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1/1)

礼拜三,社团集合的日子。

岚大植物社社长周伯书向成员们提出建议——周末前往城郊冀星山采风。

社团成员统共十余人,当场便起争论。

阮斐虽未发言,但秀眉稍蹙,依稀是不大赞成的意思。

时刻留意美人情绪的裴家封思量再三,弱弱举起手,自告奋勇说:“其实我家住在城郊冀星山山上,正巧我哥出差未归,学校距离冀星山远,来往不便。你们要不嫌弃,不如去我家?采风这几日住在我家就好。”

人群发出倒吸凉气声:“卧槽裴家封,你家这么有钱?还住冀星山山上?你富二代啊?”

被这么多双眼睛盯着,裴家封脸臊得通红,他喏喏说:“这我哥的房子,不是我的。我也不是富二代,我哥工作很辛苦的。”

“冀星山别墅诶,你哥干什么工作?”

“我哥是建筑设计师。”

“牛掰,建筑师能挣这么多?你哥肯定很厉害吧?”

“嗯嗯,我哥确实很厉害,不过我哥不准我在外面这么说。”

“得了吧,你平常夸他夸得还少吗?”

“有吗?我怎么不记得我经常夸我哥?”

“……”

周五,公交穿过隧道,黑暗的尽头,一缕雪光乍然浮现。

阮斐望了眼窗外的雪落满山,视线重新落回膝头摊开的书页。

“冀星山原来这么美!来岚城两年,我居然都不知道诶!”阮斐后排的王雨琪不可思议道。

“那可不,”周伯书绷直脊背,他有意无意瞄了眼同座阮斐,化身百度百科介绍说:“据相关资料介绍,朱元璋姜太公等历史人物都曾在冀星山留下活动遗迹。冀星山植被覆盖率达90%,其中不乏天女花、木莲、红豆杉等珍稀植物,此前更是发现过石斛这种濒临灭绝的物种。所以说,咱们这次若幸运,指不定能发现它们踪迹呢,就算不走运,遇到松鼠兔子的概率也是比较大的。”

王雨琪一边哦哦应声,一边与与同座苏敏对视,两人憋住笑,表情显得既痛苦又怪异。

她们哪会看不出周伯书的真正用意?

这两日断断续续下了几场雪,路上积雪约莫三四厘米厚,可即便如此,行程依旧没有取消。

所以说,采风是假,刻意制造机会亲近美人阮斐才是真。

不过这辆车上,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可不止他周伯书一人。

苏敏瞥了眼不时瞅向这方的裴家封,口吻暗藏戏谑:“周学长不愧是咱们社长,真是博学多才!”

周伯书端正神色:“其实我对植物学的研究也就比你们多一点点而已,你们以后要是遇到什么不懂的,尽管来问我。”

“真的吗?到时学长可不许嫌我们烦哦。”

“怎么会。”

阮斐听着耳畔笑声,视线仍定在书本。

她看得并不认真。

作出这幅聚精会神的样子,只是不想应付不必要的搭讪罢了。

路途无趣,聊天显然是最佳选择。

有人问单座靠窗的裴家封:“我们去你家叨扰真的没问题吗?”

裴家封回:“当然没有。”

苏敏也侧过头:“裴家封,你家别墅大吗?建筑装修是什么风格?我们这么多人住得下吗?”

裴家封很有耐心:“二楼房间很多,你们不用担心。至于风格,这房子是我哥设计的,我觉得那栋建筑就是他本人的风格。”

嘘声阵阵里,王雨琪笑说:“裴家封,你把你哥说得千般万般好,搞得我现在对你哥非常好奇。可惜他出差,不然我一定要瞧瞧他究竟是何方神圣。”

裴家封不好意思地挠头:“我哥话少,他性格有些孤僻,而且整日忙着工作,除了甲方,他也不怎么同人来往。”

“那你哥有女朋友吗?”

“没有。”

……

风头一时被裴家封抢尽,周伯书生出几分不悦。

神色颇有些郁郁,周伯书自卑地拢着手,侧眸去看阮斐。

莹白雪光衬得女生肌肤如玉,嘈杂声里,她安静的模样像是夜晚可触不可及的皎月。

她仍垂眉看着书,似乎对周遭言论毫无兴趣。

周伯书眉眼溢出几分满意的笑,他就知道,他家阮斐才不是那种崇尚物质的拜金女,哪怕她生得如此貌美,却从不恃靓行凶,他家阮斐永远都是最最纯洁高贵的,自然和别的女生不同。

公交到站冀星山。

十余人跟随裴家封步伐,沿山道上行。

道路两畔堆积着扫雪,整片天地白皑皑,隐约可见远处露出星点苍翠。

无垠雪色间,女孩身着西湖水色的长款羽绒服,仿佛与雪景遥相呼应。那帽檐一圈月白绒毛贴在她冻得微红的脸,说不出的美丽动人。

周伯书就这么静静看着阮斐,好似被搅乱了一池春水,心柔软得一塌糊涂。

忽然想到什么,周伯书翻找包包,递给阮斐一瓶矿泉水:“阮斐,你渴吗?喝点水。”

