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有孕(1/1)

荔儿身体一僵, 放在膝上的手紧握成拳。那手纤细白晳, 一看这些年就没有做过粗活。她在侯府虽然是丫头之名, 但一直负责管理下人, 极少亲自动手,养得比一般人家的小姐也差不了多少。

张信之所以把妹妹托付给季元欻,就是因为那收养他们的族伯不把他们兄妹二人当人。寄人篱下的孤女,肯定不少做粗活。小孩子的骨头软, 自是很容易变形。看她的手指根根纤细, 并不像小时候做过活的。

“夫人, 奴婢哥哥为侯爷而死, 您若真容不下奴婢, 也不该用这样的法子赶走奴婢。奴婢出身低微,自小和哥哥相依为命,您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

明语笑了, 心里的怀疑又肯定了两分,“我见你辜负你哥哥的一片苦心,我实在难以理解,随口一说罢了, 你何必紧张成这样。莫非真让我猜中了, 你并不是真正的荔儿?”

莫说是荔儿, 便是金秋几人都觉得很不可思议。她不是荔儿又是谁呢?荔儿还能有假,夫人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荔儿提起的心稍稍放回去,“夫人不想奴婢留在府中,何必说如此伤人的话。奴婢自问一直谨守本分, 从不敢奢望什么。便是这样,夫人也容不下奴婢吗?”

“你真的安分吗?”

明语的视线落在地上散着浣花草上,把这东西混在山梨花中挑拨她和季元欻的夫妻感情。被送出府后又故意传出季元欻养外室的话,紧接着又跑到她面前来恶心人,这就是安分?

“你承不承认也好,你哥哥到底对侯爷有恩,我也并不会把你怎么样。不过你是侯爷送出去的,这出嫁从夫的道理我是懂的,万不会违背侯爷的意思让你回来。”

“夫人,外面传得那么难听,您也能忍吗?”

“嘴长在别人身上,我可管不住。至于你是不是外室,我心里清楚侯爷也清楚,你自己更是清楚得很。子虚乌有的流言,理它作甚。”

荔儿自认为在侯府多年,便是没见过京中夫人们,也听过许多后宅的事情。她从来不知道有哪家主母会如此不在意名声的,难道她真的不能再回来?

要是现在回不来,她恐怕就只能呆在那宅子里。如果侯爷不去看她,她半点法子都没有。她隐约有些后悔,为什么这几年一直矜持着,期望侯爷能看到她的好。要是她豁出去,会不会一切都不一样?

“夫人…”

“好了,你要见我,我也见了。你要说的话也说了,外面流言纷纷我就不多留你。来人哪,送荔儿姑娘回去,务必要把人全须全尾的送到。”

不光是把人送到,而且要让人紧盯着,不可能再像今天一样随意出门。

明语暗忖着,这个荔儿只怕来历真有些问题。季元欻说过张信兄妹二人寄人篱下,那族伯对他们很是苛刻。当年季元欻去接人时,已在京中站稳脚被封为侯爷。明知被接走是进京享福,荣华富贵就在前面,那族伯难道不会有私心?

人心难测,利字当头最易生出算计。

当她如此反问季元欻时,季元欻顿时眉头紧锁。他没见过张信的妹妹,只在张信的描述中知道荔儿是个十分懂事乖巧的姑娘,荔儿的性情很是吻合。

“你仔细回想一下,接她回来的时候,她是什么样子?”

“…瘦瘦的,很是懂事。”

明语差点翻白眼,她问的不是这个。

“我问你,她气色怎么样?如果真是被人自小苛待长大的孩子,脸色肯定是腊黄的。”

“这个不准,庆洲到京中路途遥远,一个月的时候足够她养好气色。“

明语一想也是,气色这东西容易补,隔了一个月养好了也说得过去。那么手呢?做过活的和没做过活的,总是不一样的。

“那你有没有注意过她的手?我见她十指细长,不像是受过苦的样子,不知她初来京中时是什么样的?”

