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1/1)

四十章

在洗手间整理好仪容,阮斐进品亘建筑所找裴渡之。

裴渡之不在,是向源禾过来见她。

阮斐眼周仍残留着两圈红,一看就是刚哭过。

向源禾眉心本就簇着,见她这幅模样立即道:“你也知道了?老裴前脚刚赶去医院。”

阮斐:……

向源禾瞪眼:“你不知道?”

阮斐直愣愣盯着他看。

向源禾三言两语便讲明事情经过,方才裴家封在club与人发生冲突,当场两边人就打了起来,争斗颇为激烈,裴家封被啤酒瓶砸破后脑勺,已送到医院做手术,裴渡之得到消息马不停蹄赶去。

紧接着,阮斐就找来了建筑所。

太阳坠入地平线,暮霭沉沉。

阮斐拦车赶往医院,隔着车窗,阮斐抬眼望向那片还残留点点霞光的天空,突然连哭都哭不出来。

天似乎瞬间黑了。

阮斐匆匆询问前台医护人员,从手术科找到住院部,终于找到裴渡之。

他孤坐在长廊,不知在想些什么。

顶部耀眼白光笼罩着他,那么的哀伤。

阮斐攥紧发凉冒汗的手,过去问:“裴家封情况怎么样?”

裴渡之动作很慢地抬眸,他涣散失焦的视线逐渐集中在阮斐脸上,嗓音隐约发着抖:“刚做完手术,伤口距离致命部位很近。”

阮斐鼻酸难忍:“现在脱离危险期了吗?”

裴渡之点点头。

沉默大约五分钟。

裴渡之似恢复神智,他抬眸望向身旁的阮斐:“阮斐,我最近要留在医院照顾家封,其余事情可能会顾及不上,你别担心,先回学校上课,好好照顾自己,等过段日子,我再去找你。”

阮斐静静注视裴渡之满布血丝的疲惫眼睛。

她很清楚,她没有留下来的必要。

所以,她连替裴渡之分担责任都做不到。

除了离开,没有别的选择。

阮斐嗯了声,也不叮嘱什么。

裴家封身受重伤,裴渡之一定愧疚懊悔,这般情况,就算阮斐叮嘱他说好好吃饭睡觉,裴渡之也很难做到。

僵硬起身,阮斐僵硬地往前走。

望着幽长廊道,她鼻尖忽然嗅到一股刺鼻的药水味儿。

眼前莫名开始恍惚,仿佛她脚下踩着的并不是地面,而是万丈悬崖,此时此刻她就站在悬崖边,再往前走,便是万劫不复的绝路。

不该问,什么都不该问。

现在的形势,不是追究到底的时候。

可是阮斐太疼了,她胸口仿佛被重锤压得喘不过气,又像是被搁浅在沙滩边的鱼,下一秒就要被判处死刑。

脚步终是止住,阮斐不敢面对裴渡之,她只敢微微侧过头,用余光凝视那抹身影,很轻声地问:“裴渡之,你还会再来找我吗?”

世界的齿轮仿佛停止转动,所有一切都被定格。

四周静寂,裴渡之始终低垂着头,他搭在膝盖上的手指猛地蜷缩,痉挛般的痛。

眼眶涌出雾气,裴渡之咬紧牙关,尝到了舌尖被咬破的血腥味。

阮斐是在害怕吗?

可就算家封满身是伤地躺在病床,关她什么事?她又有什么错?

心弦绷紧,裴渡之缓缓松开牙关:“会。”

原地顿了两秒,阮斐再克制不住心潮痛楚,她几乎是跑着离开这里。

冲进电梯,阮斐摁住数字键,眼泪不停地往下掉。

夜色浓黑,回到宿舍已将近熄灯时间。

阮斐难受地把自己藏进被子里。

她从没想过,简简单单的一场恋爱,居然会演变成如今的样子。

虽然裴家封的任何选择都出自他自己,但无法否认,源头终究是她。

方才在医院,阮斐是真的以为,以为裴渡之要放弃了。

其实就算裴渡之主动放弃,她也绝不会怨恨他。

他们三人之中,最难的本就是裴渡之。

可他也很无辜,他有什么错呢?

大抵哭得狠,太阳穴传来一股股的绞痛。

阮斐在黑暗里握紧棉被,她很确定,这是他裴渡之的人生,这是她阮斐的人生,他们从没做对不起别人的事,他们的感情与所有情投意合的情侣又有什么区别呢?

