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第10章(1/1)

清晨。

张暖坐在镜子前看着里面那张苍白的脸孔,以及眼圈下面浮现出一片胧胧青色,目中现出些犹疑不决。

她的脸色比昨天还要难看。她想扑点粉打上腮红来遮掩一下,可是这样的话,好像显得她太刻意了些。

宋尧的初衷,只是想画抑郁症病人而已。

这么想着,张暖便收起了镜子,顶着一张素脸准备出去吃早餐。

但在出门前,她忽地顿住了步子,低头看了眼身上的病号服,踌躇片刻后,她还是转过身回去换了件米色薄长毛衣,穿上九分小脚牛仔裤与平底白鞋,将披散的头发扎成马尾,尽量使自己看起来没那么糟糕。

这一天,天气依旧好到爆。

碎金似的阳光透散在安静的楼道里,张暖穿过阳光下了楼,到餐厅里点了一杯热牛奶与三明治。她端着托盘,习惯性地到最边角的餐桌上坐下。

没过多久,对面坐下了一人。“味道怎么样?”

熟悉好听的声音钻进张暖的耳朵里,她一抬头,看见宋尧正专心致志地盯着她手边餐盘里的牛奶与三明治,他那好看的嘴角轻弯着,呈着淡浅的笑意。

她不觉有些愣住。

这时宋尧抬眸:“难吃到说不出话了?”

两人一对视。张暖忙撇下视线轻咳一声,声若游丝:“还好。”接着就端起玻璃杯喝了一口牛奶,按下内心的慌张,“你没吃早饭?”

“嗯,等我一会儿。”宋尧将写生包放在一旁,起身去了点餐区。不一会儿,他端着托盘回来了。

同样也是一杯热牛奶与一块三明治。

宋尧坐下后,随口说:“如果不好吃,你得赔我一顿饭。”

张暖本来在咬三明治,听到宋尧的话后,嘴巴瞬时忘记该怎么动了,一脸懵逼地抬脸看着他。

宋尧稍扬眉,慢悠悠地喝了口牛奶。“怎么,被你忽悠着浪费了一顿饭钱,你不该赔?”

张暖赶紧咬下那口含在嘴里的三明治,匆匆嚼了几下就咽了,张口想争辩,但又忽然哑了声。

宋尧静静地看着她那因思索而皱起的秀眉。

良久,张暖像是泄了气一样地咬了下唇:“我有种预感,等你完成那幅画,我就神不知鬼不觉地欠你一大堆东西了,还利滚利的那种。”

宋尧眼里含笑:“这话怎么讲?”

张暖低头抿口牛奶,小声说:“还能怎么讲啊,传说中的甩锅王,恐怕说的就是你。”她那夹着怨气的小眼神落到宋尧的目光里,稍微让宋尧找到了点以前她的影子。

说完她又赶紧正色改口:“不对,你比甩锅王还要高上一筹。别人甩了锅之后就算了,你把锅甩出去还要说人家的脑袋把你的锅给撞坏了,得赔……”

宋尧被她的解说逗乐了,忍不住轻笑出声:“过奖了。”

张暖原先觉得自己玩笑开得有点过,刚想收敛一些,就见宋尧这么愉快地接受了她的“褒奖”,不由得有些错愕。她以前怎么不知道这个人居然这么……奸诈狡猾不要脸……

宋尧看见她的神情,出声问:“怎么了?”

“没什么……”她咬了口三明治,将刚刚出格冒昧的想法压了下去。

“是不是没想到我会这么不要脸?”

宋尧接下来的话把张暖吓得一咳,吐司面包屑顿时呛进了她的喉腔。她拼命地咳嗽起来,脸蛋被憋得通红,泪水也忍受不住寂寞蓄上了她的眼眶。宋尧一时间慌了神,赶紧绕过来想替她拍背顺气。

张暖余光瞥到后,立刻伸出手来制止,另一手则按在胸口不停地拍打着:“没事……我没事……咳咳……”

宋尧也觉得自己的做法有点不妥,不觉有些懊恼地退回去,默默递过纸巾,等着她平复下来。

宋尧拿起三明治,咬了口尖儿:“怎么反应这么大,被我说中了?”

张暖好不容易恢复了正常脸色,一听这话即刻又涨红了:“啊?没有啊……真没有……”见宋尧那蕴含着探究的眼神,她当机立断转移了话题:“啊啊,对了,三明治好吃吗?需要我赔你一顿饭吗?”

“不好吃。”宋尧很认真地摇头,“太干。”

张暖指指他手边的那杯奶,“那你多喝点牛奶。”

“牛奶加了糖,太甜。”

“你……”张暖无可奈何地叹口气,“好吧,看来这顿饭我是赔定了。”

“对呀。”宋尧唇边漾着笑,后又看了下她的衣服,随口问:“今天你也要出去?”

张暖听到那个“也”字,心里顿时有点闷,摇了摇头不出声。

宋尧沉吟问:“是不想出去,还是没人约你?”

