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第八五章(1/1)

迈克一动不动地站在餐桌上首他的椅子背后,小心地提着放在可笑的柳条篮里的那瓶酒,此刻在他鼻孔周围泛起一道苍白色,他的嘴闭得很紧。

普拉特懒洋洋地靠在他的椅背上,仰着脸望他,眉毛扬起,两眼半闭,嘴角上浮出微笑。我又看见,或者感到我是看见,那个人脸上露出了明显的不安的神情,我看见他眉心中有一丝急切的表情,看见他眼睛里面,就在黑眼珠的中央,隐含着一道微小而迟缓的狡猾的闪光。

“那么你不愿增加赌注吗?”

“老兄,就我来说,我是一点也不在乎的,”迈克说,“你要赌什么我就赌什么。”

三个妇女和我静静地坐在那儿注视着那两个男人。迈克太太已经有些生气了。她的嘴上露出不高兴的样子,我感到她会随时把他们两人的话打断。我们的烤牛肉放在我们面前的碟子上,正在慢慢地冒着热气。

“那么,我想赌什么你就赌什么吗?”

“我已经讲过了。要是你想认真干,你乐意赌什么我都会跟你打赌。”

“即使是一万镑吗?”

“当然我愿意,只要你想赌那么多的钱。”迈克现在更有自信心了,他完全知道,无论普拉特愿意下多少赌注,他都奉陪得起。

“那么你是说我可以提出赌注喽?”普拉特追问一句。

“我就是这个意思。”

谈话停顿了一会儿,这时普拉特慢慢地向餐桌的周围望了一遍,先望着我,然后望着三位妇女,每个人都依次轮到。他好像要我们记住,我们就是这句话的见证人。

“迈克!”斯科菲尔德太太说,“迈克,干吗我们不把这种胡闹停下,来吃我们的菜呢?菜快要凉啦。”

“不过这可不是胡闹,”普拉特平静地对她说,“我们是打一个小赌啊。”

我注意到那个女仆正在端着一盘蔬菜站在背后较暗的地方,不晓得该不该端上来。

“那么,好,”普拉特说,“我要告诉你我想跟你打什么赌。”

“那么你就说出来吧,”迈克不加思索地说,“我一点也不在乎打什么赌——只要你乐意。”

普拉特点了点头,一丝微笑又浮上了他的嘴角,然后,他一面眼光始终没有离开迈克,一面非常缓慢地说:“我要你以同意你的女儿和我结婚做赌注。”

露易丝·斯科菲尔德吓了一跳。“嘿!”她叫道,“不!那不是好玩的!当心,爸爸,那压根儿不是好玩的啊。”

“别着急,亲爱的,”她妈妈说,“他们俩不过是开玩笑罢了。”

“我可不是开玩笑。”理查德·普拉特说。

“这真是荒谬。”迈克说。这时他又失去常态了。

“你说过我乐意打什么赌你都愿意。”

“我的意思指的是钱。”

“你并没有说清楚是钱。”

“但我指的就是钱。”

“很遗憾,你没有说清楚,不过话又说回来,要是你说过的话不算数,对我倒也没有什么。”

“老兄,这不是我说话不算数的问题,这是件没法打赌的事儿,因为你拿不出相等的赌注来。要是你赌输了,你又没有女儿可以拿出来还债。要是你真有,我也不想娶她。”

“亲爱的,你说的话我听了真高兴。”他的妻子说。

“凡是你喜欢的,什么东西我都愿意拿出来,”普拉特高声说,“比方说,我的房子,我的房子行不行?”

“哪一所房子?”迈克说,他这时也开起玩笑来。

“乡间别墅。”

“干吗不把别的房子也都加进去呢?”

“那么好,只要你乐意。我的两处房子算在一块儿。”

这时我看见迈克踌躇了一下。他走上前一步,把篮子里的酒轻轻地放在桌子上。他把盐瓶推到一边去,然后又把胡椒瓶推到一边去,然后他捡起餐刀,沉思地把刀口细看了一会儿,又把它放下。他女儿也看见他在踌躇了。

“得啦,爸爸!”她叫道。“别胡来了!这简直是蠢得没法说。我拒绝当这样的赌注。”

“你说得很对,亲爱的,”她妈妈说,“马上停下,迈克,坐下来吃你的菜吧。”

迈克不去理睬她。他朝他的女儿看了看,微笑着,这是和蔼的、慈爱的、爱护的笑容。但是,在他眼睛里面突然闪现出一丝微感得意的神色。“你知道,”他微笑着说,“你知道,我们理应把这件事情考虑一下,露易丝。”

“得啦,爸爸,别再说下去啦!你的话我连听都不愿听!嗨,我活到这么大从来没有听说过这样一件荒唐的事情!”