所以,只要裴渡之不放弃,那么,她也不会松手,绝不松手。

此后大半月,阮斐安安静静在学校上课,四月中旬,裴渡之来找过阮斐一次。

那天校园里的几株桃花开得正好,空气里似乎都氤氲着浅浅的香味。

他们走在桃树下,起初因时间的间距,他们多少有些生疏和不自然,但短短两分钟,他们就能从对方身上感受到从前熟悉的气息。

阮斐低眉望了眼地面散落的粉色花瓣,轻声问:“裴家封身体好些了吗?”

裴渡之答:“状态还可以,伤势在缓慢愈合,但因为伤处比较敏感,会继续住院观察。”

阮斐嗯了声,她试探地挽住裴渡之臂弯:“你瘦了。”

弯弯唇,裴渡之顺势牵起她手:“是吗?是不是变丑了?”

阮斐仔细凝望他深邃眉眼,眼底含着笑意:“没有变丑,只是我更喜欢你原来的样子。”

裴渡之也笑:“我身体扛得住,你别担心。”

阮斐点点头,想问什么,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提。

傍晚他们在附近餐馆吃了顿饭,裴渡之便赶回医院。

那顿饭他吃得很少。

因为阮斐在场,裴渡之甚至还勉强自己多吃了些。

阮斐当然看得出来,她想,裴家封与他的关系应该还是没得到缓解。

裴家封究竟希望得到些什么呢?

她同裴渡之在一起,就那么的不配得到原谅吗?

如果裴家封一直怀着愤恨的态度,裴渡之这段日子该过得有多煎熬?

周六,阮斐回到简秋家,她翻找食谱,亲自开车去生鲜市场购买食材,在家做了几道营养丰富的饭菜,用保温盒一一装好,再送去医院。

阮斐是特地给裴渡之准备的。

如果她的猜想是真的,那么她要多给裴渡之一点爱与温暖,才能给他能量去抵御另一面的心寒与悲凉。

不敢上楼,阮斐坐在医院庭院的洞庭树下,给裴渡之打电话。

初夏即将来临,空中气息仿佛都活泼了不少。

男人拾步走下台阶,他越过一株株盛放的粉色月季,笑着来到阮斐面前。

阮斐低眉将食盒打开,抽出银筷递给裴渡之,冲他甜笑:“这些饭菜都是我刚在家做的,我不太会做饭,但我尝了尝,虽然味道不怎么好,但也不难吃。你不用全部吃完,每样挑拣着吃些就好。”

裴渡之目光略过桌上的一道道菜式,很显然,阮斐认真查过,食材营养搭配的很均衡。

他喉口涌上几分暖意,似乎把鼻子都堵住了。

接过银筷,裴渡之坐到阮斐身旁,沉默地埋首吃饭。

阮斐看裴渡之两眼,笑着给他盛了碗鲫鱼汤放在一旁,再拿出手机翻看新买的几本电子食谱,寻找明天的菜式。

后面几天,阮斐都会给裴渡之送饭,或是中午,或是傍晚。

洞庭树下仿佛成了他们的专属地点,有次阮斐到时,一对头发花白的老人已经坐在了这儿,那位老奶奶瞅见阮斐,忙笑着搀扶老伴儿离开,似乎担心阮斐不好意思,老奶奶还专门对阮斐说老头子该回病房休息了。

阮斐道了声谢,她目送那双佝偻背影在霞光中越走越远,嘴角不自觉翘起。

相互扶持一生,说来简单,要做到却很难。

她和裴渡之,会有那么一天吗?

五月初,裴渡之吃完阮斐送来的午饭,对她说:“我送你回毓秀苑,顺便回家拿些换洗衣物。”

气温渐渐升高,阮斐感受着扑面而来的暖风,下意识回头望向驾驶座上的裴渡之,不知为何,就这么静静地看他,她心情突然变得无比平静。

关于裴家封,她也曾有过许多忐忑,包括对自己的质疑。

但原来只要裴渡之在她身边,那些都会变得不再重要。

只有他,才是重要的。

廊道里,裴渡之刷卡推开房门,眉眼染着温软,他问阮斐:“侧金盏花还是半月前浇的水,你要不要进来看看它?”