女孩婉拒:“谢谢,我不渴。”

周伯书继续把手往前伸:“你先拿着,渴了再喝。”

身旁有好事者语含调侃:“社长,那么冷的天,你忍心让阮斐喝凉水?你应该用胸膛捂暖了再给阮斐嘛。”

周伯书恍然,他拉开羽绒服拉链,忙将矿泉水塞入胸膛。

阮斐:……

走在前方的裴家封扭回头,他望了眼阮斐,刚要开口,又掩饰般地对众人说:“我家有许多黑茶,我哥说黑茶能御寒降脂,待会我给你们都泡上一杯。”

经典句式“我哥说”重出江湖,同行成员都忍俊不禁。

要说裴家封,此人品学兼优秉性纯良,五官生得也不错,偏他气质呆愣,一副标准的三好学生模样。而且他常挂嘴边的口头禅是“我哥说”,这三字,简直与“我妈说”有异曲同工之妙,又为他平添了几分傻气。

谈笑声中,裴家封指向那栋被薄雪覆盖的建筑:“那就是我家。”

周伯书跟着望了眼那栋别墅,心好像也凉了半截:“裴家封,没想到你哥这么有钱,多亏你,我们这趟采风才能享受山间别墅的豪华待遇。”

裴家封没听出周伯书话里的阴阳怪气:“其实我哥建这房子没花多少钱,你们瞧,远处那几栋别墅都是我哥设计的,当年有人富商想开发这里,请我哥来做设计,后来他们很满意,所以这块地给了我哥特别优惠的价格。”

苏敏笑言:“还有这么好的事,羡慕羡慕。”

山风裹着雪的清冷,阮斐抬眸望向那栋山地别墅。

别墅按照山势落差和景观而建,它与环境融为一体,整体说不出的自然,好像本就该存在于此处。

抵达别墅庭院,率先入目的便是依墙而生的排排青葱细竹,以及墙角几株红梅。

雕花栏杆雕花窗,落地玻璃门雪白墙,方圆相映,高低错落,新中式的风格既让这栋房子显得时尚,又通过精致细节让它充满了复古文化气韵。

阮斐目光落定在翘脚屋檐,心想,落雨时,站在屋檐下赏雨肯定颇有一番滋味。

又想,裴家封的那位哥哥,似乎和裴家封给人的感觉不太一样?

几个女生由衷发出一声声赞叹,就连存心要挑毛病的周伯书都讲不出缺点,他笑得略牵强:“挺好,就是感觉怪冷清的,而且……”

有男生反驳:“山地别墅图的不就是个清净安宁?市中心地铁站旁的那些小区可吵嚷死人了。我以后要有钱,我也要在山上盖别墅,这叫什么,这叫‘静居青嶂里,高啸紫烟中’,多么富有诗意,多么令人神往!”

“我也我也,裴家封,到时候必须请你哥帮我设计房子。”

“那怎么也得打个折吧。”

“别,有钱人哪会这么小器?”

“哈哈哈哈没错,那就坐等我日后升官发财走到人生巅峰!!!”

……

被抢白了话,周伯书面色微微发青。

他冷眼瞧着这群白日做梦的人,心中不免嗤笑。

要是那么容易就能成为有钱人,怎么也是他先发财吧,然后才轮得到他们。

不过梦想总是要有的,毕竟想想又不犯法。

假如他未来追到阮斐,又事业有成,左拥美人右拥财富……

周伯书随众人进屋,神情突然变得美滋滋的。

进屋后,裴家封招呼大家随意坐,他率先沏了壶黑茶,再拿瓜果,又端出饼干糖果,还忙着给壁炉生火。

时钟走至五点半,却不见浓郁暮色,窗外白雪映得世界亮堂堂,到晚八点整,才彻底落下夜幕。

简单吃过晚餐,裴家封带众人上楼挑选房间,他不好意思说:“房间很多,但我忘记家里被褥不够,所以只能委屈大家这几夜挤挤了。”

崔浩言说:“没事儿,咱们就几人住一间房。”

裴家封面带歉意:“我数了数,两人一间是够的。”

崔浩言一拍手:“那好办,咱们自己商量与谁同住吧。”

男生人数恰好为偶,女生却独独单出一人。

苏敏王雨琪等人神色都有些窘迫,这种场合,好像谁落了单,就会显得谁人缘不好似的。

苏敏正要提议三人同住,却听耳畔传来道悦耳女声:“我有早起的习惯,如果你们不介意,我能单独住间房吗?”

