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继续(1/1)

如果看不到更新 多买几章哦 或者等三个小时  这会儿苏一跟在韩肃身边心下里不安,想着不知到王府是个什么光景。那王爷怕她一人在铺子冷凄凄地过除夕,可接进王府来就有人一块儿过了么?跟谁呢?难道是跟王爷?这事儿不敢想,夭寿。

她在离王府大约十步的地方停了停步子,抬头看了两眼立在暮色中的宽大府门。门楣上挑着两盏红色西瓜灯,曳曳地散着红光。韩肃回头叫她一声,她方又跟上去,随他往角门上去。入了这角门便不得不谨小慎微,她低着头不言语,但可瞧见自己马面裙下露出的绛色鞋尖儿。

门上的侍卫向韩肃拱手,道一声,“韩总管。”

苏一低眉,随着韩肃要进去。却是刚迈开一小步,突有人拽住了她的袖褶儿,问了句:“你怎么来了?”

苏一听出了是小白的声音,顿时觉得亲切许多。这王府里头,她最熟的也就是这小白了。因回头瞧他,小声儿道:“王爷叫我来的,我本不想来。”

小白一瞬无解,却也懒得理会这些个,只笑着说:“你先进去吧,我子时换勤,回头找你。”

“嗯。”苏一应了一声,忙转回头去,瞧见韩肃正停了步子看她,便又忙跟上去。

韩肃深知小白为人,仗着粉面桃花眼儿花丛里来花丛里去,浪得没边儿。但凡他瞧得上的姑娘,都有个好样貌,旁的他也不顾。对人贴心那也是实打实的,珠钗首饰也没少糟蹋。这会儿瞧上了金银铺这姑娘,少不得也要抽些功夫不几时地撩上一撩。然要说真心,还真没见他掏过。哪一日厌了,随意编个理由塞些银票子也就打发了。这是他小白的本事,旁人想学也学不来。

他原以为这姑娘必是小白的盘中扣肉,却不知怎么又与王爷牵上了关系,特特叫他接了来府上过年,着实令人费解。小白也便罢了,他是浪荡登徒子,见漂亮姑娘走不动道儿,这事儿不稀奇,然王爷可洁身自好得很呢。

苏一跟在他身后,自然不知他心腹里想的什么,只暗暗地使了余光瞧些旁侧景致。她跟着韩肃过垂花门,沿着抄手游廊入一穿堂,其后又是弯弯绕绕,终于到了一个院子前。

韩肃停下步子,单手背到身后,转身来看她,“王爷在里头,你进去吧。”

苏一微微踟蹰,随后冲他施了一礼,只得往院门边儿去。抬手捏上门环,到底是心慌,又回头求助似的朝韩肃望了一眼。韩肃也不知看不看懂她的难处,只冲她半抬胳膊,扬了扬手,那动作瞧着像鼓励的。苏一得了些底气,便冲他点了下头,以做受用的表示,手下把门环扣了下去。

韩肃却不知她点那头是何意,他的动作不过是告诉她快进去,他好交差走人。木了木本来就没什么表情的脸,自己便回头去了。

这边儿院儿里的丫鬟来开门,瞧见苏一也不问什么,引了进去,“王爷在屋里,姑娘进来吧。”

“诶。”苏一把手炉和皮纸伞伞使劲往怀里抱了抱,多瞧了那素袄素裙的丫鬟两眼。这王府里便是丫鬟,穿的也比她好百倍。身上的料子映雪发亮,曳曳地空垂下来,边角绣了几朵绿萼梅花。

那丫鬟领她到正房门外,敲了下半开的门扇,通传道:“王爷,人到了。”

等里头人应了声儿,苏一抱着东西进去,透过镂花落地罩瞧见咸安王爷正盘腿坐在炕上,一身宝蓝云纹直裾,腰间系着螭纹羊脂白玉坠,浅清的穗子洒落下来。身前炕几上又摆了一盘棋,手指间捏了烤瓷黑子儿正落下去。没等苏一再挪脚,他就说:“进来吧。”

苏一绕过落地罩,给他施礼,“给王爷请安。”