季元欻沉默了,他岂会去注意一个姑娘的手。薄唇微抿,若有所思。她向来识人识骨,看得比所有人都清楚。她怀疑荔儿身份存疑,定不会是空穴来风。

“这事我会派人去庆洲查。”

“好,这个荔儿派人好好看着,免得她再做出什么事来。”

不用她吩咐,他在知道荔儿今天来见她时就已命人严守那宅子。以后没有他的允许,谁也不敢再让荔儿出门。便是真的要出去,也会派人紧跟着。

浣花草的事情,明语没说。她还憋着想看到他错愕的脸色,都有些迫不及待了。本以为晚上他会有什么动作,好在他除了抱着她睡什么也没有做,让她着实松口气,想好的借口都没用上。

等收到宫中柳月华的邀请时,她微微叹了一口气。实在是不明白,她们的关系都已心知肚明,对方为何还要表现出她们关系亲密的假相,邀她去东宫做客。

柳月华是太子侧妃,明语不能拒绝。

派人送了信回国公府,说柳月华请她进宫做客,锦城公主回信说那日自己会递帖子进宫看皇后娘娘。有亲娘这般相护,明语放心不少。

实在是她如今身体特殊,还真不想落了谁的圈套。

果真才进宫门,眼看着柳月华身边的人就要把她引去东宫,长春宫里的双鸾就来了。说是皇后娘娘知道她今日进宫,想见一见她。

柳月华的人哪敢和皇后抢人,自是恭敬地让她先去长春宫。

锦城公主到得早,已经在殿内。柳皇后精神比以前好了一些,想来是走出丧子的沉痛,还有心情打趣她。

“瞧着嫁了人就是不一样,以前见着还是一团孩子气,这回便是个主母的模样。”

“皇后娘娘可别夸她,她呀,还真就是个孩子。您是不知道,最近外面在传什么?都在传季侯爷养外室,传的是有鼻子有眼。儿臣这傻女儿连情况都不明,不过是回娘住了两天,就被恶意揣测成善妒不容人,儿臣都替她冤得慌。偏这孩子心大,愣是不吭气,一副没事人的样子。”

亲娘拐着弯子替自己洗白,明语只能装傻充愣,腼腆一笑。

“母亲,是孩儿愚钝。”

“你呀,就是性情好,凡事不爱计较,才让那起子别有用心的乱谝。”

柳皇后瞧着她们母女二人说话亲昵,确实如亲生母女一般,不由得多看了明语两眼。这孩子在佛门长大,心性肯定错不了。连锦城都这么护着,看来不光是心性好,人品更是没问题。

上位者见多尔虞我诈,见多阴谋诡计,更是喜欢简单的人。

“不爱计较没什么不好的,有些人喜欢争来争去,自以为自己比别人聪明,到头来算计不成反被别人算计,聪明反被聪明误。本宫瞧着武安侯夫人这样就很好,有时候不争就是争,有些东西该是你的就是你的,争也没用。”

明语表示受教,愈发恭敬。

锦城公主听到这话,不由得多想。

柳月华派来的人还在长春宫外面等着,柳皇后听到宫人来报眼底闪过冷意。明语瞧得真切,想来柳月华选中贤王让皇后很是不满。

皇后和冷贵妃斗了多年,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冷贵妃的儿子成最大的赢家。别看贤王已是太子,最后能不能成为皇帝谁也说不准。

柳月华自以为稳操胜券,却不知自己都是棋子,又怎么能决定将来之事。

又过了一刻钟,柳皇后终于放人,且派双鸾陪她一起去东宫。命妇们进宫,不允许带自己的下人,有双鸾陪着她心里踏实不少。

太子妃还病着,免了请安。明语直接去到柳月华的侧殿,柳月华看到陪她一起进来的双鸾,眼眸微闪。双鸾站在明语的后面,一副不会离开的样子,又让柳月华的眼神中多了几分深意。

“姑祖母疼爱明妹妹,我看得都有些眼红。”

