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接机(1/1)

从武汉回来的这一趟飞机飞了两个小时才落地。

上飞机前,夏烧收到风堂发来的一条微信问他要不要晚上出去玩一下。自从上次在酒吧偶遇后,他时不时会和风堂闲聊几句,也发现这其实不是个难相处的人。

风堂问他,不出来是因为累了吗,哎你追到老板没?

忽然这么被问,夏烧也不知如何回答。

他也不知道这叫不叫“追”。

学生时代,追是写情书、帮忙买饭、送礼物,放学说“等我一下”,然后在楼道里羞赧而直白地说一句“我喜欢你”。长大之后,生活中的人好像对爱越大越难说出口,总是表达得很晦涩。

回过神,飞机停止滑行,稳稳地落到机位上,舱门打开,陆续开始下客。

小彭拿过毛毯再把茶水喝光,低头去看夏烧换鞋。他长期在外面走动,一坐飞机不换鞋就脚疼,得穿飞机上备好的拖鞋或者自己从酒店带一双才舒服。换好鞋准备下机了,夏烧才拿出手机把飞行模式关掉点,再开微信看了一眼。

——回来了?

是“江二”的信息。

接下来一条是:

——我来接你。

来接我?

夏烧拧着眉,心跳声清清楚楚,比敲键盘的音还要响。

——???

江浪霆于是又回复:

——到了,等你。

“小彭,”走入空桥,夏烧把羽绒服披上,边走边回头,“等下可能有人来接我。如果有的话你就自己坐李哥的车走。”

小彭手脚慌乱地跟上夏烧迈得比平时都快的步子,低头扣衣纽,抬头就问:“啊?粉丝吗。”

“朋友。”夏烧不禁发笑。

“不过除了夏哥朋友,今天肯定还有别人来接你。”小彭习惯性地点开微博输入关键字,果然看到有说在到达口等夏烧的。这些都是想来看看活体的粉丝,但人少也安静,只端着相机拍几张照片。

“没事。”

夏烧还在背着胸包往前走,行李箱滚轮没多利索了,拉拽得磕磕碰碰。由于带了服装,小彭手上空不出来,只能两个人一起放慢脚步,等了好一会儿才慢吞吞地往国内到达口4走。

刚要出去,夏烧看手机屏幕上又弹出一条:

——国内到达5。

“哎等会儿,”夏烧看小彭要从国内到达口4出,连声喊住,“我们走5口。”

“哦……”小彭拽着行李,两个人又往前走了没多远,准备从5口出。

也许是来接机的粉丝老远就在一群到达旅客中看见了夏烧的身影,全都默默起身开始找拍摄设备。他们零零碎碎不超过二十个,有几个还是夏烧眼熟已久的。

“没事,别紧张。”夏烧边走边对小彭低声道。

这么多个黑色镜头一怼,周围不知道什么情况的吃瓜群众开始兴奋,挤得比粉丝还厉害,边挤边喊:“大明星吗?有大明星吗?我怎么不认识……”

夏烧被挤得相当尴尬,还没正式进入人群的战场,手机在衣兜又一震动。

——奔驰s级。

看完消息,夏烧将手机揣入兜内再拉了拉链,以防手机遗失。

“哎,夏烧吗?”他听见周围有人在说,“那个网红吗?”

在接其他旅客飞机的群众闻声便纷纷朝动静大的这个方向张望,有认识他的,有不认识他的,大多抱以看客心态,顺便举起手机猛拍两张。

也根本不在意关没关闪光灯。

“让一下,谢谢。”小彭边给夏烧用手臂开路,一边踮脚往外望,他也在好奇到底是谁来接了。

夏烧走得慢,行李箱滚轮没按照规定方向跑,拖得他十分艰难。

“慢点儿!”旁边有粉丝提醒。

夏烧一愣,笑了下,“谢谢。”

他有点儿愧疚自己还是没做到能在生活中镇定自若地面对被注视。

机场卫生做得太好,地板过于滑溜,夏烧边走路边揣手机,还没进入粉丝后现场吃瓜看热闹的群众中央,就差点撞到面前凭空隔出来分散人流的栏杆。

“慢点。”

