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1/1)

十九章

阮斐为何等在此处。裴渡之或许明白,但他不该明白。

喉口如被哽住。

裴渡之艰涩地说着无关痛痒的话:“你怎么在这里?”

阮斐支起脊背,站姿不再那么懒散,她笑笑,与裴渡之一同上演这出谁都明白却都不明白的戏码:“刚打完一通电话。”

裴渡之颔首:“早些回家休息。”

阮斐嗯了声,不经意问:“相亲顺利吗?”她将碎发捋到耳后,笑容找不出破绽,“裴家封跟我说的,抱歉,我没有要打探你隐私的意思。如果你不想讲,可以当我没问过。”

裴渡之目光投向别处,袖中右手握成了拳。

“很顺利。”

“恭喜你呀。”

“谢谢。”

“你们要开始交往了吗?”

“会继续接触。”

忽然有点冷,有风幽幽拂来。阮斐拢紧身上薄毯,她说不出任何祝福的话,只好垂下眼睛说:“这里好冷,我要回家了,晚安。”

裴渡之注视阮斐从他身侧经过。

他什么话都没再说。

袖中双拳却握得更紧了些。

世界归于沉寂。

平静下却似有暗涌起伏。

耳边传来关门的声音,很轻。

阮斐已经进屋。

裴渡之却站在原地久久未动。

空气裹挟着寒意,这里确实阴冷。

所以,她到底站了多久?

……

没有开灯,裴渡之穿过浑浊夜色,回到卧室。

裴家封一直都在等裴渡之,听闻声响,他及时出现在门框边,嗓音含着促狭且关切的笑意:“哥,你今晚情况怎么样?”

落地窗下那道背影修长,显得莫名孤寂。

裴渡之并未回头,他望着漫天灯火,心中空落落的,仿佛怎么都填不满:“家封,隔壁那姑娘……”

“哥你说阮斐?”

“嗯。”

“她怎么啦?”

“你还喜欢她?”

裴家封闹了个大红脸,他赧然地挠挠耳朵:“哥你真是的,明明是我在问你相亲情况,怎么反倒你问起我来了?”

裴渡之声线听似平稳:“你还喜欢她吗?”

裴家封害羞不已,眼神开始闪烁。尽管窘迫,他还是很坦白地说:“喜欢,虽然阮斐已经婉转拒绝了我,但我就是没办法不喜欢她,反正她现在没有男朋友,我还是有机会的对吗?哪怕渺小,我也不想就这么放弃,我还想再试试。哥,你会支持我吗?”

喉结艰难滚动,裴渡之轻嗯了声。

裴家封眼中笑意弥漫,仰头问:“那哥你呢?今晚情况怎么样?源禾哥跟我说女方条件挺好的,性格也好。他还说你们应该挺合适,你觉得呢?”

裴渡之回:“不错。”

裴家封兴奋极了:“你既然说不错,那就真的很不错了。也就是说,你们能成?”

裴渡之嗓音很淡:“接触接触再说吧。”

裴家封喜不自胜:“太好了太好了,我真的太高兴了……”

开学琐事繁多,稍微冲淡了笼罩在阮斐心底的愁云惨雾。

这几天她回爷爷家住,再没见过裴渡之。

倒不是刻意避开他,就只是……

她需要静静。

阮斐好像能猜到裴渡之的想法,却不笃定。

或许他并不急于相亲,或许他与那位女性的关系并没那么亲密。

他性格不像是这种人。

他是不是只为给她一个警醒?让她知难而退?

一切都是阮斐的推测罢了。

裴渡之邂逅优秀女性从而对她一见钟情,也不是没这个可能。

她该怎么做?

放弃吗?

神色迷惘,阮斐注意力根本不在书本。

默默凝视她许久的王甫埋下头,他在笔记本上写字:【阮斐你心情不好吗?】

传递过去。

图书馆静寂。

阮斐看着那行字,对王甫微微一笑,她埋首用传纸条的形式回复他:【在想事情,有点出神。】

王甫蹙眉:【我觉得你今天很不开心。】

阮斐只好写:【确实有点,但你别担心,我没事的。】

王甫顿了会儿问:【你到底怎么了?方便同我说说吗?就算我不能帮你,但我一定是个很好的听众。我记得高中时候的我们总是这样,你会把你每天的心情分享给我。】

阮斐微愣。

那会儿她想陪被孤立被欺负的王甫讲讲话,才尽量找些话题同他聊天。

对阮斐而言,王甫好像就是一株特别柔弱的小草,需要呵护需要关怀。

只是她都快不记得这些事了。

王甫却还记着吗?

