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豆浆 第十八(1/1)

天下学校这么多,其中,就数顾迟他们学校是个实打实的奇葩,高二的概念只有一个月,学生们被赶得比厉鬼去投胎跑得还要快。

咋的?还能多长一条腿不成?

为此,他们都在心中默默表示:赵古董一年一度的喂狗吃屎环节终于开始了。

但顾迟和王大串还是挤了一天时间出来——前者趁着周末的单休,后者直接选择逃课。

两条腿只要一踏出学校高墙,四周又恢复了缓慢的节奏。

路边摇扇子的老大爷,骂街的泼妇,以及左右观察蹲点摸包的小偷……

他们在路上意外地遇见了大龙哥。

不过现在大龙哥头顶的五颜六色没了,远远看去,倒有点像一只被开水拔毛的公鸡。

一个月余不见,顾迟感觉和大龙哥比赛爬悬崖仿佛是上辈子的事情,如今“斗转星移”,岁月也跟着梭了个跟斗,无论以前想捏死对方的心情再怎么旺盛,燃烧过后,如今只剩下亲切的感觉了。

王大串的肥脖子往后一缩,差点没把人认出来。

大龙哥:“胖子,你不够意思。”

王大串:“我跟你又不熟,干嘛要和你够意思?”

大龙哥:“……”好像也有点道理。

顾迟抬手让他俩打住,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人话来:“你来有这里有什么事情吗?如果说是为了之前的打赌就没必要了,魏如鸿家里出了点情况,不扯淡了。”

大龙哥听到后笑了笑:“这事情我听我小妹同学七嘴八舌说一半,剩下一半猜到了。人现在还好吗?”

顾迟点头:“比他爸好多了。”

小红帽从那次以后就没去学校,可如今嗑闲话瓜子人越来越多,不可能不走路风声。

小太妹从大龙哥的身后走出来,乍一看也差点没认出她来,九阴白骨爪贴着指缝剪得干干净净,指甲油也跟着卸了,长头发扎起了一个高高的大马尾。她放了一张贺卡在顾迟手上——终归是小女生,摆弄花里胡哨地兴趣不可能没有。

小太妹看了一眼顾迟,又看了一眼卡片:“之前对不起,给魏如鸿带的礼物。”

顾迟:“我替他向你说声谢谢。”

话音刚落,小太妹……不,小姑娘的眼角就突然颤了一下,有些发愣地看向顾迟,仅仅是一秒钟,就又跑去大龙哥身后站着,不露脸了。

大龙哥轻咳,解释了一句:“小孩嘛,被死人这件事给吓到了,更可况就发生在身边,离得太近,你们应该懂吧?我今天就是个陪客,她不敢自己一个人来送礼物。”

顾迟:“嗯,那东西已经送到了。”

王大串不饶人,往嘴里塞了一颗泡泡糖就犯嘴碎子的浑:“有屁个好怕的,你俩咋怎的?改邪归正了啊?”

大龙哥此人心胸阔达,不仅没太计较,还很直接地说了:“对,改邪归正了。”

“我没参加高考,当年那张高中毕业证都是走的饭局才弄到手,后来发现没用,没办法,还是只能硬着头皮去四处打拼,过了三四年吧,本来是逐渐稳定下来了,但就在几天前,手上的活儿被公司新买的机器代替了,失业了,现在在面试其他岗位,所以头发必须给搭理搭理。你俩还在上高中吧,好好学习啊。”大龙哥笑道,然后低头看了一眼手表,“哟,都这个点儿了,我先走了,下午还有事呢,以后联系。”

本来是很随意的一句话,却听得两个人差点没喘过气来。

王大串偏头,强而有力地把泡泡糖吐进垃圾桶,三分球:“呸,以后我不多嘴了,幸好我家还有个卖烤肉串的备胎,不然绝对会瘆得慌。”

“没追求。”

顾迟说的时候还附带翻了个白眼,完全没注意到自己的心里面全是冷汗。

医院很快就到了,因为地方小,自然人也不多。

转来转去就这么些脸,相互还特别眼熟,有几个不知好歹的还试图上来打招呼,顾迟后悔没有出门戴墨镜。

小红帽的病房收拾得干干净净,几乎是可以立马拧包走人……除了这对碍眼的一男一女。

大串妈做贼似的盯着这两人,眼光里带刀子,插着双手把她的虎背熊腰发挥到极致,语气不善:“魏家的房子已经卖了,钱也用完了。”

这对中年夫妇连忙赔笑。

那女的说道:“这位大姐,话不是这么说的,我是如鸿爸爸的亲姐姐,弟弟死了,孩子肯定是要接来照顾的,户口本和身份证我都带来了,假不了。”

大串妈:“哦,那你们来得有点晚。”

女人瞬间卡在了空气中。

男人立马接上:“可不是吗?前几天手里又项目,腾不开身,一有空就立马来了,时间刚刚好。”