突然胳膊被什么力道猛然一拽,夏烧避开栏杆,这才站稳脚步。

手一空。

在方才的混乱中,行李箱也被人拿走了。

他刚想出声询问,扭头却发现拿他行李箱的人正迅速闪离现场,安静地站在人群之外。

就是江浪霆。

刚才也是他的声音。

整个到达口乱成一锅粥,事件中心的江浪霆像个随意路过的看客,手里拎了只行李箱,宛如在等别的谁。他今天没再一如既往地穿黑色,反倒挑了件深蓝色的冲锋衣,衣领是立着的,半边脸仍然藏在领口之下,看不出什么表情。冬季冲锋衣的连帽被扣在了头上,额头遮得看不出轮廓,平添几分难得的少年气。

相隔遥遥数人,两个人之间短暂对视一眼。

江浪霆朝1号门出口的方向抬抬下巴,眼神一直没离开过他。

夏烧却不敢看他。

一是因为不能让其他人注意到,二是自己热得脸蛋像刚退过烧还未缓过劲的病患,呼吸一深一浅,烧得脑内浆糊黏腻,一时不知如何行动。

刚才拿行李箱的动作就已经吸引了不少眼神,不过群众迅速调节过注意力,又把关注点放回了夏烧身上。

现在一举一动都有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他不允许自己想别的。

夏烧很快恢复过来,选择把口罩扒拉上脸,低着头小声说“借过”。他在人群中抬眼,看江浪霆已经走出1号门大门了,又站定脚回过头望他一眼,像是在确定有没有跟丢。

旁边也被挤成饼的小彭傻了。

他第一次觉得公司需要给夏烧安排安保,之前没遇到过这样夸张的情况。

一般情况下,就算有别的人来接,为了行走距离较短,司机都会把车停在a区停车场,而现在夏烧却跟着那个人往b区走。两个人一前一后地在走,根本看不出来是认识的人,把战线拉得很长,还时不时对视一眼。小彭越想越奇怪,渐渐就把这个男人往“江二”身上套。毕竟生活中夏烧的朋友真不多,突然冒出来这么一个常联系的,小彭不得不认定他就是近期和夏烧交往很密切的那个人。

终于要到车前,江浪霆停了脚步,弯腰稍微低一点身子,直接朝车尾后备箱走。

夏烧随即停下脚步,站在离车二三十米的位置,朝来接他的粉丝说了好多声“谢谢大家快回去吧”等等,好不容易等人都念念不舍地往回走了,夏烧才在小彭的掩护下找到了江浪霆的那辆奔驰。

这车纯黑,线条流畅,放在停车场里丝毫不打眼。

虽说难掩一身贵气,但仍旧不像江浪霆会喜欢的车。

他以为江浪霆喜欢的车是那种浮夸张扬的,能像摩托车一样发出阵阵轰鸣的。

先没想那么多,夏烧拍拍小彭的肩膀,说:“今天辛苦你了,先去找李哥吧,让他送你回去。李哥应该就在停车场了,你打个微信电话问问他。”

“行,”小彭点点头,也心知肚明不能越界多问,只得冲夏烧笑笑:“那夏哥你小心点儿啊。”

“放心。”

道别结束,夏烧才一身汗地拉开副驾驶车门,动作小心地坐了进去。

一坐进车内,鼻腔钻入一股好闻的白麝香味。

夏烧一时分辨不出这味道是江浪霆自带的还是自己身上的。因为他平时都喷习惯了。

在不见江浪霆的时候,味道成了一种不可说的念想。

他紧张到不敢看对方,选择先侧过身将安全带系扣拽下来,“啪嗒”一声扣好,再偏头往左侧瞟一一眼那人在暗处过于模糊的眉眼,还是硬硬的,又像被视线柔化过边角,显得有些许别扭的温柔。

夏烧张张嘴,选择先开口:“你,怎么想到来接我了?”

“就想啊。”

江浪霆打燃发动机,车内的光线一下亮起来。

他把连帽往后剥下来,露出干净光洁的额头,语气像在谈论一件正常不过的事,转头冲夏烧说:“感觉你走好久了。”

这话亲近,亲近到潜台词像是“我想你了”。

明明才两天而已啊。

前天早上走,今天晚上回来。

“也没多久啊,”夏烧还是楞楞地,“两天。”

江浪霆把唇角向上弯出弧度,“很久。”他说完,突然朝夏烧这边靠,像要起身做什么。夏烧懵在副驾驶没动作,才发觉头顶的照射光被关掉了。

“太刺眼。”江浪霆说。

明明你更刺眼。夏烧心想。

他们就这么并排坐在车里,像偶像剧里的男女主,就等着在特殊密闭的空间内说点什么暧昧耳语。夏烧头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又组织不好语言,只得抛出自己的疑问:“你怎么知道我是这趟?”