突然有点点被治愈到,阮斐继续用笔书写:【没什么不方便,我们是朋友嘛,我可以告诉你。王甫,我喜欢上一个人,但他应该不怎么喜欢我。我刚才在想,要不要就此放弃。】

怔怔盯着那排字,王甫眼睛刺痛,恍惚间,它们似乎在纸上动了起来,模模糊糊的,很难看真切。

【那你想好了吗?】

【快想好了。】

那你的决定是什么呢?

王甫想问,却突然失去了知道答案的勇气。

春光明媚,阮斐视线静静投向图书馆窗外。

她可以放弃的。

但她没办法不明不白的放弃。

裴渡之匆匆筑在他们之间的界碑,只是为了裴家封吗?

这道界碑本身的意义重要吗?这场相亲重要吗?

他好像轻而易举就能看出她心意。

可阮斐却琢磨不透他。

她也想看透他……

春夜,乍暖还寒。

阮斐牵着元宝在超市采购。

两人推着购物车慢走,元宝目光停留在货架,给姐姐出主意:“我们给哥哥买巧克力吧,我觉得哥哥会想吃巧克力。”

阮斐笑:“是吗?我觉得是你想吃巧克力。”

被拆穿的元宝眨巴眨眼,假装无辜。

最终阮斐买了些坚果水果,看到山药片与果蔬脆,她又拿了几包。

携元宝站在裴渡之门外,阮斐紧张地按响门铃。

门由内而开,裴渡之神色有点憔悴,他穿折领浅灰色毛衫,宽松随性又有西装垂感的黑色长裤。

视线淡淡落在阮斐眼睛,他站在门框边,语气是疏离的:“有事?”

阮斐怔了两秒,找回遗失的语言:“想谢谢你帮我们拼砌城堡,所以随意给你买了些零食。”

“我不爱吃零食。”裴渡之接得很快,其实阮斐的话都还没讲完。他咬字很清晰,声音含着特殊磁性,像是起了层冰霜的冬天早晨,透出些入骨的冷。

“是水果,还有坚果。我想你可能不爱吃零食,所以脆片都是山药与果蔬。”

“对呀对呀,姐姐说这些算是养生食物啦。”元宝帮腔说,“我还想让姐姐给哥哥你买巧克力,姐姐没有买。”

裴渡之垂眸,睫毛覆住所有深色。

他很快接过阮斐手中礼品,道了声谢说:“我有点感冒,就不请你们进屋坐,见谅。”

“严重吗?吃药了吗?”

“会吃的。”

阮斐短暂词穷,裴渡之已下不算逐客令的逐客令:“还有事吗?”

阮斐摇摇头。

姐弟俩被关在门外。

元宝晃晃阮斐的手,安慰她说:“生病的人脾气很大的,妈妈就是呀!姐姐,我们要体谅病人。”

阮斐勉强笑笑。

把元宝送回房间交给简秋,阮斐再次出门。

她到楼下药店买了些感冒冲剂。

不知裴渡之是寒性还是热性感冒,她便将两种药都备了一份。

拎着药盒,阮斐乘电梯上楼。

封闭的小铁盒子里,阮斐失焦地盯着阿拉伯数字出神。

他的避讳如此不加掩饰。

想来是不想再看见她了。

没隔多久,门铃再度响起。

裴渡之蹙紧眉头,停顿数秒,他立在玄关看了眼监控。

没有人。

但莫名的有种预感。

裴渡之迟疑地握住门柄,几经挣扎,终于还是拧开了门。

四周空荡荡的,没有人烟。

裴渡之下意识往低处看。

地面放着透明环保袋,袋子里装着各类感冒药。

以及小小的一张便利贴。

好好休息,祝早日康复!