阮斐笑着颔首。

裴渡之换上拖鞋,转角便走入裴家封卧室:“侧金盏花放在我卧室阳台,你先去,我帮家封拿些衣物。”

阮斐哦了声,独自走进裴渡之房间。

她很少进裴渡之卧室,上次好像还是去年秋天。

拿起水壶,阮斐按比例兑了点营养液,正要浇灌,却被床头柜上的几罐白色药瓶吸引住目光。

阮斐手腕微颤,险些没拿稳水壶。

她麻木地走到床边,拾起其中一瓶。

不难辨认,它们是强效安眠药。

“阮斐——”裴渡之很快出现在门框边,他声音略急促,几缕发丝零散地落在眉间。

视线尽头,那抹浅蓝色的纤细身影立在窗前,正认真灌溉着侧金盏花,明媚光线落在她身上,胜过这世间所有的美好。

裴渡之松了口气,他目光匆匆略过那些白色药瓶,恨自己的粗心大意。

“怎么了?”阮斐回眸微微一笑,“你收拾好衣物了吗?”

“差不多,”裴渡之走进房间,他站到阮斐身旁,高大身躯能挡住她的部分视野,“浇好水了?”

“嗯,侧金盏花生长得很好。”

“那我们走吧。”

阮斐回了声好。

葱茏树下,阮斐注视裴渡之的汽车驾离小区。

耳边忽然传来不知名的虫鸟声,阮斐仰头往上看。

疏密叶间,漏出好多恰似钻石的光斑,看得她眼睛刺疼。

默默折身上楼,阮斐无力地低垂着头。

或许那些安眠药是裴渡之数月前服用的,并不能说明他现在还在依靠它。

可是,可能吗?

阮斐没办法安慰说服自己。

翌日,阮斐心事重重地切着菜,忽然接到裴渡之电话。

他沉默片刻,才艰涩开口:“阮斐,以后别给我送饭了,对不起。”

阮斐居然比想象中平静:“裴家封发现我了?”

裴渡之黯哑地嗯了声。

电话挂断,阮斐在窗下站了很久。

直至夜色浓黑,她笃定地拾起手机,给裴家封传了通简讯:【我明天想单独见你一面,请帮忙支开你哥,谢谢。】

裴家封定的时间是下午三点,阮斐向老师请了假,打车前往医院。

她拎着花篮与水果叩开病房门,便看到了躺在床上的裴家封。

他脑部仍裹着纱布,额间与左边分别有不同长度的伤口,均已结痂。

他们有多久没见?

好像已经很久很久,久到阮斐记忆都模糊了。

但她清晰记得,曾经的裴家封是很干净的,他眼神那么澄澈,现在眉眼间却笼着阴郁与戾气。

那张肖似裴渡之的脸分毫微变,但就是不一样了。

从头到脚,全都不一样。

放下花篮与水果,阮斐视线轻轻落在裴家封脸上,他气色不算很好,但至少比裴渡之好。

阮斐不是个喜欢绕弯的人,她很直接:“裴家封,你还想折磨你哥多久?”

裴家封微挑眉梢,从前他都不太敢正视阮斐,生怕玷污了她的圣洁,可现在他却看得光明正大。原来阮斐真的没什么大不了的,都是他从前太笨太傻。

“他大可以不搭理我,就像之前一样,对我不管不顾,无论我是死是活,他过他自己的日子就好。”

“你是仗着裴渡之不会放弃你,才敢说这种话。”

“那阮斐你呢?你也是仗着我哥选了你,才一脸正义地来我面前指责我教育我?”

裴家封嘴角微勾,轻飘飘的口吻,像是在挑衅。

没有避让,阮斐眼也不眨地盯着他:“裴家封,你放过你哥吧。他没有对不起你什么,是我主动,与他无关。”

裴家封低低地笑了很久,仿佛听到了什么极其好笑的话。终于笑够,他眼神骤然锋利,冷冷望着阮斐,裴家封尽情地嘲讽他们:“你俩还真挺可笑的,我哥对我说是他主动,事情与你无关,让我不要打搅你,不要伤害你。结果你今天又说事情跟我哥无关,既然事情都与你们无关,那究竟和谁有关?”

空气陷入冗长凝滞。

裴家封抬眸望向窗外,突然嗤笑道:“阮斐,你知道我最恨的是什么吗?我最恨我在你和我哥之间,我选我哥,而他呢?他居然选你。凭什么?我与他相伴那么多年,那么艰苦的岁月,我们一起吃残羹冷炙,我们共享一个馒头,我们连一个苹果都是你让我我让你直到它腐烂也没人舍得去吃,我们是最好的兄弟,我曾以为没人能破坏我们的感情。还有,明明是我先认识你,你和我哥才谈多久?他凭什么为了你抛弃我?裴渡之他凭什么?”

胸口剧烈起伏,太阳穴青筋毕露,裴家封一声比一声嘶哑,他近乎哽咽着重复:“你知道吗?你和我哥之间,我选的是我哥,但他呢?他怎么能为了你抛弃我,他不能……”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