“不必拘礼,坐吧。”咸安王爷从棋盘上收回手,定身看向她。

这王爷最是和善的,每回与他说起话来,原有的局促都会慢慢消掉。有时又能涛涛不绝,掏心掏肺地跟他说许多前身后世。因苏一松下了神经,望了望自己手里的东西,“这是昨儿和前些时候拿了王爷的东西,今儿民女都带来了。王爷放心,没碰坏一个角儿,还是原原本本的样子。”

这是最不值提的小事,他原也没放心上,因笑了一下,道:“劳你还惦记着,早说了不必。既带来了,放着吧。”

“诶。”苏一往旁侧方桌上搁下手炉和皮纸伞,叠起双手掖在小腹前,仍过来这侧。思忖了一下要坐到哪一处,最后挑了炕下一排玫瑰椅的最末一张椅子坐下。这儿离咸安王爷不甚近,却也能清楚仔细听得到他说什么。

她是谨小慎微生怕做错了事叫人笑话,咸安王爷却还是笑她,那笑意直剌剌地挂在嘴角上,冲她说:“不必如此,过来陪我下棋吧。前两回路上闲谈,也未见你这般生分。礼数讲得重了,倒没了意思,叫你来过年也是委屈了你。”

“哦。”苏一闷声应一句,矮着身子到炕边去,心想王爷真真儿是最讲道理的好人。她往炕上挪,头一遍却坐滑了身子,一屁股跌坐在脚榻上。这事儿忒尴尬,她就势低下头去,脸蛋辣烫。

偏咸安王爷也不顾她面儿,轻轻地笑起来。一面笑着,一面又起了身过来伸手要拉她,温声说:“小心点。”

苏一埋头坐在脚榻上,微掀眼睑瞧着身前的那只手,白净修长,骨节分明,腕处压着金线滚边儿的宝蓝袖口。她心里犹疑,抿唇半晌,怯生生地伸出手去,搁到他手心里。借他的力起来,脸上那辣辣的烫意却更重了些。然后她坐到炕上清嗓子,把那只被他捏过的手压在另一只手下头。

咸安王爷却并无异常,回到自己那处,侧身坐下来,伸手到炕几上捏棋子,问她:“会下棋么?”

“不会。”苏一嗓子发干,声音像从喉咙间挤出来一般,又说:“只会赶围棋儿。”

咸安王爷慢条斯理地捡棋子儿,“我兄弟姐妹多,小的时候常聚到一处也是赶围棋儿玩,输赢些零子儿。那时候较真儿,输得多了总有人要耍赖,时不时地闹起来。那时我六哥最喜欢欺负我,哄骗了我不少东西。后来大了些,被安排了先生,琴棋书画一样儿也不落下,也就慢慢不玩那个了。”

苏一坐直了身子,“王爷是金墙银瓦琉璃宫里长大的人儿,咱们比不得。从小也没学过一天琴棋书画,会的自然也都是常人都会的。再难些,我们便玩不上了。”

“那你把身上的钱掏出来,我今儿陪你赶围棋。”咸安王爷收罢了棋子儿,笑笑地看向她。

提起钱,苏一忍不住下扯嘴角,十二分的不情愿挂在脸上。却又不得不听人的命令,把腰间荷包里的铜板尽数倒了出来。一枚枚往炕几上摆了,很是留恋地说:“没有了……”

咸安王爷仔细瞧着她脸上的神色,嘴角挂着笑意,瞧一眼她身前炕几上的铜钱,道了句:“也够了。”

苏一心里暗自委屈,够是够了……

可输完她就没饭吃了……

“他生什么气?”周安心微瞪了一下眼,“咱们好吃好喝地养着他,哪里还不够?咱们拿他当一家人待着,他还不满足?哥哥这辈子就成这一回婚,自然要事事小心。多少些礼数下来,要的都是家庭和睦人口兴旺的好命人。他这样儿的,丧妻丧子绝了后的,自然不好什么事都瞧着,没得冲撞了吉利,我也是多想了一层罢了。这事儿料不准,总要防的。他难道不能体谅咱们,还要瞎生这个气?”

