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可乐 第十五(1/1)

虽然离高考还有那么一到两个月, 但因为学校的气氛已经被压抑到了一种难以掩饰地境界,各部门各单位干脆选择摔手摊锅,爱咋咋地, 随意宣泄。

每一天, 每一刻都感受着近乎追赶的窒息。

高三那栋楼已经空了, 安静得可怕。楼底那块小空地原本拉了许多横幅, 上面写着类似于“今年高三不努力,明年工地做兄弟”的话, 正中央还有一块差点冲到天花板上的大白板,被五颜六色的马克笔画满了某某老班牛逼,某某班雄起!【注1】

可如今只有保洁阿姨在哪里摇着扫把,一边聊天,一边收拾这些考生留下的“残局”。

“今年又要扫一天的卷子咯。”

“可不是的嘛, 累死个老婆子,不过能收来卖钱, 拿得多值好几十块哩。”

“娃娃些干莫子浪费。”

据说要参加高考的全部搬去了实验楼,那边教室大,冷气足,桌子也宽了好几倍, 书随意放, 午休的睡觉姿势随意躺。可原本能塞满教室各个角落的学生却变得零零散散起来。

这么一弄,看上去就更寂寞了。

窗外的太阳很毒,亮得让人睁不开眼。

顾迟坐在窗边,伸脖子往外一瞧, 就看见了蹲在学校后门口的王大串——没办法, 大串占据的立体空间实在是太大了,每次都能c位碍眼。

顾迟用指尖挠了挠钟从余的手背:“你看他又杵在那里。”

钟从余如今已经完全默许了顾迟的花式小动作, 把上半身往他那边一凑,两人几乎是肩膀贴着胸口:“他不进去?”

顾迟翻出手机:“我发消息问问这胖墩。”

——楼上有漂亮妹妹在看你,蹲优雅点。

——在哪儿!?

王大串秒回,仰头就看见顾迟臭不要脸地趴在窗台上冲他挥手,看嘴型说的是:“我美吗?”

——md顾迟你大爷!

——哈哈哈!

自从那天曹巴克来过王大串家后,他对上课和考勤就完全不上心了,像只流浪狗一样,在这片街上到处溜达。有时候只去上午,有时候只去下午,一天都不去的情况也很常见,关键就只在于今天的上太阳什么时候能把他的屁股晒熟,经过学校的时候有没有恰好偏头看一眼。

如果以上都做到了,王大串才想起来他马上就要高考了。

学校不想管,家里没空管,老师没精力管,他自己也懒得管。

——不进来?

——不进,我待会儿还要买酱油回去煮面,路过看看。

——哇,这路过都有十几分钟了,乌龟吗你?

王大串和“乌龟”这两个字,以及那一堆被送过来的堪称刷屏数量的乌龟小表情瞪了老半天,突然叹了口气。

他干脆不打字了,直接送来一段语音。

“我没给你说,就曹巴克来我家的那天晚上,我表哥那一家子也恰好来了,估计是从那些巷子八婆嘴里听到了些什么,吃晚饭的时候,就说我是自己作的,成绩不好读什么书?高二的时候就该转去上那个名字特长的技校,然后跟着他学修汽车,以后一个月工资能有五六千。”

顾迟耳朵上挂着的耳机是从钟从余衣兜里面摸出来的,听到之后也就是笑了笑。

——那个初中毕业证都没有的倭瓜?

——什么倭瓜……哦!就是那个长得像倭瓜的,就是那孙子!

——串哥,就一句话,要揍成几级伤残?

——十级!!!!!!再让他办一张icu的svip!!!!!

王大串发来的感叹号多得当然差点没找到话在哪儿,还附带了一张性/感火柴人在想胸口碎大石的动态图。

发火jpg.

顾迟敢保证,把钟从余就这样原地打包送去高考考场,分数都能比王大串再念一次高三,不,是十次高三强一个放在后面的0。

毕竟不是什么隐私,这种学校高三的“裁剪”制度大家心知肚明,所以钟从余对于王大串发生的这档子事儿也说不上完全不知情。

在他的意识范围内大概就是“班上少了点人里面的那个少点”,而不是顾迟脑袋里思考的“然后该去哪儿干什么”。

神仙不懂凡人的悲。

顾迟:“好同桌,我的无敌风火轮帅同桌,问你个事儿呗。”

他热衷取外号,钟从余也没反抗一下,只要能反应过来是在叫他,叫什么都无所谓。

钟从余眼睛还在一张理综上游走,脑袋却歪歪偏道:“听着的,你问。”

“你是如何炼造……”话说一半突然打了个嗝,顾迟把本想脱口的学霸体质给压了回去,这内容断掉再接上就会显得有些尴尬,于是他顺着刚才的插科打诨闹了个彻底:“炼造这么高冷酷炫叼的脸的,分享一下,我最近想改人设。”

钟从余:“……”

顾迟:“哈哈哈哈哈。”

钟从余放下笔,转头看他,不说话。

顾迟:“哈哈哈哈哈……”

哈,哈不下去了。

钟从余苦笑了一下,把笔重新捏进手里,继续答题:“你想问什么就该直接问。”

顾迟:“就是想问这个。”

“真的。”

真的听难说出口的。顾迟在心里设想了一下,如果自己坐在钟从余的位置,然后被问到这个问题,统一回答铁定了是自己不努力,怪谁?好成绩能从天上掉下来?

他确实不太努力,现在也使不上劲儿,白费劲儿,没办法啊。

班主任在这个时候杀了进来,进入夏天,死人都会肝火旺盛,“大家准备一下,学校要在周五之前把高三那栋楼打扫干净,然后就该我们搬过去了,做过的试卷不能扔,上面有你的错题,要是让我看见垃圾桶里又试卷看我不抽死你们!继续自习!”