是阮斐。

苏敏对上那双漂亮的潋滟桃花眼,她短暂怔忪片刻,笑着摆摆手:“不介意,我不介意的。”

剩余女生接连表态,都说没关系。

亮着灯的室内,王思琪整理衣物,苏敏则在铺床。

王思琪刻意压低嗓音:“看裴家封平常的样子,真看不出来他家这么有钱。”

苏敏认同地嗯了声。

王思琪又问:“苏敏我问你呀,如果你是阮斐,你选周伯书还是裴家封?”

“我啊,”苏敏停下动作,“这个嘛,周伯书是有几分才气,但他未免自视甚高,好像全世界就他最厉害。至于裴家封,他为人一板一眼实在没趣。如果按照以前,我选周伯书,但现在再看,周伯书那种人不踏实,裴家封嘴笨但心眼儿好,加上他家有钱啊,周伯书的家庭条件肯定比不上他。这么看,他们俩居然打了个平手?”

王思琪扑哧笑出声。

苏敏嗔她:“你怎么选?”

王思琪狡黠地眨巴眼:“如果我是阮斐,我谁都不要,长那么漂亮,还愁找不到比他们更好的吗?”

苏敏瞪她。

“可惜我不是阮斐呀,好羡慕她哦。”

苏敏反过来安慰王思琪:“又不是人人都像阮斐天生那么美,而且阮斐人挺好,很上进,一点都不像那些有几分姿色就拼命卖弄的女生。所以说,咱们还是脚踏实地做好自己吧。”

王思琪噘着嘴嘟嚷:“阮斐是挺好,就是冷了点儿……”

一墙之隔的另边卧室,阮斐正倚在窗框眺望远方。

山中僻静,灰黑色的天空悬挂着半轮皎月。

她不经意低眉,才察觉这雕花窗是老式风格,同爷爷家的窗户很相像。

兴起地将窗闩锁条提到空中,阮斐又轻笑着将它稳稳落回原处。

许是空气清新宜人,阮斐挨床就困。

夜半迷迷糊糊睡醒,她睁着眼睛望向窗外,似乎听到起风以及风吹落积雪的声音。

拧开床头灯,阮斐扫了眼手机屏幕,凌晨过两分。

披上羽绒服起身,阮斐信步走到窗下。

夜风竟比她想象中更狂妄,远方黑色树影来回摇摆,游动乌云掩住一半月光。

阮斐下意识碰了碰那窗闩锁条,一时睡意全无。

拿手机打发了会时间,阮斐决定倒杯热水暖暖胃。

廊道铺满柔软地毯,无需刻意放缓脚步。

两道墙面错落挂着数幅水墨,画风颇有气吞山河之势。

专注欣赏画作,阮斐脚步不知不觉慢了下来。自从来到这幢建筑,她必须承认,她对裴家封的哥哥多少生出了点好奇心,透过裴家封的性格与风格,她好像想象不出裴家封哥哥究竟是何模样。作为亲兄弟,两人真的会完全不一样吗?又或者……

砰——

走至转角,阮斐戛然止步,她仰视头顶天花板,眉头微蹙。

是阁楼的窗被风叩开了?

傍晚裴家封带他们参观房间,有介绍说阁楼既是书房,也称得上他哥工作间。里面堆积着图纸、建筑模型,以及各类专业建筑书籍。

这么重要的地方,难道是他们离开时窗户没关严实?

迟疑数秒,阮斐收回下楼步伐,转而向上。

四周静谧,阮斐快步爬上阁楼,她试探地轻拧书房门,门应声而开的那一秒,耀眼白光纷纷撞入她眼帘。

阁楼灯竟亮着。

意料不及的是,灯下还站着一位陌生男子。

冬风吹得满屋建筑绘纸半空飘舞,满目凌乱之中,那道清瘦身影立在光线明亮处,他伸出手,食指即将触及灯下那张仿若透明的绘纸。

阮斐莫名屏住呼吸,眼神直勾勾盯着那位陌生男人。

明明只是一道侧影,他却好像会发光般牢牢抓住了她视线。

男人似有所觉,稍微侧眸。

画面仿佛在这瞬间定格,而那些纸张仍在漫天飞舞。

阮斐终于看清男人正脸。

他眉眼氤氲着几丝疲倦以及天生的疏离感,面部轮廓很深邃,眼瞳是浅棕色,眼尾上扬的弧度刚好,不会显得很轻挑或是很风流。

除却清冷眼神与气质,他模样却是与裴家封有三四分相似。

很快,男人向阮斐微微颔首,他越过地面杂乱纸张,上前关住窗。

他步伐虽快,却不疾不徐,很从容淡然的样子。

顷刻间,风声被阻绝在外。男人自窗框边侧身,他望向阮斐,语气清润,又显得极有分寸感:“你是家封社团的同学?你好,我是他哥哥,裴渡之。”

耳畔男声低沉,有种特殊的磁性。像一道钟声穿透晨间浓雾,重重敲击在人心上。

阮斐怔怔望着他,脑中忽地生出一句话来。

月色与雪色之间,他是第三种绝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