王大串一进门就履行了闭嘴不说话义务,使劲儿降低自己的存在感,闷头把包往身上扛,仿佛一秒也不愿意在这地方多待下去,只想早点走人。

在场的所有人都表露出对这对夫妻不悦的神色。

可他们的眼珠子跑到了头顶,笑嘻嘻地装作没瞧见。

小红帽拉着顾迟的衣角,一双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他。

这就很伤脑筋了。

顾迟知道小红帽哪儿也不想去,对一个只有十岁大小的男孩来讲,这就是将出生睁眼见到的世界全部改变,去到另外一个地方人生地不熟,没有一条认识的街道,恐怕连一个换季小感冒都不知道和谁说,只剩下一个小小的世界自己蜷缩着。

但不去是不可能的,哪儿有他的容身之地呢?不管是经济方面,还是按照法律划分,收养小红帽的位置都轮不到顾迟头上,他们没有这个权利,所有的想法都是有心无力。

毕竟那才是他的亲人,带着血脉的长辈啊。

顾迟干脆一把拧起小红帽,扒开这两只恨不得拔掉对方一层皮的笑面虎,溜出了病房。

“别听,让他们吵,大串帮你提东西,哥带你出去透透气。”

然后迎面撞上一个东西。

砰——!

脑袋开花。

再然后……就很“凑巧”地在门口碰见了钟从余。

钟从余猛地往后一退:“啊,是你。”

顾迟:“……”

又来了。

钟从余或许是个“跟踪狂”,就爱偷偷摸摸地坠在他屁股后面,遥远地观察着他的世界,还不会去学圆谎、准备备用方案abc的那种。

其实顾迟很早就知道。

顾迟看见他就这么直挺挺地站着,眼睛瞪大了足足三秒没缓过气儿来,修长的手指十分不自在地折磨着那副从不离身的耳机,好不容易等到大脑的血液重新流动,条件反射似的伸手,说出口的却是:“我是来换药的。”

可他举的是左手。

这里是住院部。

顾迟继续盯着他。

钟从余:“然后看见你了,你,走得有点快,我在后面追,现在刚到。”

可王大串因为汽水喝太多不仅一次半路上上厕所。

钟从余有些难得地着急了:“矿泉水喝太多了,然后去了厕所,还拉肚子。”

……

哦,那可真是一个戏份十足的出场,需要观众鼓掌吗?

“牵着,看紧了,去那边座椅上等,我去买点喝的,要咖啡还是饮料?”顾迟被他逗笑了,将小红帽放在他身边,钟从余之前当“尾巴”跟去过帽儿家,因此也不算陌生。

钟从余依旧不改口:“我是真的有拉肚子。”

顾迟扶额:“我也是真的想问你要喝什么。”

十秒钟之后,钟从余总算明白过来,这是顾迟在给他台阶下。

“咖啡!”

“好。”顾迟扬了扬下巴,一仰大拇指同时弹飞三个硬币在空中,然后横扫胳膊全部接住,冰凉的物体吸取着手心的温度,他憋住面部肌肉尽量不笑。

顾迟心道:死小子着急起来过于可爱了。

这段时间他心里烦,手上的事情忙,学校逼得紧,小红帽也不在家,每天晚上赶点回去做晚饭的工作自然也就放下了,没有心思折腾花样,自己都是随便在街边摊买个鸡蛋饼充饥,更别说钟从余了。

但令顾迟吃惊的是,高冷学神钟从余会屈尊亲自来找他,而不是打他。

吃错药了吗?

“其实把魏如鸿交给他姑姑不是坏事,以后的转户口,升学都很方便。”钟从余小心翼翼地捧着咖啡,干净的发梢随着他吹热气的动作轻轻地摆动着。

顾迟干脆直接把自己手里这杯不烫嘴的和他换了换:“我以为你喜欢热的。好处我当然知道,可那两人真的接受他吗?我听王阿姨说他们还有一个就要结婚的儿子,找小红帽,就是想得社会救助的一笔资金,数目虽然不大,但也不小,刚刚够娶老婆的彩礼吧。”

“我不奢他们求当亲生儿子养,但好歹,当个人养吧。”

钟从余这次沉默了一下,伸手摸了摸小红帽的脑袋:“但你没办法。”

顾迟没办法帮魏如鸿做出改变。

其实越往前走,被迫低头的路就越来越多,自己无法选择,哪怕看得出来是万丈沟壑,还是只能闭着眼睛往下跳,束缚人的枷锁层层包裹,圈住仰望星空的脊梁,折断往上腾飞的翅膀。

就像钟从余无法拒绝亲生母亲的离开,甚至连为什么也不被告知,魏如鸿会因为一场意外车祸失去声音,背井离乡……

“这都他妈什么事!”顾迟一脚踢向旁边的垃圾桶,把四周的人都吓了一跳。

过路的护士和保安都死死地盯着他,以防这神经病突然发难。

钟从余倒是见惯不惯了,起身扶起那个倒霉的垃圾桶,抬头注视着顾迟的眼睛——黑眼圈太重了,都让他没这么好看了。

钟从余:“礼尚往来,我给你讲讲我家的破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