“猜的,”江浪霆把没关好的车门打开再关上,力道震得车身一抖,“你说晚上就回来,我猜你会买晚上最早的一趟。”

而且你在微博里说过川航的飞机餐好吃,应该会继续买川航。

所以说锁定哪一班很容易。

不过江浪霆并没有说这些话,倒是边换档,边把话锋一转,“而且我和柳岸说了我来接你。你今晚不用回公司。”

抓乱了额前被淅沥小雨淋得湿润的发,夏烧瞥过一个眼神:“嗯……啊?”

“怎么了,”江浪霆修长的手指在方向盘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她不是你老板吗?”

“是啊,可是……”

他就直接给柳岸说的要来接我吗?

夏烧思绪兜兜转转,还是没把柳岸知道自己找男人的情况说出口。其实这么多天相处下来,夏烧知道江浪霆没个十分也猜了七八分,怎么可能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

车辆平稳地行驶在机场路上。

开过窗户通风,江浪霆嗅到鼻息间有股很熟悉的味道。他朝夏烧看了一眼,说:“今天喷了香水?”

夏烧正兀自走神,目光从窗外收回一些,“喷了一点点。”

江浪霆说:“什么牌子?和我那个很像。”

夏烧眼里波光流转,“就是你那个啊,我每次去你家都能闻到。”

“那么巧?”江浪霆问。

“不巧。”夏烧接得也不客气。

接完这句,他自己都觉得太过于直接,便看了看江浪霆的表情,确定没什么之后再说:“怎么了?”

江浪霆语气淡淡的:“像你的身上有我的味道。”

夏烧:“是啊。”

这话怎么接!

只上网学习了一下怎么撩男神,没人教过他反撩啊!

沉默中,夏烧莽撞地看着他。

江浪霆也迎上夏烧这格外横冲直撞的眼神。

一股战栗感从尾椎冲上背脊,扩散在全身四周处。夏烧掐住掌心,等那一处皮肤发红变烫,才慢慢松开力度,吞了口唾沫,胡乱地应下两声,又往窗外看。

夜晚的景移动在他眼里,景中人令他为之颤动。

江浪霆开车的速度变快了,像二十出头血气方刚的毛头小子,压着限速一路冲下机场路高架。

“今晚店里不忙吗?还有时间来接我。”沉默过后,夏烧问。

“接你一下也没什么,”放沉嗓音,江浪霆的音调都变化了,“你就当我路过好了。”

夏烧被他逗笑,假装斗气似的说:“原来是路过哦。”

“这么别扭?”说罢,江浪霆发出一声笑,不是轻蔑也不是冷笑,鼻腔气音十分明显,而是像在真的开心。

他似已剥落自己坚硬的外壳,柔声道:“是路过,也顺便把你带回家啊。”

“真好。”夏烧也眯眯眼。

“好什么?”对方反问。

“好在……”他靠在副驾驶椅背上长长地舒气,下一句接得很直白,“能一起回家。”

他在车流尾灯中去看江浪霆的侧脸。

这张总是在睡梦里姗姗来迟的脸明得如火,被红黄交错的灯光铺上一层层油墨,嘴唇不知道为什么抿得很干,喉结也一直在动。

明明在开车,江浪霆却还是会时不时扭头看夏烧一眼。

就一眼,油墨化在了水中。

夏烧慌乱地挪开视线,再假装镇定地将眼神落在前车屁股上,并且静心静气般地满脑子开始过弹幕:modely2020年夏季交付……据猜测,交付后特斯拉的电池需求预计会进一步增加……再扭头看看江浪霆,哎他怎么又在看我!

他像一个人自导自演了部电影,还剪了后期,满心欢喜地回放成千上万遍,又不敢拿给任何人看。只能幻想着、等待着有满堂喝彩的那天。

我拍了部关于你的电影,你想看吗?

夏烧在心里对他说。

他没想到在自己内心蹦出这一句话之后,江浪霆恰到好处地也转头了。

视线交接成一张网。

这张网悄悄从头顶落下来,将夏烧定在座位上动弹不得。

夏烧仿佛听见他在小声地说:“好啊。”

好啊,夏烧想,你不主动约我买票,我就要搬着放映机去你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