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二更)(1/1)

如织田所料, 太宰几乎想也没有想就把电话挂断了。

顺利结束对话, 织田正打算合上手机, 恰好看到太宰发了一个「白眼」的表情给自己, 紧接着还有一句带有浓烈埋怨意味的吐槽——「你让我连才刚点的那杯威士忌都喝不下了」。

织田认真地读了短信两遍,才把自己的手机放回口袋里面。

顺利避开话题了。

如果问, 自己若是死去的话, 在所有认识的人里面, 织田最放心不下谁。

织田思来想去,发现自己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和自己通话的太宰治。这个答案并不是叫人惊讶的, 织田很理所当然地接受了自己会有这种想法的事实。

这倒不是说,太宰治内心脆弱如纸薄, 经受不住朋友的死亡;也不是在说太宰治是个无法好好照顾好自己的人。

织田相信从前没有自己出现过的生活里, 太宰也能过着生活,那么在以后没有自己存在的日子,太宰治就不会说「没有你,我活着也没有意思」这样的话,他还会依旧按照自己的步调继续过着生活。

但,这就让织田作之助很难解释自己为什么会放心不下太宰治。

毕竟看起来, 似乎也没有什么好担心他的。

而且, 他和太宰治的人生原本就像是两条平行线, 只是因为一些事情开始往同样的方向不断地往前疾驰。在这两条人生上, 他看得到太宰, 太宰也看得到他, 却很少会互相干涉。

太宰他聪明通透, 也以自己的方式寻求人生与活着的意义。而织田自己也很少会开口去阻止去太宰治要去做的事情,因为他没有权利去对别人的人生置喙,更何况他本身就是一个浅薄乏味的人。

只是有一天——

大概是三年前还在太宰治手下做事的时候。

太宰治站在天桥上,撑着自己的下颌,低头看着底下公路车流如川。他鸢色的眼瞳是空洞的,像是穿透物质的本体直达到其他更深的看不到摸不着的事物上。织田他自己就站在他旁边,跟着一起看天桥下的行车。

“织田作,如果我死的话,你会笑吗?”

这里的“笑”并不指的是一种外显状态,而是一种心态,代指一种心情,愉悦的,爽快的,解脱的,洒脱的。任何好的情绪都可以跟它沾边的。

太宰治顿了顿,眉目间是倦怠又松散的神色,慢腾腾地说道:“人啊,明明一点儿也不了解对方,也错看对方,却视彼此为独一无二的挚友。他们的这一生不会了解对方的真性情,待一方撒手西去,还要为其哭泣,念诵悼词。*”

他啊,是在完善自己的人设,还是满足自己的深情呢?

可是人,还总是追求这些形式主义来满足自身的。死去的那个人就算知道对方并不完全是真心,还是会希望对方为自己流泪,毕竟他也把对方当做挚友对待过。所以至少这样的小报酬也要得到,哪怕是虚假的。人真是软弱呢。”

太宰治维持了相当长的沉默,最后终于看向织田作之助的方向:“你就不说点什么吗?没有想法吗?”

织田作之助不太记得当初自己说的是什么,但大体上的答案也是这样。

“我只是觉得做好自己就好了。对方是真是假,于我又有什么关系呢?太宰君会这么想,是想要从别人身上得到什么吗?”

他确信,太宰治是渴望追寻某些东西的,但是太宰连这种想法都要进行否定。

太宰治的鸢瞳微微睁大,最后扭过头,沉默了片刻才说道:“给你一次严重警告,你这算是恶意揣测。我太宰治,会想得到什么吗?”

会。

织田一直这么想,但是再没有像这样开口说了。

太宰治一直都是不直率的人。以至于很长时间,织田都觉得自己总是让太宰治并不开心,至少他每次见到自己的时候,也总会带点生硬疏离的态度,并没有像是面对中原中也那样生气勃勃的姿态。所以,被广津柳浪称说太宰其实挺喜欢自己的时候,织田除了感谢之余,更多的是惊讶。

大概是从那次假装吞枪,也就是遇到森首领,他问自己是不是认为自己合适当一名黑手党员的那次,织田看到惊慌失措的中原中也,也看到了站在他旁边的太宰治,就像是迷路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的孩子。

织田对上那样的表情时,感觉心口是抽疼的,感觉是抱歉的,自己不该开这种玩笑,尤其是在太宰治面前做这种事。如果自己能够帮上太宰一点点事,那就好了。他是这么想的,但是太宰治心口总是封闭的,哪怕前一秒泄露一些破绽,他也可以完美地在下一秒继续保持无动于衷。

