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结束(1/1)

久违的暑假。

桃山基本上每天都会跑去戚渊家里, 每天给他带吃的,每天给他贴小红花, 还带了一个标配小本子, 在上面写写画画,都是些乱七八糟的生活琐事。

比如谁又去河里抓了多少鱼, 外面的天气有多热,电视上又放了什么动画片,桃山重点讲了百变小x, 说那个真的特别特别好看。

戚渊一开始很少会和桃山交流。后来桃山每天对他说的话已经快记满一个小本子了,戚渊才开始渐渐会笑,笑得很安静,桃山不太习惯。所幸这种笑容维持时间不久,桃山来满一个半月后, 戚渊会和她说话了。

“丑, ”戚渊对着她画的百变小x, 毫不留情面地说,“丑死了。”

桃山听见他讲话那一刹那差点没蹦起来,她喜滋滋地在本子上写:对对对, 我画的丑,但她其实可好看了。

“哦。”戚渊不太感兴趣, 换了个话题突然问她, “你什么时候开学?”

提起开学,桃山有点情绪低落,恹恹地写:还有十天。

她以前很喜欢开学, 但是现在不放心戚渊小哥哥一个人在这,提起上学就有些不愉快。她握着笔停了停,眨巴眼看着瘦削的戚渊,又写:哥哥一起上学嘛!

“再说吧,”戚渊低头笑了下,“出去玩吗?哥哥带你出去玩。”

这也是他出事这么久以来,第一次提出要出门。

桃山兴奋地点头,兴高采烈地跟着戚渊出去了。戚渊在乱石堆那给桃山玩了一天的yoyo球,还手把手地教她,带她完成了几个小有难度的动作。

第二天戚渊陪着桃山在小卖部那里看了几集百变小x,然后买了几盒橡皮泥,两个人在树底下捏了半天百变小x的小泥人。戚渊手巧,捏得还像模像样,于是十分无情地嘲笑了桃山手笨,捏成了一团球。

第三天戚渊带了桃山捉鱼。虽然说是带着她捉,却不允许她下河,只允她在河边脱了鞋子坐着那泡脚玩水。桃山玩得超级开心,哪怕戚渊没捉到什么,小桃山都在岸上拼命地鼓掌,眉眼笑得弯弯的。

第四天戚渊看桃山画画,嘲笑她都要上四年级了,画画还跟狗爪一样难看。桃山不服气,把笔递给了戚渊同志,戚渊同志捏着笔捏了半天,画了一个桃山。桃山头发长了,扎了两条辫子,画上的女孩也扎着辫子,在那灿烂地笑。

——栩栩如生,画得极好。

桃山呆了,然后立刻缠着戚渊教她。戚渊戳了戳她的小脑门,哂笑:“这哪里用教?就认真看人,然后随便画画啊。”

于是戚渊又给桃山当了一天的模特,只不过桃山依旧画得惨不忍睹。

第五天,陪戚渊陪了一个暑假的桃山终于想起来自己还有“暑假作业”这种东西要完成,于是背了一书包的作业去找戚渊,央求他陪自己写作业。桃山这姑娘写作业很认真,连练习册上的拓展题都是要仔仔细细做的。

戚渊陪久了觉得无趣:“我帮你写一半?”

桃山十分严肃地在纸上写:不行!自己的事情自己做!

戚渊翻了翻桃山其他几叠试卷,这些基础题在他眼里看起来简单极了:“这题你都会,还做它干什么?”

桃山写:但是作业就是要拿来做的啊。

……说得好有道理,竟然无力反驳。

于是在开学前,戚渊就这样陪桃山写了五六天作业,期间他还画了好几幅桃山做作业的速写,并在画纸上工工整整地给桃山留言:

余桃山小朋友,请好好长大。

那天桃山拿着画离开,心里简直美出了泡泡。那几幅画被桃山拿着向父母炫耀了很久,久到张老师十分无语地答应自己的女儿:“裱裱裱,明天就叫你爸找人给你裱起来,你房间挂一张,客厅挂一张,书房挂一张好吗?”

桃山眼睛亮晶晶地抱着画点头,觉得这个主意真是好极了。

9月1日开学,桃山乖乖地背上书包和妈妈去学校。行至半路,街道的拐角处,桃山突然拉住了妈妈的衣角。

张老师停步,低头不解地问她:“怎么啦?”