眼红是真眼红,并不是假话。

明语笑了一下,这话不好回答。

这笑容极淡,让柳月华三分的妒嫉成了六分,眼神都凌厉了一些。如今贤王虽是太子,柳月华的身份再是水涨船高也不过是个侧妃,明语的身份真论起来,也不比她低。

“我总是很羡慕明妹妹,看着什么都不争什么都不抢,却有人替你打算好一切。不像旁人,什么都要靠自己,凡事都要自己去争去抢。”

“侧妃娘娘折煞臣妇了。”

柳月华像是感觉自己一直在说羡慕对方的话,落了些许下乘。脸色调适变化,头微微昂起来,端起东宫侧妃的派头。

她一副想把明语压下去的势头,明语就知今日的相见不会愉快。

“自打王爷被封太子,我跟着搬进宫中,便时时怀念起以前的好来。以前做姑娘时,我没什么朋友。我知道那些人在背后说我什么,我也知道她们是怎么看我的。但是明妹妹不一样,我们命运相同,最容易成为朋友。”

“都是侧妃娘娘抬爱。”

什么朋友不朋友的,明语不会当真,更不会再把柳月华当成闺蜜。

柳月华见她态度淡淡,可能也感觉有些无趣,话题一转转到宫外的传言上面。“我听到一些不好的传言,不知明妹妹听说了吗?”

“侧妃娘娘指的是哪个?”

“…是关于武安侯的。说是武安侯在府外置办了一个宅子,宅子里养着一个从侯府出来的丫头,这事你知道吗?”

“臣妇知道。”

柳月华吃惊之后,慢慢露出一种意味深长的笑容,“我还以为你不知道呢。武安侯太不像话了,虽说女子应该大度贤惠,但也不带这么做的。他若真喜欢那丫头,大不了纳了就是,何必送出府外传出闲话。”

“侧妃娘娘误会了,那丫头并不是什么外室,他是侯爷的故人之妹。那故人对侯爷有恩,侯爷和臣妇都将那丫头视为义妹。侯爷还交待臣妇,要是遇到什么合适的人家,便风风光光把她嫁出去,那宅子就是她的陪嫁。”

柳月华心头的得意刚起,就被这番话给泼冷,顿时嫉妒又起,心里老大的不痛快。她就是听到季元欻养外室的事,故意让明语时宫的。

“这哥哥妹妹的说法,自古以来都不鲜见。我跟你说,这男人不拘身份多么尊贵,骨子里都是一个德行,哪个不喜欢妻妾成群。侯爷必是抹不下面子,你身为妻子的应该大度一些。哪能让那丫头继续住在外面,还不如把人接回府中给个名分。不仅能落个好名声,还能让武安侯知道你的贤惠。”

明语简直想呵呵了,这柳月华好大的脸,一个太子侧妃手倒是伸得长,居然还想管到侯府内院。真要想管,那也等成了皇帝的妃子再说。

她面露疑惑,满脸不解,“侧妃娘娘,侯爷都说了视她为妹妹,臣妇怎能与他背道而驰,非要把人弄到府里做妾。不是说出嫁从夫,臣妇可不敢和侯爷对着行事。而且世间女子,若能为妻谁会愿意做妾,臣妇不懂侧妃娘娘说的大度贤惠,深觉不太妥当。”

妾室二字,让柳月华的脸色隐些没绷住。

太子侧妃,真说起来那也是妾。楚明语莫非是故意的,非要用妾室两个字来给她添堵。果真是人心易变,她当初怎么会把楚明语当成好友的。

“嫁与寻常人家为妻,日日柴米油盐为生计所困,哪有在大户人家做妾好。明语妹妹自小在山中长大,对于世间之事怕是知之不多。我敢肯定,若明语妹妹把那丫头接回府中给个名分,她必对感恩戴德一辈子都效忠于你。与其将来府里多个不好拿捏的贵妾,这种无根基的反而容易掌控,你好好想想是不是这个理?”