“不,亲爱的,这是认真的。等一会儿,听一听我要说的话。”

“可是我不要听。”

“露易丝!请听我说。事情是这样。理查德在这儿向我们下了一笔重大的赌注。不是我,是他要下这个赌注的。他要是赌输了,他就势必要把很大的一笔房产移交给我。喂,等待一会儿,亲爱的,别打岔。关键在这儿:他是绝对不会赌赢的。”

“他好像认为他能够赌赢。”

“那么听我来说,因为我讲的话自己心里有数。当一位专家尝到一口红葡萄酒时,只要这种酒不是像拉菲特牌或者拉图尔牌那样的名牌酒,他也只能多少接近于说出葡萄园的名字。当然,他可以告诉你这种酒产自波尔多地区,或者是产自圣·埃密利翁县,波默罗县,格拉夫县,或者是产自迈多克县。但是每一县都有几个镇,几个乡,每一个乡有许许多多的小葡萄园。一个人不可能单凭尝一尝、闻一闻就把它们完全识别出来。我不妨告诉你们,我弄来这儿的这种酒是从一个小葡萄园那里搞来的,这个葡萄园周围有许多别的小葡萄园,他决不会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这可说不准呢。”他的女儿说。

“我告诉你,我很有把握。我不是自吹自擂,不过我对于酒这件事确实知道得很多,这你也知道。不管怎样,我的女儿,凭着上帝,我是你爸爸,你不见得认为我会让你——让你遭到你不愿意的事吧,是不是?我是要替你挣一笔钱啊!”

“迈克!”他妻子严厉地说;“别再往下说了,迈克,我求求你!”

他还是不理睬她。“要是你同意这个赌注。”他对他的女儿说,“十分钟之内,你就会是两所大房子的主人了。”

“可是我并不要两所大房子,爸爸。”

“那就卖掉它们。立刻卖回给他。这一切都由我来替你安排。于是,你想一想吧,亲爱的,你要发财啦!你这一辈子就再也不用依靠谁啦。”

“啊,爸爸,我不喜欢这样。我觉得这样做是愚蠢的。”

“我也是,”她妈妈说。她说话的时候把头敏捷地上下晃动,像只母鸡似的。“你应该觉得害臊,居然提出这样的事来!连你的女儿也赌上啦!”

迈克连望也不望她一眼。“干吧,”他急切地说,紧紧地盯着他的女儿。“赶快答应下来!我保证你不会输掉。”

“可我不愿意这样,爸爸。”

“好了,女儿。答应下来吧。”

迈克拼命催逼她,朝她弯着身子,两只严厉的明亮的眼睛盯着她,他的女儿要想抗拒他也不容易了。

“可是我要输了可怎么办呢?”

“我没告诉你吗,你不会输的。我保证。”

“啊,爸爸,我必得答应吗?”

“我正在替你挣一笔财产。快点,你还有什么话说,露易丝?行了吗?”

这是她最后一次犹豫不决了。然后她无可奈何地耸一耸肩膀说;“哦,那么,好吧。只要你担保没有赌输的危险。”“是啊,”理查德·普拉特说,他望着那个女孩子。“这个赌打定了。”

迈克马上拿起那瓶酒,首先倒出一点在他的自己的杯子里,然后兴奋地、一蹦一跳地绕着桌子把别人的酒杯都斟满了。现在每个人都注视着理查德·普拉特的脸,望着他慢慢地伸出右手去拿他的杯子,把它举到鼻子前面。理查德大约五十岁上22222下,却缺乏一副讨人喜欢的面孔。不知怎的,脸上被他的一张大嘴——嘴和嘴唇占满了。这是一张老饕的厚厚的湿嘴唇,下嘴唇中间耷拉着,左右摆动,永远张开,做成张开受一只酒杯的边缘或者一口食物。我一面望着它一面在想,他的嘴像一个钥匙孔,像一个,头、颈、胸膛,好像变成一件巨大的敏感的嗅觉机器,承受着,渗入着,分辨着鼻子里吸进去的信息。

“好,”迈克喊道,“好极啦!那咱们这个赌就算打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