桃山不自在地用鞋子蹭着地,糯糯地说:“要、要不要,带上哥哥一、一起呀?”

张老师闻言失笑:“你哥哥跟你又不在一个学校。”

“但是可,可以走一小段、段嘛。”桃山捏着张老师衣角撒娇,“他也要、要上学,而且还要人,监督。”

张老师有点犹豫,但是想着时间还算充裕,而且戚渊这学期该是初三了,就这样放弃学业真的太可惜,于是带了点劝诫的目的,答应了女儿拐去戚渊家里看看。

张老师后面无数次、无数次庆幸她女儿的天真与善良,也无数次庆幸在这个命运的分叉路口,那个时候她选择了想要去拉少年一把。

开学的这个早上,戚渊自杀了。

在那个乱石堆上伫立的孤零零的铁皮屋内,这个小少年选择这样仓促而又随便地结束自己的生命。

张老师打了110,把人紧急送往了医院。桃山被一地的血吓傻了,但在救护车要离开的时候,她还是勇敢地跟了上去。张老师没有阻止,她只是突然觉得,也许戚渊这个孩子很早就有轻生念头,但是心里总是想着要陪桃山这个小妹妹过完最后一个完整的暑假,他便生生陪她熬多了六十多天。

张老师陪桃山在急救室门口等,桃山到底还小,被吓怕了,躲在妈妈怀里哭,真是哭得张老师觉得心碎,为女儿,更为那个生命危在旦夕的少年。

桃山攥紧了妈妈的衣角,打着哭嗝问:“哥哥,怎、怎么了?”

“他受伤了,”张老师试图和女儿解释,“他心里特别疼,疼得受不了,所以伤害了自己。”

“那得,得多疼啊?”桃山抬手抹抹眼泪,“那哥哥,哥哥会、会有事吗?”

“这个妈妈也不知道。”

母女简单交谈的时候,余教授和戚渊班主任都赶了过来。戚渊班主任抹了抹满头的大汗,焦急地问:“怎么样了?”

“还在里面。”张老师简单地回答着。

一时之间都无话,好半晌,戚渊班主任才靠着墙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怎么会想不开啊——”他顿了顿,又觉得这话说得实在无礼,一个四十岁的大男人也哽咽了,“这孩子是真的苦。”

怎么能不苦呢?一个十几岁的少年,能坚持到现在,已经很了不起了啊。

******

手术结束后医生出来,万幸没有大事,戚渊已经可以送回病房。但此后几天,戚渊都不曾醒过来。

余教授先垫付了医药费,桃山巴巴地在戚渊床前守着他。有关部门已经联系上戚渊的叔叔,在戚渊昏睡的这个期间,戚渊的叔叔也从京市坐飞机赶了过来。

他的叔叔很高大挺拔,穿着考究的西装,梳着背头,打扮严谨一丝不苟,看起来有点严肃,进了病房一直皱着眉头,问医生戚渊为什么还不醒。

“心理因素,”医生也无奈,“身体其实没什么问题。”

然后这位小叔叔就开始给戚渊联系心理医生。他人看着严肃,但这几天一直替戚渊跑上跑下的,看起来又不像个坏叔叔。

桃山心里担心又多疑地想,她实在是害怕戚渊会遇到第二个坏家长。

第五天,戚渊醒了,那天刚好是周日,桃山和他的小叔叔当时正在陪床,见人醒了桃山不知道多高兴,低低地欢呼一声,兴高采烈地跑出去找护士。

回来的时候,就听见小叔叔对戚渊说:“我叫戚中晟,你爸的兄弟。你可以叫我叔,虽然我和你爸十几年前就断了关系和来往。不过这个不重要,从今天开始,我便是你的监护人。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桃山和他待了几天,敏感地感受到他说话的声音好像要比平时的多了一点干巴巴的味道。一字一句看似古板又严肃,其实这位小叔叔说话也有点紧张。

戚渊没说话,小叔叔又说:“桃山那小朋友去叫医生了。你好好休息,养好身体。我给你请了一个心理医生,身体恢复后你好好和他聊聊。”

戚渊没动,桃山进门后,歪着头朝小叔叔乖巧地说:“叔叔,哥哥,听、听不见哦。”

