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红酒 第二十(1/1)

这一天的夕阳红得透血。

跟帖太多了, 短短一天之内,话题已经一跃而上,秒杀近半个月内的所有八卦怪谈, 在标签后坠上又红又大的“hot”, 并且以分钟为单位持续飙升。

每一句轻飘飘的话都像是钝掉的开刃刀, 虽说能给人捅/进心肺, 可那过程却是既缓慢又痛苦,五感都清晰地体会着。顾迟耳畔的轰鸣声越来越大, 末了,只把手机递给钟从余道:“你看看。”

钟从余接过来随意翻了翻:“你别看这些。”

顾迟苦笑:“不看就不存在了?”

钟从余双手一抱胸,后背松松垮垮地靠在电线杆上,又摆出那副无所无谓的姿态:“他们爱说就说去,反正我不管, 关……”

“‘反正关我屁事,我就是要想干嘛就干嘛, 为什么要让别人碍着我自己的行动,难道我还要依照他们的规定而活’,对吗?”

钟从余:“……”

句句正对伤口,沉默半响后, 他才抿着嘴闷闷地点头。

顾迟没直接去盯着钟从余的眼睛, 反而把视线放去了他的眼角处,发现那里有一个小小的伤口,没表情的时候看不出来,倒是皱着眉头比较明显。

顾迟指了指自己脚下:“说句难听的, 可只在现在, 在这里,你没法这样。”

“又有什么没法的?是你自己的想法问题而已!你倒是给我说说为什么?”钟从余说。

顾迟总像是沉浸在噩梦之中, 被这样一句话给惊醒,目光突然有些涣散:“你是真的不知道?”

钟从余微微一抬下巴,意思再明显不过。

“小余儿你成绩这么好,有没有算过一个问题,自从我爸进去后我俩就在一起了,但在这短短不到一年的时间里,你有没有发现四周的变化很大?”顾迟平日里不会提起顾建宇,甚至有时候连面对“爸”这个字都会表现得格外回避,电视、小说类娱乐性东西也会流露出潜意识的抗拒。

所以,一旦他提起,就不参合半分玩笑的成分了。

“其实我发现了,我早就发现了,我没有一直闭着眼,自从我第一次跟着李奄三出去挣钱的时候就意识到了这一点,那边的思想更加封闭,我也遇到了和我们一样的人,他们,更加艰难……”

只言片语中,钟从余仿佛捕捉到了什么重点,想一把扑过去抱住顾迟,却被后者警惕的躲开,视线也跟着这动作分离。

话一说开,后面的内容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

像是有一条一直紧绷着的先,突然断开了。

砰!

“没钱的时候我觉得我能坚持得住,因为我能扛能打;老太婆来闹的时候我觉得我能坚持住,不就是多两双筷子的事而已吗;路被堵死的时候我觉得我能坚持住,毕竟船到桥头自然直,办法是人想的;被你爸威胁的时候我也没有退缩,因为我爱你。”

“可老太婆她死了,就是这么的突然,大串家在这里开了半辈子的店铺说倒闭就倒闭,链接下来该如何生存都是未知数,就连许艳艳,我刚刚甚至脑袋里面闪过她还活着吗这个想法。”

“你怎么能让我不怕?”

人这一辈子,有三件事最可怕。

生老,病死,和绝境之中的无可奈何。

既在意料之中,也在意料之外。

顾迟一口气说了这么多,仿佛说的是自己这几个月以来甚至今后的常态,接受便接受,不接受也得接受,格外身不由己。

他突然觉得喉咙有些许饥渴难耐,却还是强忍着难受:“道理肯定都懂,但这些事你想过吗?”

这是钟从余第一次用一种茫然的眼神看着他。

顾迟笑道:“看吧,你果然不明白,你没发现,或者说你没想过。”

“没事儿。”顾迟右手撑着台阶,猛地一发力让自己站了起来,沙哑的声音中又带着沉稳,那是被风霜雨雪锻造出来的独特声线,“没事儿的,我都帮你想好了。”

其实还有很多话没有来得及说出口,也还有很多残酷的事实没有丢去小余儿跟前让他强行面对,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还不存在,顾迟就还不会把话说得太死。

就在这时候,一位高龄妇女的声音穿过羊肠小道的胡同巷,中气十足:“小顾!哎呦喂找你们好久了!才回来是不是,来阿姨这边趁一顿!”

顾迟一回头,看见大串妈正在冲他们招手。

“还愣着干嘛啊,小钟跟着一起来!大串中午给我打电话啦,说你们今天有事,没地方吃饭!以后这种事直接给我说啊,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了,客气干嘛啊!”

猜就是王大串那货,嘴上虽然骂骂咧咧,但不会真的翻脸不认人,从小打到大,都是这幅臭脾气。

思绪突然回到了很远的从前——

那动作和嗓门都十分不雅,手心还在擦着额头上的汗水,但许多“美好的事物”并不是光从外表去评判的。前几年,这边是三教九流的聚集地,每到晚上,就会被外来的打工仔们占据,喝喝劣质啤酒的同时顺便幻想人生目标。

或许又那么一两位会**丝逆袭成功,但大部分,终究还是在看透人生之后沉浸了下来,老老实实地回家扛着锄头等占地拨款,娶个老婆生孩子。

然后,让下一代继续幻想。

一切都历历在目。

那股东拼西凑不明来源的兴奋劲儿没了,铁皮铜头的莽撞也没了,如今只剩下一具嗦嗦站立的破败身子骨。

这一路走来,太多的东西都是无意之间被弄丢了。

大串妈叫完之后就转身进屋继续做饭,只给他们留了一扇门。

钟从余这次不给喘息时间,猛地抓住顾迟的手,仿佛要把人生生勒进掌心:“对不起,那我改可以吗?但也你不要怕,求你了,让我一直陪着你,我就想陪着你,好不好?”