开始了。

地狱大门终于要开始了。

轰隆轰隆地被推着往前走,背后的舒坦路就这么退啊退,大山立在眼前,有点刺眼,难搞哦……

前锋人员大串哥已经完全把脖子抵去了刀/刃上,打算闭眼仰头壮志凌云。

下午最后一节课的时候有个女同学突然在座位上翻了个白眼,往一旁栽了下去。

咚!

班上这一群人起初还没反应过来,想着是打瞌睡打出了安全区。

直到那脑门清脆巨响之后女生仍旧毫无起身反应,甚至没有惊呼或者叫疼,地上一滩红色的血咕噜噜的冒了出来,钟从余的注意力都从作业本里面被拉了出来。

是实打实地晕了。

易七二扛着她就往医务室飞奔,班上几乎都跟上去了。

这女生从昨天中午开始就没吃饭,就喝了几口水垫肚子,把所有时间都扑进了厚重的书墙里面,废话都没有多说一句,听她室友说,为了和一道压轴题死斗,昨晚三点过都还没睡,六点一到,又跟个僵尸似的炸了起来。

顾迟只来得及瞄见了她的侧脸,整张面孔都发白,嘴巴完全退去了本来的颜色,只剩下几张死皮在挣扎死赖着,头发剪得特别短,像个男孩子,多半几天没有搭理了,还很油。如果只谈五官的话,其实挺好看一妹子的,却没想到给活生生地把自己折磨成了这副模样。

说不出来是可惜还是可敬。

易七二虽然猛,但也不可能把体力好到一口气把一个大活人直接搬去另一个教学区,班上开始传递起来接力,班主任也赶了过来,像顾迟和钟从余这种高个子男生,肯定不会被放过。

轮到他们背的那段路,顾迟只感觉神经都绷到了嗓子眼,差点喘不过气,周围同学的声音也听不见了,不知道是被热的还是被吓的汗水喷泉似的往下滴。

整个身体都是紧着的,但也格外地脆。

感觉稍微用点重力,就能捏碎在手里。

最近怎么总是事与愿违呢?

钟从余看出来了他的不对劲,一伸手就把人捞到了自己背上:“我来,你去一边好好休息。”

顾迟踉跄了两步,满脸疑惑,不知道小余儿为什么突然这样说。

钟从余:“你也不看看现在自己的样子,比倒了的那个还要病态,你最近到底……”

话还没说完,就被要吆喝着走了。

趁着班上一群人堵在医务室门口的时候,顾迟拐弯去了这栋楼的厕所,在洗手池迎面冲了一脸水,抬头看了看镜子里面的自己。

是怪吓人的。

他又突然猛地想起来,钟从余之前威胁自己的那段录音,就是在这里录,第一次遇见,中间还夹了个隔板。

一晃就要一年过去了,日子却过得越来越糟,身边朋友的距离也被或主观或强行地拉得越来越远。

“听说了没?就前一阵那个杀人犯被抓了?”

厕所里面突然传来讨论的声音。

“你说的哪个?之前不是抓过一个吗?”

“你以为干这种事情的只会有一个啊?后面,杀毕业女大学生那个!”

世界就是一个三教九流,里面什么人都有。

好人到处都是,可坏人也抓不完。

顾迟混在这几个人中间,心里竖着耳朵听,表面上假装自己路过。

“上次那个杀人犯好歹长了一张杀人脸,光看上去就写着‘我是坏人’这四个字,这次的长得太周正了,完全不像,啧,可惜了。”

“坏人就不能长得好看了?”

“话虽然这样说,但我左看右看都看不出他哪里像杀人,还是那种方式。”

有个人插嘴进来,压低声音:“我倒是想起了一种说法,我哥是帮那些刑警打杂的实习生,接触过大大小小的案子也算不上少,小的还没什么,我听我哥说,也别是那种大的,就有买替死鬼的做法。花高价买条人命送去局子里,反正都到了这种地步了,这地方又不是大城市里面要追求正义功德的人,警察手上证据不够,与其每天焦头烂额地折磨自己,当然是觉得越早处理越好,稍微良心点的,就意思意思少判几年……”

一群人听得脸色惨白。

还没听他把话说完,顾迟就已经走了。

那个年代的手机功能还没有强大到随时浏览网页查新闻的地步,自然有的人消息到手快,有的人消息到手慢。

一阵心悸从刚才开始就在顾迟胸口出现,压根停不下来。

这种揪心程度并不比普通的心脏发病来得轻松,挠痒稍喉的,思想乃至四肢行动都被它一起拉了过去,就像是薛定谔的猫,打开盒子之前,拖得越久,就越要人的命,像是被一把无形的刀给前后贯穿了过去。【注2】

等顾迟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已经跑回了家。

老远就看见那曲曲折折的小巷子里围了一大圈人,这地方估计近百年来都没有这么热闹过,几辆闪着红蓝相间的车不知道是怎么蹿进来的,还拉起了警戒线。

有个穿着警察制服的人看见他急躁地拨开人群,又翻了翻手里的资料,像是确定了什么,就来问道:“你是不是就是顾建宇的儿子,叫顾迟?”

作者有话要说:

【注1】:方言,我认为应该是看得懂的,不过还是说明一下,雄起说文明一点就是加油,冲鸭。

【注2】:薛定谔的猫是关于量子理论的一个理想实验,正儿八经的实验内容其实和这个没有什么大关系,有兴趣的可以去百度上看看,我也是前一阵在某本书上瞄到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