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龙井 第十二(1/1)

时间这种东西, 在不同场合下真的会不一样。

以前高中上课,能把四十分钟熬成一个世纪,玩游戏却能不知不觉间度过一个下午, 如今忙起来, 十八连轴转, 认知里面只剩下累, 困,疲倦, 和不知今夕是何年。

等顾迟再次回到猫吧,已经步入夏天了。

离开的时候还是冬季,厚羽绒服厚针织帽,繁琐复杂地往身体上堆砌,重量能把人活活压死, 如今回来一身轻,白短袖配上大叉裤, 走两三步甚至还能跳起来。

下飞机后,刚把手机打开,消息就普天盖地地炸来了。

今天钟从余有学术发布会要出席,期间没空, 所以微信破天荒地被王大串占了屠屏榜首位置。

刚从闸机口出来, 顾迟皱眉,弯腰拉起行李箱的拖杆,然后十分嫌弃地点开那99+红点——

“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迟子!我升级了!我当爸爸了!”

顾迟:“……”

还没来得及嫌弃回去,王大串就直接一个电话打了过来, 铃声加上震动的气场吸引了方圆十米的视线。

顾迟向周围歉意地点头笑了笑, 再不耐烦地按下接听键,压低嗓门:“喂?别吼了!我知道你从小王变成老王了!”

“这不是重点!”王大串欲哭无泪, “迟子,我这个是儿子,你知道儿子这种生物吗?太可怕了,你要不要?我送你养,奶粉衣服纸尿裤我全打包送给你!我不想要儿子我想要闺女啊啊啊啊!”

王大串:“对,还有一件事,我听见孩子他妈在病床上嘀嘀咕咕地纠结,考虑以后是学跆拳道还是散打?这谁顶得住啊!”

顾迟听得耳朵疼,离开听筒,往后一仰,心道:“好惨!”

“好惨”的想法没有持续到三秒钟,转念为“该!”

顾迟笑说:“哦,恭喜啊,从这一刻开始,您已经有两百万打水漂了,好好奋斗吧已婚男人!我先回去放东西,晚饭来猫吧吃,你吧食材买好等我来做火锅。”

然后,他在杀猪似的嚎叫声中挂断了电话。

之前托大串妈看房子,办手续,又请了钟点工帮忙整理打扫,现在的状态基本上就是拧包入住,按道理来讲,这应该还是顾迟第一次去新家,可不知道为什么,在出租车行驶到小区门口的时候,那股熟悉的气息突然扑面而来。

后来还是顾建宇一语击破疑问:“原来的旧巷子楼下也是烤肉摊挨着包子铺。”

顾迟恍然大悟,甚至回头多看了两眼。

不知会不会连味道都一样……

旧物翻新,改朝换代,虽然有些地方回不去了,但只要原本人还在,无论去到了哪儿,都还能拼凑出来一个家。

交房的时候物业给了顾迟四把钥匙,一把放在猫吧备用,他摸出一把递给顾建宇:“给,试试能不能用。”

插/孔,开门,在屋内陈设在进入视线的那一瞬间,父子俩这次都没能抑制住,把下巴砸去脚背上。

太……震撼了。

虽然算不上一模一样地复制粘贴,但他们不得不佩服大串妈那地痞泼妇下的细心灵魂——无论是客厅还是卧室,所有的家具摆设都没有挪位,他们甚至能闭着眼睛走完整个家,凭借记忆拿到需要的东西。

至此,顾迟终于明白过来大串妈在电话里的那句“我左看右看都没看见什么特别满意的,就按照你们之前的找了个,先看看,不喜欢咱们再换”究竟是什么意思了。

“多少年了?”顾建宇站在客厅中间,原地环视。

顾迟把行李全部扛进来,活动活动发酸的肩膀:“对我来讲七年,今年是第八年,对你应该是九年了吧。”

“太久了……”顾建宇说,“但我居然全都记得。”

顾迟笑笑:“可不是嘛。”

十分钟过后,顾建宇终于从震惊之中回过神来,回头问道:“小钟呢?”