阮斐留。

末尾画了个笑脸符号。

裴渡之攥紧手中透明环保袋。

他目光悠长地望了眼廊道尽头,右手轻微颤栗着,重新关上了门。

世界归于宁静。

阮斐从墙体背面走出来,她目光凝在那扇紧闭房门,眼底满满都是空茫。

这次,她是真的有些不知所措了。

再见裴渡之,是在数日后的周三晚上。

李覃简秋夫妻作为答谢,请裴渡之吃饭。

这事还得从上周一说起,那晚李覃有事加班,简秋也要出门赴约,她本打算带元宝同去,可元宝懒病发作,坚持在家睡觉。

简秋将元宝安置在卧室,玩具零食备妥,保证60分钟以内回家。

如今的小朋友都是电子设备通,两人时时用电话联系,倒也安全。

只是没料到元宝太过贪吃,趁无人管束,他翻箱倒柜,杂七杂八偷吃得太多,不知怎么诱发了急性肠胃炎。简秋虽第一时间知情,却赶不回来,只好试图联系邻居裴渡之。

事情的来龙去脉便是这样。

此时夜幕降临,灯火升起。

苑雅居二楼包间。

阮斐就这么见到了裴渡之,以及陪同在他身边的女性。

那是个扮相时髦的年轻女人,她穿很薄的浅蓝呢大衣,领口别着精致蜻蜓胸针,头戴蓝色系画家帽。

月牙儿眼,挺俏鼻,唇瓣涂了很衬她肤色的干玫瑰色口红。

周可可,连名字都很伶俐可人。

裴渡之视线没有落在阮斐身上,他同简秋李覃打招呼,将女伴介绍给他们,顺便轻抚了下元宝额头。

阮斐站在最外侧,她视线越过他们,望向木窗外的三两枝寒梅。

春意渐浓,梅花将要凋零了……

这顿饭吃得不算尴尬,李覃是生意人,很会调节气氛。

简秋更多是在同周可可说话,大抵是不想冷落她。

阮斐专注给烤鱼挑刺,元宝负责吃。

简秋留意到他俩,嗔了眼元宝说:“斐斐你别管他,你吃你的。”

元宝露出可怜兮兮的表情,显然已经知错,他小声对阮斐说:“姐姐,你别管我啦。”

阮斐笑笑。

她抬眸时正好触到周可可投来的目光,两人相视一笑。

保持着基本礼数。

吃过晚餐,他们走出苑雅居。

裴渡之驱车送周可可回家,阮斐牵着元宝,站在路畔同他们道别。

元宝热情地挥手说:“哥哥姐姐再见。”

周可可也笑着向他们招手。

裴渡之只是略一颔首,脸上没太多表情。

黑色汽车很快随车流涌入街道,辨不出踪迹了。

李覃回头问:“斐斐跟我们一起回家?”

“我回学校,明天有早课。”

“让你叔叔送你到岚大。”

“我也想送姐姐。”

阮斐来不及婉拒,就已经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与家人同坐一辆车,自然什么情绪都不能泄露。

直至他们离去,阮斐才觉得疲惫透了,她独自走在校园清冷的街,前所未有的疲惫与悲伤……

墨色浓郁,北佛山这条街堵住了,长龙几乎望不见尽头。

周可可侧眸望向身旁这个沉默的男人。

迄今为止,他们总共见过四次。

头两次见面是表姐表姐夫搭线,第三次是她主动,裴渡之赴约,后来几天他们没再联系。

今晚只是第四次见面。

周可可想,她大概是明白了。

裴渡之所谓的帮忙,原来就是这种帮忙?

昨天接到他电话,周可可心底是欢喜的。

大抵是脸皮薄,男人请求帮助的话刚说出口,便后悔道:“抱歉,这个请求应该让你很为难,是我唐突,你就当我没提过,真的很抱歉。”

周可可觉得裴渡之的反应很真实可爱。

看似高冷,却又那么的腼腆矜持。

她没道理不好好把握机会。

她很乐意答应他的请求。

但……

“刚刚那个女孩的眼睛红了,”周可可望向窗外,声音很轻,“你发现了吗?”

略停顿,周可可接着说,“其实你可以选择另外一种方式,而不是伙同我欺骗她。那么漂亮明艳的女孩子,连身为女性的我都有点羡慕嫉妒,被这样的女孩子喜欢,你就一点都不动心吗?”

