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遗弃过的薄情少年(九)(1/1)

进入楼府, 家仆在前为叶溪声带路。

到一处幽院时,家仆停在门口,弯腰道:“叶公子, 楼二爷正在房中和汉城白老爷议事,你自行进去便是。”

叶溪声好奇地往里面看了一眼, 压低声音问:“梨园失火时白老爷也在, 他找楼二爷是不是兴师问罪的?”

家仆恭敬地低着头, 回答道:“小人不敢多嘴。”

看一场戏却差点丢了性命, 想也知道是来讨说法的, 楼刃向来吃软不吃硬, 别打起来才是。

想罢, 叶溪声肺腑一阵痒意, 捂住口鼻闷声咳嗽起来, 刚往里踏进一步, 便看见站在梅花树下的青河,于是他又收回迈出去的那只脚。

“叶公子?”家仆不解道。

“青河公子在院里, 我进去不太好。”青河是正主,自己现在去探望楼刃算是怎么回事儿?

家仆解释道:“楼二爷与白老爷商谈要事, 便差人送青河公子离开, 但青河公子就是不走, 小的也没办法。”

如此一听, 叶溪声将头摇得更加厉害,“连青河公子都不能留,我就更不能进去了。”

“叶公子!”家仆见他要往回走,语气不由着急起来。

一身红衣的青河不知何时走到院门边, 他波澜不惊地看着叶溪声,昂首道:“你留下。”

叶溪声不解地看着他, 家仆识趣地离开了。

“青河公子?”

青河逼视着他,牙尖轻磨,“你究竟是谁?”

叶溪声心中一咯噔,不由觉得心虚,杜管家让自己来探望楼刃,莫不是以为放火的人是他,要和白老爷一起对自己兴师论罪?

越想越觉得有可能,毕竟梨园在宁城开了好几年,从未出过什么岔子,偏偏在自己来后不久失火,是个人都会把目光放到自己身上吧?

“我是叶西……”

“你是不是叶溪声?”青河沉声问。

叶溪声心中一惊,蹙眉问:“青河公子何出此言?”

“我问你,是不是?”青河咬着牙,几乎从牙缝中挤出这几个字。

叶溪声垂眸思考,如果青河猜到他就是叶溪声,楼刃必定也会知道。

既然如此,他没有必要撒谎,况且一开始他也不是想骗谁。

“是。”

青河瞳孔骤缩,扬手便向叶溪声打去。

叶溪声没想到他突然发难,来不及反应,等待预想中的疼痛到来谁知,并未到来。

“青河。”

一个微弱的声音在不远之地响起,若不细听,只当是一个幻觉,可就是这个听着像幻觉的两字,向绳子一样,牢牢将青河拴在原地,他扬起的手无法再向前一寸。

叶溪声诧异地看着他,只见他苍白的脸上出现数道泪痕,眼神愤恨,却又充满着无奈。

“这是你第一次叫我的名字。”他声色颤抖,听起来极其脆弱。

叶溪声愣了片刻,放远视线,看到披着外套的楼刃正扶着门框,远远地看着这个方向。

想来他伤得极重,脸上毫无血色,竟无意识地流露出些许脆弱。

“楼二爷,您身子弱,有什么事差杜某来便是。”杜文光姗姗来迟道。

楼刃却道:“你先回去。”

杜文光瞧了眼叶溪声的方向,竟朝他做了个手势,示意叶溪声把楼二爷扶进来。

叶溪声:“……”

他不过睡了一觉,这世界就玄幻了吗!

天空忽然飘起绒毛细雪,楼刃披着外套恐会受凉,青河下意识地向上前,抬头对上楼刃冰冷的视线,冻结了脚下的步子。

“扶我进去。”楼刃说道。

叶溪声懵逼地看着他,不知道他在跟谁说话,瞅了瞅身边一动不动的青河,指了指自己,问:“我?”

