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遗弃过的薄情少年(三)(1/1)

叶溪声果真被赶鸭子上架了。

天没亮就被阿东摇醒, 昨晚让他练习了大半宿,一睁眼还冒着点金星,别提多困。

“你干什么?!”叶溪声真想把他摁到土里去, 太招人烦了!

“快醒醒,虽然青河哥哥说给小白脸唱戏不用太认真, 但你好歹是他的替身, 不准把他名声坏了。”

也就是青河受得了, 要是叶溪声身边常常跟着个小鬼能把他活活膈应死。

“快起来!你待会儿还要上妆换衣服!”

叶溪声被半拖着坐到铜镜前, 他睡眼惺忪地打量镜里的自己, 黑眼圈都跟大熊猫似的。

张叔在门外徘徊许久, 叶溪声听得冒火, 懒洋洋地说:“您有什么话就进来说成不成?”

外面脚步稍顿, 然后推开了房门。

叶溪声从镜中看到张叔堆着一脸谄媚的笑, 心想绝对没好事。

“那个, 小叶啊,我说得你都记清楚了吗?”

叶溪声打了哈欠, 上妆的姑娘轻拍了他一下:“别乱动。”

“记清楚了,你们都是真刀真枪地演, 待会儿我有一场自刎的戏, 让我既不伤到自己又要做到真实是不是?”

张叔忙摆手:“不用真实, 不用真实。”

“你昨晚可不是这么说的。”叶溪声打量着镜中的男人, 纵使他和张叔相处不多,但从阿东口中了解到,这位张老板一旦有事求人就会变成货真价实的狗腿子。

于是,叶溪声斜了他一眼:“有事求我?”

“就是……白小少爷想和青河吃个饭, 青河不想去,您看, 要不您替他去?就唱完以后,在梨园里单独和他吃个饭。”

行,他不仅要替青河唱戏,还要替他敷衍白小少爷,这如意算盘打得真好。

“可以是可以,但是得加钱。”

“加、当然得加。”

另一边,楼二爷和白小少爷在梨园门口狭路相逢。

楼二爷估摸没记住白小少爷的模样,竟看都没看就往梨园里边儿走,这可气坏了白小少爷。

“楼刃,你给我站住!”

白瀚文和楼刃年纪相仿,都是去年及冠,只可惜两人气场相差太大,和楼刃站一起他就像个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毛头小子,更何况楼二爷向来板着张脸,白家家仆和杜文光都有点担心楼刃会一枪崩了他。

毕竟楼刃也不是没干过这种事。

楼刃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冷淡,当真没认出他是谁。

看完扭头就往里走,一点没有搭理的意思。

白瀚文以往没少在他面前吃瘪,这回好不容易能捞回一局,当然不甘心让他这么走了。

他朝家仆使了个眼色,让人堵着楼刃的去路,谁知家仆苦着脸,朝他摆了摆手。

那可是楼二爷!一个眼神就能吓死人的楼二爷,他可没那个胆子。

“去不去?”

“不去,死也不去。”

“废物!”白小少爷使劲戳了戳家仆的脑袋,自己跑上去了。

“别!少爷别去,小心回不来了。”

“喂。”白瀚文一手搭在楼刃的肩膀上,颇有几分扬眉吐气:“不用进去了,青河已经和我约好了单独吃饭。”

楼刃停下脚步,侧头冷冷看着肩膀上的胳膊。

“杜官家,您看?”白家家仆向杜文光求助,生怕楼二爷直接卸了白小少爷的胳膊。

宁城谁不知道楼二爷最不喜生人触碰?

杜文光端着杯热茶,吹了吹烟雾,不紧不慢地说:“没事没事,一条胳膊而已。”

“……”站着说话不腰疼,那又不是你家少爷的胳膊。

白瀚文被他盯得头皮发麻,掩饰性地咳嗽两声,替楼刃扫了扫肩上灰尘,气焰顿时灭了大半:“那什么,我们说好公平竞争,我只是想提醒你一下,今天没戏了。”

家仆:“……”

虽说他们都知道楼二爷很可怕,但您也不用怂得这么快吧?

楼刃拿手掸了掸他碰过的地方,又意味不明地瞥他一眼,接着就往里走了。

一众人看向杜文光:“他什么意思?”

杜文光抿了口茶:“没事没事,不支持也不反对。”

白瀚文脸一黑:“我还需要他支持?他以为自己是谁?”

家仆:“……”您这么有种,为什么等人走了再说?

“走,进去!反正张老板已经答应我了。”

张叔在指挥伙计搭台子,虎背熊腰的伙计不知看见了什么,眼睛瞪得跟铜铃似的,傻乎乎地看着门口方向,手上动作自然停了下来。

“看什么看,赶紧给我搭好台子。你,就你,去给我摆一张桌子在下边,其他的全给我摆到围廊上去。”张叔还在吆喝着,伙计则咽了口唾沫,提醒道:“张大哥,楼二爷来了。”

“楼二爷?少给我胡说,楼二爷只有初一和十五到咱们这儿来,从来没多来过一次,也没少来过一次。”

伙计道:“真的,不信你自己看。”

“自己看就自己看,要是没来你今天工钱全扣光。”张叔一脸怒容,动作潇洒地回头看了一眼,看到有个身身材挺拔的男人却没细看,紧接着又转了回来:“在哪儿?楼二爷……”

稍等!

他又回头看了一眼,脸上阴霾一扫而空,挂着一脸笑容:“楼二爷,您来了?来人,给楼二爷看坐,就台下这张桌子。”

伙计小声提醒:“张大哥,这不是给白小少爷准备的吗?”