顾迟想去见钟从余的心早就插翅飞了,被这样一问,更是瘙痒难耐,咽了咽口水,假装淡定地摆手:“他?上班呢。”

“你去接他吧。”顾建宇一屁股坐到床上,“我睡会,你杵在这里闹腾。”

顾迟突然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顾建宇在飞机上一直睡觉,怎么可能还会困——一时间,面对臭老爸也有些害羞起来:“老爸,你……”

“你小子怎么变啰嗦了?”顾建宇调侃一句,“去吧,别这么没出息,时间差不多了。”

得到肯定后,顾迟立马膨胀起来,拿起手机就跑出门,按电梯的手止不住颤抖,在打车的时候,他无意间碰到衣兜里的另一把钥匙——不用说也知道这一把是谁的。

其实时间并不是刚好,还特别早。

顾迟到了医院大厅后,离预计的散会时间还有半个多小时。并且开会这总东西,但凡是个成年人都知道,只有延后,没有提前这一说法。

顾迟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紧接着,前所未有地紧张起来。

之前见小红帽的时候也有过紧张,但它们是无法相提并论的。前者紧张的时间就是那么一瞬间,等到见面的时候,发现其实就是那么一回事,而后者的紧张浓度会随着时间的推移酝酿发酵,绞尽脑汁把想自己最好的状态呈现出来。

钟从余这几个月没有让黏虫附体,便让书虫附体,恢复到没日没夜埋头苦干的作息表里。

而他在读博毕业时期发表的论文也终于等到了认可,否极泰来,一跃升天,试用结果甚佳,专利也跟着申请成功,如今好几家合作方老板亲自大老远的跑来约他谈条件。

顾迟一边等一边傻笑,巴不得随意抓住一位路人就摇着尾巴闪着眼睛说:“看,我家小余儿厉害吧!”

而就在这时候,他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在面前一闪而过,没看太清,因为那人身边也拥簇着一大群人。

但只需一眼,顾迟就能一口咬定他的身份——钟骏驰。

钟从余一直爱答不理的亲生爸。

这么多年过去,钟骏驰却没有一点变化,依旧那么那么出场气势十足,成功男人的标志性形态。

钟骏驰没看见坐在一边跷二郎腿的顾迟,眼睛全部埋在手中的资料上,然后保镖开道,悍然离开。

从某种角度上来讲,钟骏驰并非善类,还曾经用尽手段手去段棒打鸳鸯,但也不得不承认,钟骏驰做事也知道“余地”二字怎么写,给所有人都留了后路,将自己的形象混合在黑白之间——没有书店作为第一桶金和后盾,顾迟还不知道自己现在会在什么地方摸爬滚打。

顾建宇也可能早就废在了监狱内。

“在想什么呢?”

出神间,顾迟一抬头,就看见一位穿白大褂的医生站在自己跟前,帅气依旧,酷炫吊依旧,那冷冰冰的话语中既藏不住傲慢,也藏不住兴奋。

“小余儿来抱抱!”顾迟张开双手,猛地扑上去送了个满怀,“我想你呀,不然还能想谁?我可不敢想其他人。”

顾迟不要脸的脾性也越发健壮。

钟从余明显被吓懵,当场僵硬成一根顶天立地的人棍,手臂虚虚地环在他的后腰上,脸色在一瞬间涨红。

“没事儿。”顾迟把下巴放在肩头,“你当我是你的精神病人不就得了?你猜我刚刚看见了谁?”

钟从余无奈:“我不是这个意思……而且神经科和心理科不是一回事……”

顾迟自问直答:“我看见你爸爸了,你……”

他本想说“你刚刚来的方向应该也能看见他吧”,可话还没说完,被撩拨得发/热的小余儿已经开启了屏蔽功能,叼着顾迟满心欢喜地往停车场去了。

顾迟后悔万分,再次落入魔王的手掌,求救无门:“喂!还在外面呢!我错了我错了,掉头!不是回家是去猫吧!今晚吃火锅!”

后来,钟从余才告诉他,钟骏驰就是这次发表会会的特邀嘉宾,他以合作投资方的身份来,不是父亲,钟从余自然也只会做到点到为止,不牵扯研究以外的事情。

顾迟拉过副驾驶的安全带系好:“你爸……钟骏驰现在还说你什么吗?”

“不说了,他已经有自知之明了。”钟从余把空调扇往上拨了拨,“风有吹到你吗?”

“没有。”顾迟说,“什么自知之明?你们又在折腾啥?”

钟从余似笑非笑地提了提嘴角:“他现在可没空管我了。”

钟骏驰最先是靠强制性手段威胁钟从余,但没过多久,他就发现自己这个儿子不愧是继承了自己良好基因和他妈一冲不回头的结合体,不仅不会被吓到,还越挫越勇,后来真的能凭借一身本事自己顶天立地。

当一位父亲发现儿子连经济都不靠着自己的时候,如果没有一丝亲情成分作为牵连,那就是真的没有什么话语和权威了。

钟骏驰还打过糖衣炮弹,他说,你不来爸爸身边,爸爸以后的东西给谁呢?