周大娘把她的手指都缠好,叹了口气,“罢了,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我是管不了的。你去吧,跟你哥哥说上一声儿。也好叫他提早相告沈家小姐,别到时生什么乱子。待会压床的人来了,要与你哥一屋里睡觉,你不便往那屋里去,赶紧着吧。”

“省得。”周安心瞧了瞧自己缠着片帛的十根手指,见无不妥,便起了身往正堂里去。此时周安良正在灯下看书,一副刻苦不可多得的勤奋模样。正翻了一页儿书过去,瞧见周安心进来,便把书搁到了炕几上,问她:“还有什么事?”

周安心上炕坐到红锦鸳鸯戏水引枕上,手搭上炕沿儿,“娘让我来跟你说,这正堂只许你跟嫂子住三日。三日后你和嫂子回门,我和娘就得把这里的东西尽数挪出去。娘说了,告诉你知道,早早儿跟嫂子说一声,免得到时生出乱子。”

“这是什么话?”周安良皱眉,“早头那会儿还说一月,这会儿怎么就三日了?”

周安心另只手拿到眼前儿细看,“太公发的话,咱们能说什么?不若,你叫嫂子出些钱将这宅子买下,总归她嫁妆多,有的是钱。如此咱们也不需再看他们的脸子,最好。咱们也学他们的样子,施恩给两间住着,日日仰着下巴儿瞧他们。”

听下这话,周安良眉头深蹙,拧出个肉疙瘩。细思半晌,而后瞧向周安心,小着声儿道:“我与你说,你别叫娘知道。从跟曼柔议婚以来,我就没跟她说过这房子不是咱们的。原想着成亲后与她慢说,一月也够了。可眼下只有三日,怎么说?这太公也是,出尔反尔,做的这叫什么事儿?”

周安心先听这话惊讶她哥哥撒谎,转念一想又明白其中道理,遂也没什么大反应。她又想了想,看向周安良,“那哥哥你说,如何是好?”

周安良嘶嘶儿抽气,“你去跟娘说,叫她让太公再多匀几日。他原先说好的,这会儿突突改口,咱们没法儿处置。既已经借了,再多借几日又何妨?”

周安心收回炕沿儿上的手,搁到大腿上,“也别再叫娘去求他了,怕是没用。娘干多了这种事儿,我也瞧不下去。”想了想又说:“这么着吧,这事儿就交给我。你安心把嫂子娶进门,到时自然见分晓。”说罢也不让周安良再问她,叫他“也别再看了,歇几日无妨,横竖都能中进士”,说罢下炕出屋去了。

外头圆月当空,蒙着雾纱般的大大一轮,繁星密密坠成一片儿。周安心往东偏屋瞧了两眼,心里念叨,苏太公这会儿跟着苏一一块儿不仗义,难事当头上不给他们情面儿。这事儿要想法子,而这法子不论好坏,便全是他苏太公逼出来的。

她在心里思量了一个晚上,浅浅睡了两个时辰,天还没亮透,便叫周大娘叫了起来。忙活了这么些日子,今儿才正经地把喜事办上。家里请的大厨帮杂尽数都到了,摆下几十样儿菜色来烧热了锅灶。那红花细穗的花轿里的红烛已烧了干净,吹鼓手上门候着,只待一块儿到沈家大宅里带新娘子。

而那沈家大宅里,也是相似的一番光景。花簇灯笼挂了满府,下人们步子匆忙碎碎,不比周家那小家小院儿的不需撵路。三小姐出嫁这事儿是府上沈大奶奶一手料理的,并不见一星儿差错,桩桩件件儿都打理得甚为妥帖。沈夫人是落闲的,便不时拉着沈三小姐说些体己话。闺女要嫁人了,该嘱咐的一句也不能少,怕她做人媳妇儿受委屈。

沈三小姐曼柔今一夜里未睡几个时辰,四更的梆鼓一响,她就再没闭过眼。抽了枕边儿的白缎帕子绞手指,蜜蜜想着往后要与她的周郎双宿双/飞,何等快活自在。熬了许多日子,总算是见着头了。

沈夫人五更天的时候来敲门,进屋里来与她说话。沈曼柔掀了被子下床,披了件碎花蓝袄子与她炕上坐去。她给沈夫人斟茶,说:“女儿走了,往后不能孝敬娘了,娘要自己照顾好自己。”

“我能有什么?”沈夫人伸了手去接沈曼柔递过来的黑瓷圆肚小杯儿,吃下半杯茶,往炕几上搁,“这家里除了你爹,无人能给我委屈受。倒是你,不听劝,要嫁入那样儿的人家,不知什么了局。”