他每天上课下课,看似没有一丝一毫的担子落在头顶,但心里依旧会很不安,有时候晚上的惊醒,发现顾迟在身边还好,若不在身边,接下来的好几天都没法睡着。

生怕一不小心,就再也看不见。

“我……”顾迟迟疑了一下,”我不想弄丢你,你要是丢了,我什么都没有了,但我现在已经没法对任何事情做出保证。走吧,吃饭去,我的厨艺都是大串妈教的”

只要还有余地,就还不想放手。

——可也实在是怕。

转眼,已经临到二诊考试。

许艳艳消失的消息基本已经尘埃落定。

钟从余那成绩虽然又秒杀了全场,但不得不说,和以前相比,退步了许多。

一大轮老师排队批/斗都没个结果,气得赵古董直跳脚,最后还是曹巴克端着一杯标配咖啡,慢悠悠地问出来了原因。

钟从余说,够用就行。

但这个词的范围太过于模糊不清了。

对易七二来讲,本科分数线叫够用,对学习委员杨斌来讲,重点分数线够用,这取决于当下的追求和理念。

现在够用的,今后难道也够用?难不成这一辈子都止步在这个的阶段,用“够用”来禁锢自己?不留空隙?

后来曹巴克送了他一句话,不是什么名言警句,也不是什么修行用的禅语,仅仅是普通得让人掉下巴的一句——你还太小了。

这一场考试之后,学校的领导突然像是被门板夹了脑门,不仅把周末双休的时间还给了他们,就连早上的考勤也不怎么抓了,转去攻击下一届。

有一次顾迟嘴里叼着油条翻墙上学,正好碰见赵古董,两人大眼瞪小眼,一上一下,吓得前者瞬间下巴脱壳了那么几秒钟,让黏糊糊的油条直接砸在了赵古董脸上。

顾迟心道:“死翘翘了。”

可破天荒地,赵古董抹了一手头油加葵花菜籽油,睁着眼睛瞎嘀咕说:“怎么天上下油条了?”

顾迟:“……”

另一边,曹巴克在楼上挥手:“老赵啊!快上来,我给你买了肉包子!”

赵古董二话不说,提起裤脱就跑。

要不是那颗光秃圆亮的头顶依旧,顾迟甚至要怀疑某古董像某某类小说中那样被妖魔鬼怪夺舍了……嗯,还是一只带着一身娘气的妖怪。

溜到门口的时候,他和钟从余对视一眼,默契地一个负责暗号一个负责行动地在老师眼皮子底下成功装作“我早就在教室,只不过你之前没看见而已”。

期间,钟从余愣了一下,脑袋短时间地空白几秒钟——他突然想起了自己第一次做这个位置的目的是为了找端茶送水的小弟,正巧那天抓住了顾迟的把柄,就这样顺便了。

结果这一顺便,顺便出来好多东西。

顾迟用手捏了捏他的后背,压低声音:“说话啊!老师问你呢!”

钟从余这才回过神来,脱口就道:“哦,做哪题?”

“……”顾迟黑着脸,“她要你作证明,关于我刚刚是不是在上课。”

今天的人怎么都跟吃了耗子药似的。

后来的三诊,大军和那几位主力都没有什么动静,倒是以顾迟为首的这几位吊车尾波澜比较大,显现出一股后劲儿猛烈的现象。

在题目难度没有放松的情况下,顾迟居然比平时的成绩多考了接近五十分!

易七二大叫:“卧槽!你们是吃了激素吗!?”

顾迟如今看他们有点心中不太好受,总是能回想起顾老太和许艳艳,可也没法怪罪,便阴阳怪气地回答道:“嗯,我主要服用小余儿牌生长素,其余同类靠资源共享。”

毕竟团结就是力量嘛。

离高考不到二十天。

许久没联系的王大串突然发来一个消息,说自己找到工作稳定下来了,每个月三千包吃包住——他那副嘴脸能凭实力捞月三千相当不错了——老板人很好,就是体重如同猛虎下山,整整少了二十斤。

顾迟笑说挺好,免得王大串摇身一变变成王三高,到时候和李奄三组团出道去了。

王大串没有觉得这个笑话有多好笑,心里有过疙瘩,再也很难肆无忌惮地开玩笑:“你最近……”

“我最近很好。”顾迟把话题戛然而止,寒暄两句后,打了个回旋镖,“你呢?”

王大串识相地缄口不言了,然后突然道:“啊对了!有件事忘了告诉你,我交了新的女朋友!我给你发照片!”

照片里的女生模样显年龄小,不是什么浓妆艳抹的人,一眼看上去都特别青春干净,很熟悉。

之后有传来了好几张,因为网络卡顿,照片被一口气全部堆在了顾迟眼前,那么一瞬间,顾迟突然觉得这股熟悉味来自哪儿了。

那位前女友,也是这样的气质和风格,但仔细相比,却又多了一丝孤傲。

顾迟没把这话点出来,例行公事地说了一句“等回来记得请吃饭”,就把电话挂了。

钟从余站在门口等他吃晚饭,就这么眼巴巴地望着,觉得走进了打扰,站远了又不服气。

顾迟看了眼窗外,眉眼间突然勾起一小段微不可查的幅度,甚是温柔地道:“明天正好放假,要不出去玩玩?这么久了,我俩好像还没有约过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