小叔叔严肃的表情出现一瞬间尴尬神色。

“哦,抱歉,我忘了,”小叔叔沉默了会说,“没关系,耳朵的事情我也给他联系了很好的医生,不过医生在京市,我需要带他回去。”

医生简单地给戚渊做了检查,没什么问题,少年毕竟年轻,身体恢复的也快。

桃山坐在床边的小凳子上,拿出一本粉红色的小本本,慢吞吞地在上面写了一句话,然后递给面孔苍白的少年看。

少年没动,桃山弯着眉眼笑着,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像以前他摸她那样,但她更温柔,也充满了稚嫩的安抚味道。

桃山年纪小,对着少年,却天生有种满腔的、无处安放的宠溺姿态,像微冷的春光里开满整个枝头的桃花,灿烂热烈,却又在冷风里头开得娇羞又颤巍巍。

少年浓密的黑色睫毛盖过眼底所有的情绪,他静静垂眸往下看了一眼。

本子上只写了一句话:万物皆有裂痕,那是光进来的地方。

注:莱昂纳德?科恩《颂歌》:不够完美又何妨,万物皆有裂痕,那是光进来的地方。

他每天都没有办法入睡。

一闭眼,就是光怪陆离的梦境,每个梦里都有一个惨死的女人在朝他叫喊。他不敢睡,一闭上眼心脏就会疼,疼得他冒汗,疼得他打滚,疼得他想哀嚎。他于是开始从早到晚地睁着眼睛,像熬鹰一样。

他也不想吃饭,他开始觉得吃饭是一件很累的事情,捧碗很累,拿筷子很累,咀嚼也很累。食物都没有味道,但是他怕桃山哭,于是逼着自己一碗一碗地下肚,食物也开始变成了让他觉得恐惧的东西。

他也害怕看镜子,他似乎总是能在镜子里看见另外一个人,那个人在朝他咧嘴笑,露出一口锋利的尖牙,像是随时会扑上来咬断他的脖子、撕碎他的血肉。他惊恐地砸碎了镜子,从那天之后他开始朝桃山笑,他想不明白人为什么要笑。

他还畏惧说话,说话似乎比吃饭更累,他每次说话都感觉有人在黑暗中凝视着他、想要和他对话,像是他哪一个字说错了,那个暗中窥伺的人便会从黑暗里爬出来,把他一并拖进深渊,然后狠狠地打他一顿,直到他遍体鳞伤。

他每天都活在这种疯乱的、割裂的、臆想中的日子里。然后有一天,他突然就想到,如果死了的话,是不是就再也不会这样?

那天他这么想着,拿起了水果刀,想要下手的时候桃山蹦蹦跳跳地跑了进来,天真地以为他要吃苹果,还很体贴地帮他把水果刀洗干净。眨眼看他,朝他竖了一根手指头,示意自己也要吃一块。

她的笑容多好看啊,弯着的时候天边的弯月也不及她。

戚渊就笑了,给妹妹削了一个。

桃山吃了苹果心满意足,坐在他旁边开始涂涂画画,他看着看着,忍不住说了一句丑。

桃山一点也不介意自己说她不好,眉眼笑得更弯了,在本子上喜滋滋地大力赞同他:对对对,我画的丑,但她其实可好看了。

戚渊于是觉得自己的心情莫名其妙地又好了一些。

后面他发现,在桃山面前,自己好像是正常的。好像所有的凶兽和梦魇都被关进了笼子里。但是她一走,那些东西便又通通全部跑出来,以报复的心态将他折磨得更加奄奄一息。

戚渊觉得自己无时不刻像一根弦,在松与紧之间来回拉扯,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就会崩裂。

于是他给自己划了一个期限。

等她开学。他想,等她开学。她那么喜欢上学,开了学就不会再有空来找自己了。

对于那段痛苦窒息、每分每秒都在苟延残喘的时光,戚渊便是这么描述的。

叔叔找来的心理医生判定他是重度抑郁,其实他也不太懂什么叫抑郁。

“自杀的时候,”医生温和地看他,在平板上写,“有没有舍不得什么?”