楼刃看着他不说话。

叶溪声不明所以,心想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怎么越发觉得没头绪了。

心中如是想,为避免楼刃伤上加伤,叶溪声小跑着过去,搀扶着他的胳膊。

楼刃抿了抿唇,“你风寒没好全,不要疾走。”

“您也知道我病了?”叶溪声诧异地问,同时回头看了看青河。

青河站在院里的梅花树前,落雪渐渐落在他肩头和眉梢,许是雪越下越大,叶溪声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觉得这幅画面美极了,青河是天生的一幅梅花图,只此一眼,便叫叶溪声觉得人间难得几回闻。

他和那红梅一样,矗立雪地中,是此刻世间最惊艳的绝色。

“青河公子还站着。”天凉,青河再站下去恐怕会受凉,叶溪声虽觉得此景赏心悦目,对美人始终有着怜惜之情,更何况和自己长相惊人相似的美人。

楼刃侧头看去,雪地里的红衣男子抬眼望来。

“离开宁城,我不追究。”

滚烫的泪水漫过脸颊,像落入冰冷的江河之中。

原来,从始至终,都是青河深情错付。

一声嗟叹从雪地来传来。

到房中,楼刃让他在一面镂空的书架后坐着,自己走向书架另一方。

叶溪声百思不得其解,就是想不明白楼刃对青河说那番话是什么意思。

矮几上摆着果脯蜜饯,叶溪声没客气,拿着就吃,隔壁的谈话声隐隐约约传来了一些。

什么弃城、什么奸细,他没听清,只是感觉气氛很凝重,确实是在商议什么大事,看来并不是自己所想的那样。

可是,楼刃把自己喊来到底是什么意思?

不多时,隔壁传来桌椅拖动的声音,似乎是有谁要走了。

一个家仆突然道:“楼二爷,梨园里的阿东给叶公子留了一封信,其他人均已启程离开宁城。”

家仆得到许可,进门将信交给叶溪声。

叶溪声量了量厚薄,似乎只有一张纸,他还以为是张叔给自己的工钱呢。

不对,张叔他们就这么走了,还没给他发工钱啊!而且,他们走了,青河也走了,自己的计划不就完全落空了吗?

楼刃这个榆木疙瘩把青河赶走做什么?!

叶溪声忿忿不平地打开信封,里面果真只有一张纸。

他将信纸展开,入目是几行大字:

老混蛋

死骗子

青河哥哥让我告诉你

楼二爷前几日受伤是因为救你

青河哥哥还说

那枚玉佩你仔细看看

他希望此生不再与你们相见

阿东也想告诉你

我不讨厌你

以后要好好对楼二爷

希望能和你再见

看完,叶溪声整个人都傻了。

楼刃送走白老爷,差人端了碗姜汤过来。

“叶公子,您身子弱,将这碗姜汤喝了吧。”

叶溪声忙问:“楼刃呢?”

“楼二爷去房里换衣服,待会儿应该会让您陪他出去逛逛。”

叶溪声皱眉道:“他伤那么重,应该在府中好好休养。”

“楼二爷以往受过的伤不少,只是走一走,不碍事。”

说完,家仆便退了出去。

叶溪声一人在房中,他拿出原本准备还给青河的玉佩,正面刻着龙飞凤舞奇景,背面刻着某个日子,叶溪声细细回想,这正是自己将楼刃丢在兵荒马乱的宁城那日。

他依稀记得,当时将楼刃带回宁城,他为脱身,便将楼刃带到城中一个静谧之地,借口给他买糖葫芦,然后一去不返,离开宁城。

叶溪声发怔地看着这个日子,拇指轻轻磨挲着,竟然能感觉到些许疼痛,只是疼痛不是从指尖传来,而是从心脏处传来。

突然,他在日子下方摸到了凹凸不平的东西,将玉佩放到日光下,窗外落雪簌簌,却显得格外静谧。

叶溪声看清那块凹凸不平的地方,刻着小小的三个字:

叶溪声

“是给你的。”楼刃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叶溪声怔怔地回头,楼刃戴着严肃威风的帽子,上衣纽扣一丝不苟地扣到最上一颗,戴着一双黑色手套,脚上蹬着一双长筒皮靴,像一个保家卫国、傲骨清风的年轻军官。

叶溪声心里发酸,似乎到现在才意识到,当年被自己丢弃的少年仅有十二岁,到今日,亦不过二十有一,但他已经经历无数战斗受过无数创伤。

“是你救了我。”叶溪声声音有些哽咽,惹得楼刃轻轻皱眉。

“谁告诉你的?”

“你知道我是谁?”叶溪声一下湿了眼眶。

楼刃盯着他,没有回答。

微微俯身,拿过他掌心的玉佩,不紧不慢到:“玉佩,我刻了九年。”

“我把你一个人丢在宁城,你就不恨我吗?”

