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第三十四章(1/1)

徒歌在半夜惊醒。他做了一个噩梦, 梦中的痛苦和挣扎是那么清晰,就像他真真正正经历过、品尝过,但是睁眼的那一刹, 就什么都忘了。

汗水浸透了睡袍, 棉布变得湿冷,贴在胸口。他抹去满头冷汗, 靠在床头大口喘息, 拎起领口,让湿哒哒的衣服和皮肤暂时分离。

低头时他看到指间闪烁着微弱的冷光,像是夏日的萤火虫一样,随着抬肘屈指的动作轻轻颤动。

这是?

他疑惑地把手掌伸到眼前,想要捉住那缕微光。手指穿过光圈,没有碰到实处。徒歌愣愣地坐着, 渐渐回忆起之前的事。他和孔宣没有参加剧组的聚餐, 回了家。孔宣做了一顿丰盛的晚餐, 为了纪念今天这个特殊的日子。他们开了一瓶酒, 他喝多了, 然后……然后他们去了天台,孔宣捉了星光缠在他手上。

星光还在。很好看。

徒歌看着手指上的微光, 越看越像人类定下终生时会套上的戒指。不止是他的手上有,孔宣的手指应该也缠着一缕星光才对。

他转头看去,那只修长的手搭在被子上, 手指果然也闪着微光。

持续不灭的微弱光芒抚平了他心头的惊悸, 就像是寒冬夜行人, 行走在茫茫荒原上,终于看到了一家灯火。他知道他不是一个人,就算千难万险,也有人一齐面对了。

徒歌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弯起,对着空气发了会儿呆。随后他掀开被子,轻手轻脚下了床,蹲在床边。也许是之前牵引星光消耗了太多力量,孔宣沉沉睡着,没有被他的动作惊醒。

徒歌伸出手,手指上的星光照亮了一小片区域,孔宣那张刀削剑刻般的面孔被衬得愈发深邃。他看了好久,怎么都看不厌,最后狠狠按下手,又在快要碰到对方的脸颊前收住了力道,轻如拂羽般捏了一把。

“没胆子当面问我,只会趁机套话。”徒歌轻声道,“老骗子。”

他把喝醉时的对话都想起来了,孔宣怎么发现他只会回声似的学人说话,又怎么利用这一点哄着他说出喜欢的。

他非但没有生气,反而有种说不出的喜悦。他看着孔宣在睡梦中轻颤的睫羽,忍不住凑上前,亲了一口。

“醒来问我,我又不会一一”

徒歌的心脏猛地一跳,针刺般的锐痛让他没能把这句话说完。刚刚压下的不安又再次涌起,他不得不起身,在房中踱步以平静心情。害怕吵到休息的孔宣,他犹豫着离开了卧室。

徒歌按着胸口,在二楼的楼道口徘徊,冷不防看见一楼窗口边黑影一闪。

有贼!

他手指一动,定身的术法就要使出。那贼却笨手笨脚的,刚翻过窗台,就重重摔了下来。

“啊一一”

徒歌施法到一半,收住了手。那呼声虽然有些变形,还能听出是个熟人的。他缓缓走下楼梯,对废狗般趴在地上的人道,“回来了?”

张正明:“嗯!”

张正明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手掌,尴尬道,“那个,我没有钥匙,没法从正门进来。前辈又在房子外头加了结界,只有窗台有破绽,我只好……”

徒歌走到窗台前查看,略去那个明显的黑脚印,果然感受到了一股妖力流转形成的结界,应该是孔宣布下的。

“不错嘛。”他要是不留心,都看不出这个结界的破绽。

张正明只注意到了自己闯入民居时留下的犯罪痕迹,马上道歉,“我等会儿就处理干净。”

“嗯。”徒歌悠悠道,“事情都办好了?”

“啊?”

张正明一向应付不过来话题的突转,徒歌只好放弃了举重若轻的随口试探,直白问道,“那个松树妖搬家的事儿办成了没?”

张正明闻言脑袋一耷,垂头丧气道,“没呢。”

徒歌啧啧了两声。

“组织不同意。松树前辈他现在受了伤,更挪不动身了。”张正明想到松树妖的颓态,沮丧道,“伤得很重,一时半会是养不好了。组织正在联系帝都的治疗师,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治好前辈。”

“重伤?徒玥也没治好他?”徒歌皱起眉头。青丘狐一脉不以战斗力见长,但擅长各类辅助术法。他偏爱观心术,那位二表姑的治疗术却是族里顶尖的。连她都治不好的伤,得有多重?

