人种相比,又更为立体,充满着异国风情。

“听说你生病了,我特地来看看你。”

他的日语很纯正,只有小部分的发音仍带着俄语的特点,语速飞快。

“费佳。”

织田看到面前站着的少年,非常惊讶。

“中也他说你去南极挖石油了,少说五年才会回来。”

费佳微笑微僵,但是很快就恢复了自然,神色自如,从善如流地说道:“提前回来了。”

“失败了?”

费佳真是怀念这种被噎得想打人的心情呢,(才不!

“我们换个地方说话吧。”

于是费佳和织田两人单独去了医院的天台。

费佳数年没回横滨,再次回来的时候,原来织田的屋子早就换了锁,里面的陈设倒是一点都没有变。费佳倒是想,若是这个屋子卖于他人了,他就将屋子的人全部清理,把屋子占为己有。然而陈设一如既往,这就说明,屋子仍是织田的,只是锁可能被织田家的其他人给换了。

费佳没有多难就破锁而入,顺理成章地在织田原来的屋内住下了。

这些天查织田家新址时,得知织田生病了。

费佳特地过来见他一下。

消瘦了很多。

苍白了很多。

贴着他的手臂时,费佳却还能够感觉到一股有力的温暖。

费佳不知道为什么会用「有力」来形容「温暖」这么抽象的词汇,但是他偏偏就觉得这个词很适合织田。

“抱歉,我没告诉你,我生病了。”

织田认真地望进费佳的眼睛,平淡的神色难得有些松动,声音里带着抱歉,让人动容。

明明那么久没有见面,他对自己的真挚却没有少半分,依旧如同初次见面。

费佳得承认,他喜欢织田作之助。他受用这种毫无防备如同稚子一般的真挚。他可以完完全全接受织田作之助的好,因为他相信他自己的判断——织田作之助对自己的好绝不会因为自己的身份发生任何变化。

但是,此刻费佳却在这样的表情里,并不开心,甚至能够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胸口涌动着无形的怒火。

费佳从和织田作之助相识相遇以后,偶尔就会在他的表情上注意到织田他这样专注的神色之外,透着可能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细节。起初,费佳认为这样的织田好操控,便于自己的行动,尽管对方明明感觉到自己并不完全是个好人,但仍能对自己尽心尽力,有求必应。对费佳来说,这并没有什么坏处。但是这些年沉淀下来,费佳反而开始感觉那些眼神,那些目光,那些好意逐渐成了心中难以释怀的芥蒂。

让他再次看到的时候,是如此的不快!

费佳露出没有温度的微笑。

“织田先生,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织田顺着声音,继续看向费佳的方向,听到他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一直在想。您,在透过我,看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