张叔瞪了他一眼,“愣着干什么?再给我摆一张过来。”

楼刃没什么表情,也猜不出喜怒,帽沿投下的阴影覆盖着大半张脸,除了深邃的轮廓,也看不出什么。

“您先坐着,我去看看青河。”

说完,张叔就飞快地跑到幕帘后边。

“青河呢?快把青河叫出来!“张叔一进来就大喊大叫,吓得叶溪声瞌睡都没了。

阿东也在一旁打瞌睡:“嚷嚷什么?青河哥哥一大早就赏梅去了。”

张叔拔高声线:“赏梅?他赏什么梅,楼二爷来了!”

“什么?!”叶溪声和阿东两人异口同声道。

“他怎么来了?”

“楼二爷怎么来了?”

幕帘外边紧接着有人喊:“张大老板,青河在这里边不?”

阿东和张叔对视一眼:“小白脸也来了?”

叶溪声连爬带滚地卷起沉沉戏服,正了正发饰,用脚尖踢了踢阿东,端着一副清冷的姿态,问道:“像不像?分得清吗?”

阿东转头看到几乎和青河一模一样的叶溪声吓了一大跳,狂点头:“像!太像了!他们要认得出我就去吃被狗尿滋过的糖葫芦!”

“那就好。”

张叔看到叶溪声稍微松了口气,连忙让里边一名伙计去找青河,自己应付幕帘外的白瀚文:“白公子稍坐片刻,青河马上就到。”

白瀚文道:“快点儿的,我还等着吃饭呢。”

“就来就来。”

今日唱的是叶溪声比较熟悉的《霸王别姬》,除了自刎时控制力道的问题,叶溪声其他一点都不担心。

昨儿也彩排过,张叔便没纠结:“今儿楼二爷来得巧,你先上去顶着,等青河回来找个机会换一下。”

梨园里,人越聚越多,到时辰叶溪声几人便上了台。

一阵敲锣打鼓声后,叶溪声提起水袖半遮面面,双目含情脉脉看向对面将军:“忆自从征入战场,不知历尽几星霜。何年得遂还乡愿,兵气销为白日光。妾身,西楚霸王帐下虞姬。”

叶溪声声音辨识度很高,而且和青河高度重合,不是极为熟悉之人根本无法分辨。

台下响起雷鸣般的掌声,叶溪声往下看去,楼刃以一种霸道随性的姿势靠在椅背上,轻轻低头遮住眼睛,但叶溪声无比确定,他的视线牢牢锁定在自己身上。

几段下来,叶溪声汗流浃背,台下人声如潮。

这里流传的话本和叶溪声以往知道的稍有不同,几乎每一场都有虞姬的存在,叶溪声昨晚没睡好,衣服和头饰还特别重,跟身上揣了几斤铁似的,现在喘口气都累得要死。

一阵哀婉的琴声响起,叶溪声知道时侯到了。

他歌道:“汉兵已略地。”

歌声仿佛能使人共情,他往台下看时,发现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看着自己,就连楼刃都微微坐起身,崩紧薄唇,似乎也感受到了这份即将来临的生离死别。

“四面楚歌声。”

虞姬抽出霸王的宝剑,眼神眷恋温柔,“大王义气尽,贱妾何聊生。”

所以声音戛然而止,虞姬将宝剑架上脖子,用力一拉。

“嘶。”刀刃贴着皮肤,叶溪声用力过猛,传来一阵刺痛。

操,就不能换把钝点儿的刀?

“咚!”

正这么想着,虎口被重物击中,一道钝痛让右手短暂失去知觉,宝剑滚到台面,发出清脆的声响。

“发生了什么?”

“怎么回事?剑怎么掉了。”

“呜呜这样也好,虞姬不用死,霸王也不用死了。”

就在众人万分疑惑时,楼二爷在众目睽睽之下站起身来。

别人兴许不知道,白瀚文可看得清清楚楚。打中青河的是楼二爷扔出的杯子,白瀚文自己也被吓了一跳。

“楼二爷,您……”

楼刃没理发问的人,明面上也看不出什么变化,就是莫名地让人觉得这时候千万不要阻止他。

张叔去看杜文光,后者淡定地捧着茶杯,“没事没事,兴许是看不惯这个结局。”

张叔:“……”

叶溪声十分之懵,虎口疼了一下就没什么感觉,他就是闹不明白楼刃想干什么。

楼刃无视众人的眼神,手撑着台面轻松地翻了上去。

其他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而叶溪声被楼刃直勾勾地看着,直面他强势的靠近,现在他的感觉就是:老子快窒息了!

楼刃气场太强,看上去和平常没什么变化,叶溪声却感觉有一双手在紧攥着自己剧烈跳动的心脏。

叶溪声潜意识里想逃,楼刃却向他伸出一只手来。

“楼、楼刃?”

楼刃抓住他的右手,眉头微蹙,旋即抬起他的下巴,看了看脖颈上浅浅的伤口,不轻不重地说:“我带你去找大夫。”

叶溪声一愣,说出来不怕丢人,他被楼刃吓了一身冷汗,结果楼二爷就轻飘飘地来这么一句?

刹那间,叶溪声心中飘过一句话:“看来是真喜欢青河啊。”

待角落的阿东也十分震惊:“不是说好了不会心疼人吗?就我看叶西也没受什么伤,这么急着去找大夫,楼二爷果然喜欢青河哥哥。小白脸,你就认输吧。”

被他称作小白脸的白瀚文脸色由青变红:又让这家伙捷足先登了!

见叶溪声许久未动,楼刃俯身在他脖颈上轻轻擦了一下,语气笃定:“如果是我,不会让她死。”

他的眼神极其认真,让叶溪声无法怀疑。

不可置否,心跳更乱了。

但这份认真不属于自己,他只是做了楼刃眼里的青河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

楼二爷:……

眼神示意:心疼也是要分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