张正明老实道,“徒科长出了手,但只能阻止伤势恶化。现在前辈还在昏迷啊……”

关于松树妖的事,张正明还想说很多,但想起会客厅中云集的大佬,还有他离开苦茶胡同前收到的叮嘱,他只好把这些想法都埋在了心底。

他看徒歌对这事很关心,怕对方再问下去自己会为难,生硬地转移话题道,“前辈这么晚还不睡啊?”

徒歌有心再问两句,一眼看穿张正明回避的态度,双手环胸轻松道,“哦,睡不着,起来散心。”

“是吗?”张正明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那我先去休息啦。”

“去吧。”徒歌离开窗台,在大厅的沙发上坐下,打开电视,无聊地按着遥控器调台。电视上正轮播着动物世界,一只皮毛油光发亮的红狐在树林中穿梭跳动,身态轻盈,宛若精灵。

张正明拖着沉重的步子往卧室走,正好看到了这一幕。

他的脚步一停,脑海中突然跳出了一个画面。同样茂密的丛林里,盘根错节的须脉,高低不平的地面,一只狐狸姿态优雅地朝他走来。不过皮毛不是烈焰的红,是一一是什么颜色的呢?

徒歌偏头,斜斜看了他一眼,“不是要去睡?”

无论怎么努力回想都凑不起的那副拼图,加上徒歌斜睨的桃花眼,忽然就齐全了。张正明脱口而出道,“前辈,我是不是见过你?”

“是啊,三分钟前,你从窗台上摔下来的时候。”

徒歌一按遥控器,换了个台。客厅中没有开灯,他脸上的光色随着电视屏幕而变,只有黑沉的眼珠一如往常。

张正明扭捏道,“更早之前……”

徒歌不耐烦地连换三个台,遥控器被捏得嘎吱作响,“哪儿那么好像见过的,你以为自己是贾宝玉啊。”

张正明一时语塞,随后反思,这样冲着个比自己大几千几万岁的老前辈说话,确实有些轻薄的嫌疑。“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徒歌嘟哝了一声,孔宣当初那手术法使得不好,没把记忆消除干净,张正明大概还依约记得他们见过面的事。他朝张正明招了招手,“走过来,告诉你一件事。”

张正明依言小步走到沙发前。

徒歌一指点向他的眉心,低声吟道,“你没见过我。”

他的声音比平日更低沉沙哑,带着蛊惑和引诱的味道。张正明的瞳孔有片刻涣散,而后重新凝神,脑海中好不容易拼凑起来的画面又消散了。这一回散得非常彻底,如果说之前还有一副残破的轮廓,现在连拼图的碎片都找不到了。

“去睡吧。”

张正明转身,脚步迟缓地走回自己的卧房。

徒歌百无聊赖地在沙发上翻了个身,张正明的出现打了个岔,让他暂时忘记了心中的不安。但这时想要再入睡,却怎么躺都不舒服,总觉得身边缺一个人。他开始怀念起能窝在孔宣怀里的感觉。都是老妖老妖,那个姿势说起来有些不好意思,但耐不住窝得就是舒服,不热不冷,不硬不绵,就像量身定做的抱枕似的。

他挣扎了好一会儿,等到电视上的演员终于说完了“你无情你无耻你无理取闹”的一长串台词后,下了决心,关掉电视,上楼。

把孔宣的胳膊从被子里拉出,横着摆好,垫在自己脑后,侧过身,环住对方的腰,闭眼。踱了半天的步子也没能变缓的心跳,逐渐平缓。

徒歌在入睡前想着,刚才醒来时两人是分开的,没准做了噩梦就是因为没挨着孔宣睡的缘故。

安静地落针可闻的卧室里,孔宣睁开双眼。他被当作枕头的手臂一动不动,另一手在空中画了个圆弧,将之前客厅发生的对话显现出来。

整幢别墅都有他布下的结界,张正明闯进来的时候他就有所察觉。他按下胸中暴躁、愤怒、嫉妒种种阴郁的情绪,等着心头的风浪平息,等着枕边人自己回来。

他等到了,但还是不能安心。

“你去。”孔宣调动妖力,解开了某个小妖怪身上的封印,吩咐道。

瑟缩着在柜子里躲了好几天的被子精:“嗨…………那个…………呀…………”

它的声音像是随时都能断开,显然是被封印得久了,刚解封还没能缓过来。

孔宣把话音隔空传到它耳边,“你不是要找人睡觉吗?楼下那个,八字重,天生适合采补,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