裴渡之专注驾驶,他眼底没有波澜,像是一滩静止的死水:“她年纪还小,年少的喜欢或许只是一时好感。”

“你觉得你们不合适?”

“我们不合适。”

周可可轻笑,她挑眉看着男人清隽侧颜,像是抓住了某种把柄,有点得意:“你说的是你们不合适,而不是不喜欢。”

气氛陡然陷入可怕的凝滞。

周可可耸耸肩,状似轻飘的口吻:“像她这种漂亮女生,轻而易举就能得到很多男人的爱慕吧。”

裴渡之蹙眉:“我们不该以长相评判任何一个人。”

周可可笑出声:“可我有种预感,只要她坚持喜欢一个人,就没有得不到手的,你小心点吧。”

裴渡之语气尽量平和:“别把她说得那么神奇可怕,她只是个简单的女孩子。”

接下来的一段路格外沉默。

汽车停在星梦公寓楼下,裴渡之稳住心绪,同周可可说:“谢谢你帮我,以后有机会,我会将这桩恩情还给你。”

周可可看他一眼,评价说:“你还真是个不解风情的男人。”

心知两人再无可能,周可可反而露出真性情。

下车之前,她忽然笑道:“刚有句话,我想你可能领会错了,我并不是想说她手段了得恃靓行凶的意思,而是想说,像她这么美好的女孩子,应该很难让人一直保持理智。所以,我祝你日后小心点。”

春雨连绵,这些天阮斐一直睡不好。

植物社新一批的小多肉嫩芽忽然生病,阮斐早晚都要去社团室帮忙。

裴家封也在。

只要看到裴家封,阮斐就会想起裴渡之。

事实上,哪怕不见裴家封,她也会时不时记起他。

却再没付诸过任何实际行动。

无论多痛多苦,阮斐都是有原则的人。

她不会再见裴渡之。

他好像是真的在认真相亲,或许也在认真恋爱。

阮斐所有的期待与奢望,都这样被粉碎一空。

她知道,始于那场雪光与月色的心动结束了。

还未萌芽,它就被画上了句号。

……

三月下旬的周末,阮斐买了很多零食到毓秀苑看望元宝。

天气很好,空气混合着青草、花粉以及暖风的味道。

即将走到建筑楼,远远的,阮斐一抬眸,便看到了正下台阶的裴渡之。

嫩枝嫩叶葱茏,挡住他半面身影。

但她确定,是他无疑。

他们要走的是同条路。

阮斐匆匆背过身,想要躲起来。

她慌不择路,又彷徨无措。

与人相撞也就不那么稀奇了。

瓜果零食滚落得到处都是,阮斐呆呆望着满地狼藉,头脑一片空白。

偏与她相撞的中年妇女还指责她道:“小姑娘你走路不看路的吗?你这掉的东西可不怪我啊。”

真是太尴尬了。

阮斐只能怔怔道歉,说对不起。

她俯身去捡,期冀裴渡之不要看见那么狼狈的她。

甚至有一瞬的冲动,她想丢下这些瓜果零食,拔腿就跑,跑得远远的。

但,只是想想而已。

拾起颗梨的刹那,阮斐视线里出现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他捡起一粒苹果,动作间,西装袖摆往上走,露出一截苍劲手腕。

是裴渡之。

鼻尖没来由地酸涩。

阮斐忽然想哭。

记不清多少个日夜了。

大概时间太短了吧。

与他相处的片段仍历历在目,恍如昨昔。

就连悲伤都如此清晰。

掉落满地的零食水果被裴渡之捡起整理好,他将袋子递给阮斐,声线温和:“几颗梨有些碰伤,不碍大事。”

阮斐嗯了声,垂着头接过来。

她声线嗡嗡的,裴渡之察觉到不对劲,语含关切问:“是不是刚才撞疼了?”

阮斐很乐意裴渡之把她的失态理解成这个原因,顺势说:“是很疼。”

裴渡之薄唇翕合,最后只能说:“快回家检查一下,若有擦伤,记得上药。”

阮斐点点头,提着袋子转身离开。

她始终没有抬眸。

作者有话要说: 剧情比想象中发展得快很多,想组团打哥哥的再等几章啦~

晚上九点继续更新。

谢谢大家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