所以织田一直都不知道该如何帮助他。

比起说,果然还是做更为实际。

如果他留在港黑是为了寻找一件东西的话,织田想帮他一起找,直到找到为止。

然而那天晚上,就在全家讨论织田是否要当全职作家的的家庭会议上,他收到了太宰治的几个电话。一开始还是接通了,但是他没有说话;之后两次他在织田一接通的时候,就立刻断了联络。

莫名地,织田就是懂得了太宰治的欲言又止,于是耐心地等下去。

直到太宰终于发了一句短信——「你什么时候才愿意告诉我,你当小说家了」,织田作之助并不希望生活和工作混淆在一起,每个人在自己的心目中的位置都是规定好的,有些人关系再好,也不能说某些话;有些人哪怕只是萍水相逢,也可以掏心掏肺。对于太宰治,他像是对待其他港黑同事一样,并不会说自己做的事情。

可织田作之助还是选择了只有太宰治会喊的「织田作」作为自己的笔名,虽然有偷懒的成分,也有想不到该取什么名字的成分,但是织田也有想过,以他那么聪明的人,他会知道的。如果看到这个名字,哪怕全世界都没有告诉他,他也会第一时间知道真相是什么。

织田也知道自己会莫名地拘泥一些无谓的事情,就比如说自己坚持公私绝不混淆,比如坚持自己还是黑手党员,就不会跟任何港黑成员说自己写小说,比如说自己绝不杀人。但是这些固执他没有办法改,就像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坚持和原则,哪怕再没有意义,他也无法自己越出这一步。

太宰治是何等聪明的人。

他知道织田并不适合当一名港黑成员。

织田是没有办法动手杀人,太宰也知道织田自己若是破禁后可能会带来的不仅仅只是生活的变化,也是心理上无法再次执笔写作的死寂挫败。

他发了一张《雨》的图片。

他说,「我已经买了,但是你不告诉我这是你写的,我看了有什么意思。你不要让我白花钱,织田作。这是严肃的警告!」

太宰在推自己快做一场不要回头的决定。

织田发了一句——「现在」。

他现在就告诉太宰,他是织田作,写了《雨》的织田作,想成为小说家的织田作。

那天晚上,织田又一次主动联系了太宰。

「你是个好人。」

尽管有层层伪装,但是内心温柔又柔软的好人。

太宰治发了一段话——

「这个世界上会认为对方是好人的理由,不外乎两种:

一,对方是真正品格高尚的人;二,这个人对自己好。

我一定不是前者,那我大概是做了什么让你觉得我对你好的事情了。否则你不会有这么天真可笑的想法。既然如此的话,织田作,你永远都不要忘记我对你的恩德。」

「就算你不这么说,我也不会忘记你的。」

……

世界上总是存在着这么一些人,你也许无法做到和他心与心之间的贴近,但是你依旧会想要守护他,记得有关他的所有琐碎的事情。

织田知道这并非是友情的范畴,是友情之上的,是难以定义的。

这件事也曾经困扰过他一段日子,直到他遇到了青年漫画家梦野咲子,他准确地告诉了织田这份不同寻常的感情是什么。

梦野咲子真实身份是一名叫做野崎梅太郎的男大学生,但他的作品情感细腻,以至于梦野咲子在读者中一直有着「少女心的代言人/情感大师」的美称。

这位梦野老师以专业的口吻为织田答疑解惑了。

“哪怕彼此一直存在着隔阂,但也不会想着远离彼此。而他依旧不会直言对你的关心,你对他也会一如既往地付出。你认为这份感情远超过友情,但又无法定义——

答案其实很明显的。

因为你是男的,所以我无法称之为「母性」。但这其实本身是同根同源,如出一辙的,那就是父爱,是父亲对孩子的无法直言描述的感情,如山似海。”

“哦!!!!!”

织田明白了。

不过,太宰应该不喜欢被当做小孩子,所以织田也没有跟太宰说过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一直不用说,就这样一直下去,就好了。

……

织田刚接完电话,楼梯口上面传来轰焦冻的声音。

“作之助,我看到他们开始行动了,快点躲起来吧!”

“嗯——”

织田正打算下楼,突然发现楼梯口的墙面上留有并不清晰的指印。虽然他之前下底层的时候,并不是走的逃生梯,所以不清楚是否这里发生了大的变化,但是这墙上的指印太新了,连灰尘都没有蒙上。

有谁来这里吗?

为什么来这里?

离开了没有?

抱着疑惑,织田继续往太平间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