少年当时在看窗外,桃山刚好在外面提着保温壶准备跑进来,阳光在她头发上跳动,他觉得桃山活得真的好灿烂啊,活出了一片春光。

“有,”戚渊朝医生笑了笑,“想看桃花开。”

医生还想问些什么,戚渊嘘了一声,笑着发出逐客令:“阮医生,我要上手语课了。”

医生了悟地点头,收了平板,刚好桃山从门口进来。

桃山很有礼貌地朝戴眼镜的阮医生微微弯腰打招呼:“阮、阮医生,下午好!”

阮医生很喜欢这个活泼的女孩,便微笑接话:“你好呀小桃山,又来给戚渊上手语课啦?”

“是呀!”桃山丝毫不怯场,大大方方地点头,“学到,学到第、第五课了呢!”

桃山求了余教授给她买了几个手语课的光碟,她一个人在家学得极其认真,学完后就会找机会去戚渊家教他——戚渊出院了,他的叔叔给他租了一个小房子,就在桃山家附近,还请了保姆与家教。

他的叔叔其实提过几次想要接戚渊回京市,但是被阮医生制止了,说还不到时候。戚渊叔叔没说什么,严肃古板的男人说不出什么软话和告别的话,只和戚渊打了一声招呼便先回了京市,说过段时间再来接他。

桃山见戚渊在藤椅上坐好了,便拉出小黑板,板着小脸学着她妈妈上课的样子。黑板上写了复习,然后桃山比划了一下,戚渊很准确地说出了桃山几个动作的意思。

桃山满意地点点头,给戚渊手背上贴了好几朵小红花后,才开始带着他学新的。

这个小姑娘才十岁,却已经是个手语小专家了。张老师曾经问她为什么要学这个,桃山很自然而然地说,“因为,因为要和哥哥,聊天呀。写、写字好慢的。”

别说阮医生这类的外人,连张老师有时候都有点佩服自己的女儿,能活得这么干净又赤诚,好像没有什么东西在她眼里是“不一样”,她会觉得什么都是正常的,你只是偶尔需要改变一下方式。

课程结束后,保姆温姨给桃山送了一碟糕点,桃山吃了一口,眼睛一亮,手舞足蹈地给戚渊比划这个好吃,然后还给他塞了一块。

戚渊顺从地小小咬了一口,笑道,“嗯,好吃。”

桃山比划:你都没胖!

温姨做饭这么棒,居然也没把哥哥养胖,哥哥还是瘦瘦的!桃山不可置信。

戚渊没和她解释。其实吃了抗抑郁的药物之后,他经常处于恶心状态,很少能顺利地吃下什么食物但又不吐的。

“我又不喜欢甜,”戚渊拿了一块糕点去堵桃山的嘴,“你吃你的,管我干什么。”

桃山用手比划:那哥哥喜欢吃什么?

桃山看了一眼桌子上摆着的一盘大橘子,又比划:是喜欢橘子?哥哥好喜欢橘子,每次来都有橘子。

戚渊心里想着哪里是他喜欢,只是每次桃山都是拿橘子来安慰夸奖他,他以为橘子是桃山的最爱。

戚渊没否认,反问桃山:“你不喜欢吗?那你喜欢什么?”

桃山比划:桃子!!当然是桃子!长得可爱又很甜!而且我的名字也有桃子!

下面的话不好比划了,桃山找了一张纸写:油桃!水蜜桃!毛桃!蟠桃!都超爱!

于是桃山之后再来,桌子上的果盘又全部换成桃子;这还不算,就连点心也都换成桃子味的,饼干是桃子味的夹心,qq糖挑的也是水蜜桃味,果汁喝的也是桃子汁。

桃山一口满足,几乎是每天放学先来戚渊这里报道,吃饱喝足了才慢悠悠回家。有一次桃山捏着自己手臂上的肉肉,有些愁苦地和自己的小哥哥比划:下次不要让温姨给我做好吃的了,我觉得我太胖了。

桃山和同龄的小女孩比起来,确实胖了些。但因为眼睛大,脸圆不显得臃肿,反而挺讨喜的。但是四年级的小姑娘们也知道爱美了,桃山知道自己胖,是属于不好看的那一种。

戚渊当时在翻看桃山记下来的一些难题,没认真去看桃山比划。

桃山于是揪了揪戚渊的衣角,又比划了一次:哥哥,我是不是很胖?是不是不好看?