钟从余的回答很简单——你不是有为小老婆吗?趁年轻赶紧吧,反正我不可能给你生一个出来。

钟骏驰:“……”

顾迟笑得上气不接下去,甚至差点被呛死。

钟从余被他跟着逗笑:“有这么好笑吗?”

“有有有,我甚至能想象出你爸那一副噎死的表情,太经典太熟悉了啊!”顾迟抬手擦了擦眼角的眼泪,“那你爸爸和你妈妈又是怎么一回事啊?”

“我妈本来就不喜欢我爸,强制联姻,我就是个强制产物,后来翅膀硬了自己跑了,我只是气不过我爸那副随意的态度,连假装都不愿假装挽留一下。”钟从余一个漂移用车入位,“到了。”

猫吧今天早早打烊,里面所有的猫儿被赶去一个房间,通过透明的橱窗能看见一个胖老板在里面乱跳。

顾迟赶在他下车之前一把按住他的手,难得收敛起嬉皮笑脸道:“钟从余,我下次再听见你说什么强制产物,我就立马搬去臭老爸那边住,不信你可以试试!”

钟从余:“你……”

顾迟:“丑话说在前头,我这个人占有欲很强,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的 ,未经同意,不许给自己乱发标签。”

说完,他就扔下钟从余,独自下车走了。

王大串的拆家能力暂时性地飙升到了一个新高度,看见顾迟如同看见救星,连忙扭头大叫:“迟子!快来啊!这东西为什么还会冒泡!?”

顾迟:“……”

这丫的到底给人留不留形象了?

顾迟抢过起他手上锅铲,左手一挥:“一边儿待着去,空调打开,去对面超市提两瓶啤酒过来。”

王大串灰溜溜地跑出去,看见了站在门口的钟从余,突然之前好像明白了什么:“哎,兄弟,你也是不容易。”

钟从余:“???”

在超市门口,还意外地碰见了两个人——龙国强和楚旸,一对打拼了十来年依旧不瘟不火的难兄难弟。

楚旸平时看起来挺正经一男的,如今盘腿缩在猫吧里,火锅热气前,他对王大串说:“妹夫,你儿子太闹腾了,我受不了了,赶紧解决掉他,我想换个侄女抱。”

此话正戳王大串痛处,他拍桌而起,泪流满面地握住楚大哥的手:“哥,要不,我们趁个月黑风高夜,悄悄地……懂吧!毕竟是要坑我二百万的人,我这半辈子都还没那么多钱啊。”

两人一拍即合:“好!阴了!”

轰——!

店外打了一道雷,晴天霹雳,特别响,换做以前铁定能把信号塔给批报废。

剩下的三个人本来端着油碟认真地听此二人密谋计划,被突然而至的声音吓了一跳,钟从余这才发现顾迟在看着窗外发呆。

“怎么了?”钟从余侧头问道。

“小红帽没带伞,我得去接他。”顾迟冷不丁地冒出一句话,紧接着就起身去柜台处找伞,“快,待会儿错过了他下晚自习地时间就找不到人了。”

王大串还没从两百万中回过神来,手里掂着筷子说道:“诶!惯的!干嘛呢,多大个人了,他不会自己打车吗?”

顾迟没理他,拽住钟从余的胳膊就往外走。

很多年前,也是这样的一声雷,生生地打破了顾迟和小红帽的牵连,让熟悉的人变得面目全非起来。

钟从余已经懂了意思,也拿了一把伞,反客为主,胳膊揽着顾迟的肩膀,半搂着把他塞进了副驾驶。

王大串端着碗追出来:“诶!怎么说走就走啊?我还没问你俩想不想养儿子呢?要不我帮……”

后面的话还没来得及脱口,嘴巴就自动闭上了。

那两人的身影在他眼里曾重叠过无数次,但没有哪一次能像现在这样出神入化地契合过,哪怕是身处狂风暴雨中,依旧是捍卫不动挺立的肩膀,再也捕捉不到以往风雨缥缈的窘迫。

重来一次,重新相遇和开始,许多东西都有了改变,结局也会出现逆转,不就再有破碎,也不会再有求而不得。

车辆发动,驶入人海中,然后消失在猫吧所能触及的视线范围内。

千帆过后,春天总会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全文完=3=

我琢磨一下番外,然后统一放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