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1/1)

十五章

街道拥堵,匣子般的汽车排成长龙。

裴渡之拧眉望着前方,太阳穴突突的跳。

他不清楚阮斐那番话是否属实,但他担忧三婶龚梅与阮斐发生冲突。

小姑娘娇生惯养,恐怕还没见识过泼皮耍赖或倒打一耙的手段。

他不愿她遭受欺辱。

阳光催枯树生出嫩绿的芽,裴渡之驱车疾驰在植有两排银杏的园道。

抵达毓秀苑。裴渡之将车扔在楼下,匆匆搭乘电梯。

他出现得有些狼狈。

打理整齐的发丝略凌乱。

仓促之下,右臂袖摆似触到墙壁污渍,沾染了点点灰斑。

看见裴渡之,龚梅双眼放光,仿佛见到救苦救难的菩萨一般。

她慌忙跑到裴渡之身侧,用手指向阮斐,既像告状,又似诉苦:“哎哟渡之你可来了,我跟你讲,你这个邻居小姑娘她冤枉我,她非说我偷她兰花。渡之啊,三婶为人你是知道的,我怎么会偷她兰花呢?你快帮我跟她说清楚。她还说这株破兰花价值三十万,三十万哟,卖了三婶也赔不起。渡之你讲讲良心,当年你妈妈生病,三婶可是帮过你的。你能有现在,三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

这套说辞裴渡之早已听得麻木。

他置若罔闻地抬起眼睛,小姑娘安然无恙站在廊道一侧,正眸光清亮地望着他。

提起的心落回原处。裴渡之视线略过满地狼藉,定格在破碎兰花上。

阮斐清咳一声,她刻意端出的骄纵去了三分,多出些楚楚可怜的意味:“裴先生,你家亲戚想偷我兰花,我是有证据的。如今这兰花已毁,我心血全被糟蹋。你可不能仗着我年纪小,就伙同你家亲戚欺负我。”

裴渡之眉梢微动。

裴先生?

欺负她?

那厢龚梅听得怒极,她自认裴渡之该站在她这边,便底气十足道:“我又不是故意的,谁叫你站在身后吓唬我?”

阮斐秀眉挑高:“这位女士,您心怀不轨偷拿我兰花,还不准我阻止你吗?”

龚梅眼睛瞪圆,泼辣劲儿显露无疑,她叉着腰仿佛要动手:“都说我没偷你花!再说了,你说这破花价值三十万它就真的值三十万?说不定是你扯谎想要讹诈我。小姑娘你长得挺标志,心眼怎么那么歹毒呢?现在我侄子来了,你好好想清楚,我侄子可是鼎鼎有名的建筑师,在这座城市很有人脉,你要是撒谎骗我,我就请律师告你告得倾家荡产。”

裴渡之冷冷睨了眼龚梅,下意识挡到阮斐身前。

阮斐哪肯受庇护?她飞快从裴渡之身后钻出来,冲到前方与龚梅当面对峙。

阮斐眼睛本就生得大,加上身材高挑纤细,此时下巴高高抬起,气势竟不输龚梅:“这位女士,你偷我兰花就算了,竟敢污蔑我人格?你给我一字一句讲清楚,你是不是想说我这株兰花是次品?”

“我们又不懂兰花,你要是存心敲诈怎么办?说不定这破花就是假的。”

阮斐扯唇轻笑,她抚了抚乌黑秀发:“女士,你觉得我犯得着用区区一株兰花敲诈你?”轻蔑的目光上下打量龚梅,阮斐哼声道,“我家与裴先生是邻居,我本想看他薄面与你商讨个处理结果,既然你不依不饶,还怀疑我欺瞒你,那就算了吧,反正赔偿事小。我现在呢,非常的不高兴,无论你们给我多少钱,我都觉得自尊被深深的伤害了。那就这样吧,咱们警局见,自有警察为我证明清白。”

阮斐一口气说完,慢条斯理取出手机。

她美貌出众气质超群,衣物包括小小的饰品佩戴在她身上全像是量身定制的奢侈品。

那几分恰到好处的跋扈淡然更是加深这番话的可信度。

龚梅慌了神,她这番是来找裴渡之占便宜,怎么便宜还没讨着,就要进警察局?

三十万?我的妈……

她不想赔钱,更不想坐牢啊。

以为阮斐准备报警,龚梅猛地伸手推她后背,借此机会,撒腿就逃。

“小心!”裴渡之想要攥住重心不稳的阮斐,却晚了半拍,阮斐被推得狠狠摔在泥土上,头似乎撞到墙壁。

裴渡之面色发白,他俯身将阮斐搂入怀中,语含焦切:“怎么样?”