戚渊这次认真看了,然后摇头,十五岁的少年根本没办法理解小女孩在意的地方:“这不是挺圆挺可爱的?”

圆。

哥哥在说自己圆。

晴天霹雳。

少年低头去看题,还给她细心地把解题过程和关联知识点写好,然后把本子递回给她,才惊讶地看见桃山委屈巴巴的。

“怎么了?”

桃山比划:你说我胖。

少年懵了,完全想不起自己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他有些小心翼翼地反问:“这样吗?我说过吗?”

桃山点头。

“那对不起?”戚渊尝试去哄她,“你不胖,你才不胖,我给你贴朵小红花?”

温姨路过,听见对话,憋着笑走了。笑着笑着又有点心酸。

其实戚渊这小孩儿状态非常不好,但是为了桃山那小姑娘高兴,他总会在桃山来之前提前吃好药,努力让自己的心情保持愉悦。桃山每天陪他玩一个多小时,那大概也是他一天中最高兴的时候。

抗抑郁的药副作用很大,戚渊会便秘、偶尔也会排尿困难;有时一整天都在昏昏欲睡,有时又彻夜失眠;会头疼,肌肉也会不定时地抽痛。他还经常会对某些事情突然丧失兴趣和注意力,连最爱的yoyo也变得很少玩。

十五岁的少年,成天成日待在这间小屋子里,连阳光都吝于去接触。

戚渊曾经耍过性子停药,但停药之后更痛苦,那次累得阮医生连夜从京市赶回来。自此之后戚渊没再耍过性子,偶尔出现排斥吃药的时候,温姨就会拿桃山去哄他,他也会很快听话,听话得又让人很心疼。

六月一日儿童节,桃山的四年级也快走到底。那天她拿着yoyo过来找戚渊,为了给戚渊一个惊喜,她瞒着他偷偷摸摸学了一套花式。

她紧紧张张地在戚渊面前耍完,然后又给他认认真真地比划了一套动作。动作很长,戚渊眯着眼看,一个动作、一个动作翻译——

是一首生日快乐歌。

哦,他都差点忘了,六月一日是他的生日。

桃山比划完之后,门口被打开,张老师、余教授和他的班主任、小叔以及阮医生一群人乌拉乌拉地进来,还推了一个蛋糕。

这是他16岁至今,第一个生日蛋糕。

他其实蛮高兴的。但是更多的却是酸涩到极致的情绪,这种情绪毫无缘由,但像狂风暴雨一样突然侵袭,他那一刹那差点连脸上的笑容都快维持不住。

多热闹啊,看吧戚渊,这便是有声有色的人间,和你夜里一个人的孤独世界完全不一样,多让人贪恋。可再贪恋,那都不是他的。

生日会一结束,人群散去,戚渊对着正在打扫客厅的叔叔和阮医生突然说:“桃山期末考完之后,我想跟叔叔走。”

戚中晟诧异地抬起头看了少年一眼。

客厅的灯光是白炽灯,很亮,打在少年笔挺的鼻梁上。他的长相很俊秀,因为身体不好、长期不见阳光,他的面孔苍白又瘦削。

他像一尊冰雕大师雕到极致的冰雕作品,剔透、脆弱又美丽,几乎要模糊了性别。

阮医生很自然地接过话头:“可以啊,那边也比较方便。”

戚中晟立刻明白了,配合地点头,“我和你婶早就准备好了。你过去不用拘束,我和你婶没孩子,都很期待你来。”

戚渊安静地点了点头。

桃山期末考前,戚渊微笑着叮嘱她要好好考,答应给她奖励。

桃山兴高采烈地考完回来,戚渊的房子却空了。余教授交给桃山一个纸盒子,盒子里有一个缝得丑兮兮的桃子布偶,还附有一张从病历本上撕下的纸条:

桃子味的夹心,你喜欢吗?

——喜欢喜欢她很喜欢,但最喜欢哥哥。

桃山抱着桃子布偶哭了整整一天。

少年的时光,是荆棘里的花丛,他也许跋山涉水、遍体鳞伤,但从来不是为了踏平荆棘取那一朵最美的花盏回家,而只是为了看它一眼花开的娇贵与美丽。

少年于此,便觉得最好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