沈曼柔一面吃茶一面盯着沈夫人小指上的玳瑁蓝珠护甲,嘴上徐徐吹了两口气儿,“安良对我好,娘您不必担心。这世上,除了爹和娘,就数他对我最好。他又是极为有才华的,定然不会让女儿受了委屈。等明儿考了状元,爹就不会这么瞧不上他了。”

“你是不知柴米油盐的日子是何罢了。”沈夫人叹气,“咱们拦不住,遂你的愿,往后是好是坏,都得你自个儿受着。你爹不给你田亩铺子,但凡生利的一样儿不许给你,你也别怨他。他是望你好,这会儿也是真生气呢。虽应下了婚事,到底心里的坎儿过不去。你眼下当那秀才是个宝贝,不知他日后会如何。你婆婆和你小姑,又是不是好相处。”

沈夫人絮叨说着,但瞧见沈曼柔脸上现了离神的表情,她知道这话儿又是废话了。她不去体验一番,永远不知人话里说的那是什么意思。索性也不说了,只道:“罢了,都这时候了,我也不再与你说这一宗了。我从自个儿的嫁妆里抽了一百两金子出来,与你带上。你好生收着,不得已万莫拿出来。嫁人就是过得人家的日子,没有自个儿贴补的道理。你若把钱都花光了,最后没了倚仗,怕是难熬。你爹放了话,婚后不准沈家接济你们度日,你心里要有考量。”

“嗯。”沈曼柔点头,敷衍般地应声儿,“娘我知道了。”

沈夫人摇头,她知道什么?她什么都不知道。一心里只想着周安良是如何如何好,其他的一概不顾。说起婆婆小姑如何,她只一句“安良会护我的”尽数堵了人家的话。她又是从小娇惯着养大的,也不知银子金子值什么。怕就怕婚后叫人掏空了,后悔都来不及。偏她这会儿听不下去,也是没办法的事儿。

沈夫人不再费口舌,扬声儿叫丫鬟,“把梳头婆叫进来吧,给三姑娘上头。”

上头是个礼数,一面梳还要一面大声说喜辞——一梳梳到尾,二梳梳到白发齐眉,三梳梳到儿孙满地,四梳梳到四条银笋尽标齐。

周家要忙的事还有许多,譬如祭拜礼、安庆礼,还要安床、等着收沈家抬来的嫁妆。安床也是选的二月十四,定的吉时是晌午时分。良辰吉日一到,便在新床上将被褥、床单铺了,再铺上龙凤被,撒花生、红枣、桂圆、莲子各式喜果。那抬床的人、铺床的人以及撒喜果儿的人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好命人”,一点儿马虎不得。

苏太公识趣儿,早早起来洗头擦面儿出了门,不留在家里碍人手脚。他原也从没料理过这些事情,帮不上什么忙。他又是命数极差的,这会儿也老了,总杵在跟前不免叫人不喜。这事儿却也不是多心,要压了自个儿不当回事。只周安心那孩子总是有意无意地捎带两句,那话里的意味儿,他还是能品得出来的。

他也是有脾气的人,心里头不免生气,却总叫周大娘那句“孩子不懂事儿,太公您别往心里去”给灭了火气。他又想,人家喜事当头,不好去搅和了,泯自个儿的良心,遂都暗暗受下。孩子不懂事是孩子的不是,他若与人家孩子计较个子丑寅卯来,就是他的不是。

出了家门,苏太公去离镰刀湾最近的街集上吃些粥粉油条,饱了去白水河边儿沿河遛步。消了食又练会儿把式,等来了老伙计,柳树下下棋打发时间。这会儿柳树抽了嫩芽儿,白桥嵌在密密织织的柳枝儿间,如笼了一层灰青色团雾。

棋下得累了,苏太公便和几个老伙计依着河边儿灰石栏杆坐下,一边抽旱烟一边儿闲唠呱儿。

他解了腰上烟斗,伸手进衣襟摸出纸包的烟草来,一面往烟锅脑子里装烟草一面说:“这会儿就快了,安良一成婚,把正堂还给我,我就立马去把一一叫回来。让她在外头受了那些委屈,我心里头也跟着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