阮斐埋首在他胸膛,长发乱蓬蓬盖住她脸颊,裴渡之只能听清怀里传出一声委屈的哭腔,“呜,裴先生,我脑袋撞破了,好多血。”

血?裴渡之双手颤抖着捋开她发,慌忙检查伤处。

空气无比安静。

阮斐把遮住视线的乱发撩开,睁大眼睛往电梯口张望。

人呢?也不知她有没有听到最后这句话。

“你别动,我马上送你去医院。”裴渡之动作极轻,他生怕弄痛阮斐,只是半晌都找不出伤口与血迹,正准备抱起怀中女孩赶去医院,裴渡之还未动作,耳畔忽地传来一声娇笑,含着小小的得意与狡黠。

“……”

裴渡之终于回过味来。

他低眉望着怀里女孩轻快的笑脸,面上没有任何表情。

阮斐一双明眸灿若星辰,她望着他说:“你相信啦?我只是头发撞到墙壁而已,脑袋好好的呢。”

裴渡之薄唇抿成直线,眸中骇浪逐渐恢复平静。

阮斐莫名有些小小心虚。

裴渡之凝视她眼睛:“那盆兰花,你也是在骗人?”

阮斐细声细气嗯了声。

裴渡之:……

许多复杂情绪如鲠咽喉,裴渡之望着那双躲开他注视的美眸,忽然不知所措。

他早知事情不对劲。

哪里都不对劲。

裴渡之闭了闭眼,他扶起阮斐,却察觉她雪白手背多了道红痕,伤口处沁出豆大血珠。

想来是满地花盆碎裂,摔倒时被瓷片割伤的。

“家里有没有人?”

“覃叔上班,我妈妈带元宝出门了。”

“嗯。”裴渡之看了眼阮斐,既然要筹谋这出戏,支开家人很正常。他却不知道,看起来乖巧正直的她,原来也有胆量做出这种诓骗人的事。可她有没有想过,万一失败或者她出事了该怎么收场?

“除了手上伤口,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啊?”阮斐才发现手背被割伤,她摇摇头说,“没有了。”

“来我家一趟。”裴渡之语气不复往常那般礼貌客套,是不容拒绝的口吻。

将人安置在客厅,裴渡之去找医药箱。

用棉签按住伤口,阮斐好奇地打量四周。

裴渡之这处的家与冀星山别墅风格明显不同,显得更时尚都市化一些。

落地窗墙角的确立着几个雪白建筑模型。

元宝果然说得没错。

正看着,脚步声忽地响起,阮斐立即收回张望的视线。

她老老实实坐在沙发,一双眼睛却忽闪忽闪。

裴渡之在阮斐身边坐下,他拿起她软嫩的手,低眉为她伤口消毒。

阮斐一会儿看看裴渡之,一会儿又假装望向别处。显得局促不已。

午间灿烂阳光穿透玻璃窗,很温柔地落在他眉眼,他的一切微小动作,在这瞬间都变得无比的赏心悦目……

“没有什么想说的?”裴渡之忽然开口。

他嗓音说不上严厉,阮斐却嗅出危险的意味,干脆保持沉默。

裴渡之动作顿了半拍:“你伎俩并不高明。”

阮斐点点头。

裴渡之继续为她上药。

阮斐只好说:“你不知道,有些爱花的人比较盲目,高价求花的事屡见不鲜,或许花本身并没有这个价值,但只要有人愿意珍藏,说它是无价之宝也不稀奇呀。”

裴渡之依旧不语。

阮斐忐忑不安地看他:“如果你想坐实这件事,不难的。”

气氛恍如被冰封。

裴渡之按捺着怒火替阮斐贴上创可贴。

处理好伤口,裴渡之倏地松开她手,冷冷抬眸道:“你还想伪造证据?”

阮斐愣住,终于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

两人距离虽近,却突然显得那么的遥远。

裴渡之面无表情。

半晌,他问:“为什么要这么做?”

阮斐低垂着头,语气蔫蔫的:“我听裴家封提过你们过去的家事。”

“同情我?”裴渡之轻笑,“世上有很多可怜人,你应该同情不过来。”

“你别这样。”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是我优柔寡断,你不用替我叫屈。”

“你才不是。”阮斐抬起视线,“我知道你心里怎么想,你认为没有他们,你走不到今天对不对?所以你总是心软。可我觉得就算没有他们,你也不会走到绝路,你同样可以拥有现在这一切。你是君子,你不屑用卑鄙手段对付他们,但一再避让妥协没有用的。”

她嗓音掷地有声,带着某种不容置疑的笃定。

裴渡之深深看她片刻,移开目光,低眉整理药箱。

阳光融化不去空气里的寒意,阮斐懊恼咬住唇,不知接下来该怎么办。

要趁他赶人之前主动告辞吗?

有条不紊地阖上医药箱,裴渡之怔怔望着地板,眸色迷离。

他本不该冲阮斐发脾气。

他方才每个字都带着怒意与责备,这不是他风格。

往常裴家封犯错,他尚且能与他沟通交流,平和地去解决一切问题。可刚刚呢?为什么他一开口,言语里全都是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