她明白,这里所说的“人”自然是指陶格行,便糊弄着答:“大概都有吧。”

宋尧听后偏过头望了望外面的艳阳天,“这就难办了,我还想着邀请你陪我去公园呢。”他回过头见张暖困惑地看着自己,就补上了一句:“在那儿写生。”

张暖放下只吃了两口的三明治,双手撑在沙发上:“转移到户外的话,酬劳能不能加点呢?如果能把赔出去的那顿饭给抵消了,我倒是可以考虑一下。”

“挺精明啊。”宋尧颇为赞赏地说,“不过不能抵,这是两码事。”

张暖撇撇嘴角:“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宋尧见她不打算再吃了,就站起来拎上写生包:“走吧。”

稍微活跃起来的气氛在两人并肩行走的时候,慢慢冷却下去。蓝天绿树,煦暖微风拂过路旁三三两两低声交流的人们,将一丝丝纯正英文或法文口音递了过来。

加拿大真的很适合人居住。安稳闲适的生活调子,总是能安抚下张暖那躁动不安的心脏。

每一次的痛苦压抑,都在这里得到了抚慰。

张暖屈膝坐在宽阔如茵的草坪上,泥土气与草香如发酵的面包,新鲜又沁脾。她扭头看了眼旁边那个在树下执着画笔的眉眼清亮如画的男人,心里沉重不堪。

几天过后,她就会离开这里。其实如果可以的话,她宁愿以后再也不要回到这儿来。

这时,有一只小松鼠跑了过来,围着宋尧与他的画架绕了一圈,继而又呼哧呼哧地奔到张暖的身边,在草坪里点着脑袋,寻找一些散落的榛子。找着之后,它就紧着两只小爪子聚在鼓囊囊的嘴前,活泼灵动的样子让张暖看了好不欢喜。

张暖对着那只松鼠伸出手掌,它一见,立刻跃动着四肢蹦跳上来,一点也不怕生。张暖小心地抚弄着它的小脑袋,它显得十分惬意,安稳地支起身子悠闲晒太阳。

一会儿又有一只松鼠过来,“吱吱吱”地在呼朋引伴。它听见了以后,弓下身子跳到草坪上,与同伴一道跑了。

张暖手支着下颚,安静地看着松鼠们离开。

宋尧面前的画纸上已然现出张暖与松鼠互动时的有爱画面,栩栩如生。虽然还只是线稿,但那种情调已经处理得恰到好处。灰色铅笔线条柔和,仿佛将无影无形的阳光都圈在了里面。

张暖目光转向他,“看来,你今天手感不错。”

宋尧拿出颜料盒,在调色板里熟练地混着色:“还好,不过我还是不满意。”

“听说艺术家都有点强迫症。”张暖将弯曲的双腿伸直,两只脚来回碰着。

“这东西因人而异,反正我没有。”

张暖默然半晌,又说:“那你明天还要来吗?”

宋尧眸光一抬,看着她反问回去:“你希望我来吗?”

她神色一滞,而后动了下嘴角:“不希望,你来一次我就得赔你一回东西,不划算。”

宋尧笑了笑:“那我一会儿回去就要好好想想,明天让你赔我什么。”

张暖听了一阵懊悔:“早知道就不说了。”

“迟了。”

短短的对话之后,两人再一次归于沉寂。期间有个软萌小正太跑过去,忽地脚下一绊,张暖眼疾手快地拉住了他。“watch out.”

他开心地扬起笑脸,奶声奶气地说:“can i kiss you for your help?”

张暖看着小男孩那如深海一般的蓝眼睛,笑着偏过脸,软甜里还带着点口水的吻轻轻印在了她的左颊上。“sweety,my pleasure.”

宋尧有些恍惚,沉默低头给画涂上颜料。张暖本想凑上去看,可宋尧没主动提,她也不好意思过去。

之后宋尧就收起画架,送她回了房间,然后径自离开了。

张暖在床上呆了一会儿,徐曦就来敲门了。她一进来就兴冲冲地说:“张暖,这个时间你肯定还没吃饭吧?”

“怎……怎么了?”张暖搞不清状况。

“之前不是说要陪我出去玩的吗?就今天吧!你看你衣服都穿好了,天气又这么好,不出去多浪费啊?这样,我们先去吃饭,然后再逛街,你说好不好?”徐曦嘴巴如连珠炮似的,让张暖完全没有拒绝的理由。

再加上她想起礼物的事,便点头答应了。

.

宋尧连午饭都顾不上吃,一直在书桌前涂涂画画。

屋子里的光线越来越少。

他开了台灯,手放在酸僵了的后脖按了按,仰起脸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这一闭就不知不觉睡着了。

最终将他吵醒的是手机振动的嗡嗡声。他睁开眼,身体懒懒地前倾,将桌子上的手机拿过来,一接起,里面就传来吵嚷聒噪的动感电音,混带着徐扬那难掩激动的声音。

“快来crown!”

宋尧眯了下眼睛,果断挂掉电话,拿起挂在椅背上的外套就出门了,连台灯都忘了关。

灯下的彩画上,一个蓝眼萌正太正在亲吻张暖的脸颊。张暖的眼睛笑得弯弯的,如月牙儿一般。

可眸子深处,仍掩不住一丝谷底暗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