“你把玉佩交给他,我救错了人。”

“我消失九年又突然出现,你就什么都不怀疑吗?”

“幸好我找到你的时候,你还安然无恙。”

叶溪声锲而不舍地问着,楼刃自顾自的说着。

“楼……”

下一刻,温热的唇瓣堵了上来,将叶溪声所有疑惑堵回嘴里。

楼刃毫无经验可言,但他非常有耐心,一寸寸地试探、前进,暧昧的气息萦绕在两人之间。

鬼使神差的,叶溪声闭上眼睛,没有丝毫反抗。

在唇齿相依的瞬间,叶溪声脑海中飞快闪过一幅画面,来不及捕捉。

片刻后,楼刃咬了咬他的下唇,不甘心地退回原来,右手磨挲着他的脖子和脸颊,嘴边勾出一抹几乎分辨不清的弧度,说:“下雪了,陪我出去走走。”

今日楼刃表现得很异常,让叶溪声心中惴惴不安。

他眼里有些疑惑,想问,却又不知该问什么。

张了张嘴,最终点了下头:“好。”

楼二爷出门的消息很快传遍大街小巷,不久前还死气沉沉的宁城忽然热闹起来,街头全是小贩和路人的身影。

天空飘着蒙蒙细雪,路边却无一人撑伞。

楼刃与他不近不远地走在一起,眼神时而落在他身上,近时,便用手拂他肩上的雪花,而自己帽檐上落满,却无暇顾及。

不远处有个卖糖葫芦的小贩,叶溪声笑意吟吟地说:“我欠一根糖葫芦,你等着。”

不待楼刃答复,他便向小贩走去,在转身的瞬间,脸上笑容便消失个干净。

不知道为什么,叶溪声心里沉甸甸的,总感觉有什么事要发生。

他回头看楼刃,楼刃站在来往匆忙的人群中静静看着叶溪声,雪花坠在眉睫上都舍不得眨眼。

叶溪声买好糖葫芦回到他身边,“给你。”

楼刃取下手套,将糖葫芦拿到手中,眼神无意识地瞟到他腰间悬挂的东西,说:“白家腰牌?”

叶溪声道:“白瀚文给我的。”

“你不需要,去汉城还给他吧。”

叶溪声突然一笑:“没准儿以后用得上。”

楼刃咬了一口糖葫芦,没什么表情,“用不上,杜文光要送东西给汉城,你和他一起去,亲手还给白瀚文。”

“一枚腰牌而已,让杜管家带去汉城就可以,为何非要我亲自去。”

楼刃道:“你亲自去,他,才放心。”

叶溪声抛去心中的不安,笑问:“那我何时回来?”

“送完就回来。”

“我送你去城门,杜文光还等着。”

“你这么着急做什么?”叶溪声好奇地问。

他觉得楼刃很反常,所以打算顺着他来,反正汉城里这里不远,若是快一点来回一个时辰就够了。

楼刃将他送到城门,杜文光拉着大批货物等在外面,见到二人笑着打了声招呼,并无任何异样,叶溪声的心也稍微放松下来。

他想,兴许是自己这一病,还没好,想太多了。

“好了,就到这儿吧,我去去就回。”叶溪声嘱咐道,“你受了伤,赶快回去休息,等我回来还有很多事想问你。”

楼刃点了点头,又问:“你记不记得,临走那日对我说的话?”

叶溪声一愣,完全记不起自己和他说了什么。

他就记得自己借口买糖葫芦离开,然后再没见过楼刃。

楼刃似乎并不意味,淡淡道:“那日我在你身后跟了许久,罢了,等你回来,我再与你细说。”

叶溪声疑惑地看着他,心想如果楼刃说得不假,那段记忆应该对自己产生影响,被系统强行封锁了。

“好,我很快回来。”叶溪声点头道。

坐上运送货物的马车,叶溪声心中不安越发强烈,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楼刃站在城墙下,就立在城门之内,双眸如钩子一般挂在自己身上,他的神态让叶溪声觉得很熟悉,十分熟悉。

突然之间,脑海里响起【叮——】一声,像陈年锁扣被人打开。

一段尘封的记忆,再次破土而出。

与此同时,一人绕到叶溪声身后,在他后颈狠狠劈了一掌,瞬间,叶溪声四肢一软,意识遁入一片黑暗。

作者有话要说:

前方高能预警,楼二爷的故事还有一章就结束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