“侧妃娘娘的话恕臣妇不敢苟同,那丫头的哥哥于侯爷有救命之恩,我们若是将他的妹妹强纳为妾,如何对得起他地下的亡魂。此事臣妇和侯爷心中已有计较,多谢娘娘一番美意,只怕是要辜负了。”

柳月华心中冷笑,这个楚明语不是不懂,而是悍妒不肯自己的丈夫纳妾罢了。倒是如祖母所说嘴皮子甚是利索,并不是什么好相与的。

“明妹妹既然已有决定,我是万万不会再多嘴的。只不过任谁的后宅之中也不可能没有妾室,我等身为女子更是应该大度一些。这嫁人后才知身边有个能说得上话的人有多好,我在东宫无人说话,便把我娘家四妹妹召了进来。你们去把四姑娘叫过来,见见武安侯夫人。”

柳月华的这位四妹妹,在辅国公府行四,是二房的庶出。小家碧玉的模样,谈不上有多绝色,但颇有一番我见犹怜之感。

一进门先是见过柳月华,然后再向明语行礼。

柳月华道:“我家四妹妹闺名常华,最是温柔不过的性子。也是个可怜人,生母早逝,二婶管着二房事多难分心,对她多有照看不足之处。她胆子小,小时候总是躲着哭被我撞见过几回,便留心一二。这些年来,胆子倒是长了一些,但还是小心的性子,改不过来。”

明语笑笑,道:“小心有小心的好处,虽冒不了尖,但也出不了大错。”

“可不是嘛,常华的性子温顺,不拘和谁都能相处得好。她最是知道感恩,别人给她的一分好,她必十分报之。”

这话的意思隐晦,明语又不蠢,大概能琢磨出味来。心下生恼的同时,又觉得有些可笑。柳月华哪里来的脸做这种事情,别说她只是一个东宫侧妃,便是太子妃也没那么大的脸给臣子后院塞妾室。

自打相识以来,明语实在是想不出自己有什么地方对不住她。若有不愉快之事,也就只有那次相看。所谓结亲结缘,没有缘的人海了去,她为什么因为自己和柳泽学没有成事这般耿耿于怀吗?

也可能对方纯粹就是看不顺眼她了,无论是哪般原因,这个人她以后都要小心。

“想来侧妃娘娘和柳四姑娘感情极好,姐姐妹妹的说话最是方便,就像臣妇与臣妇的四妹妹一般。”

柳月华听出明语的言之下意,面色冷了两分,楚明语果真是个悍妒的。当日楚国公府接了楚家三房的一个庶女去小住,那时候祖母就在猜可能是要给楚明语做陪嫁固宠的。没想到没多久就传出楚四姑娘和贺家定亲,显然是楚明语不同意。

楚明语这是在告诉自己,她连自家的四妹妹都不愿意,更不会愿意别人的四妹妹。

“我倒是想把四妹妹留在东宫,只不过我是个侧妃,这事我做不了主。不如明妹妹自在,在侯府一人独大,想做什么都可以。”

“娘娘抬举臣妇,臣妇惶恐。”

就是不接对方的话,无论柳月华打什么主意,她只装作听不懂。反正在世人眼中,她是山里长大的,便是不懂事又如何。

柳月华暗气,这种事情又不能强来。

于是接下来的谈话变成了一出三从四德的授业课,明语听着对方从女人要以男人为天,要大度贤惠说到后宅平衡之术。言辞从开始的娓娓诱来,到后面的痛惜,只差没指着她的鼻子骂她一声善嫉,恨不得赶紧让她把柳常华带回侯府博一个美名。

她认真听着,一副受教的样子,就是不表态。

最后柳月华说累了,这才放过明语。眼看出宫的时辰到了,明语半秒都不想多呆赶紧告辞,双鸾直接送她出宫。

锦城公主早她先回宫,正在宫门口候着她。

母女二人说自不会忌讳,明语把在东宫的事情说了一遍,锦城公主面色一沉,“她以为自己是谁,居然想把手伸到臣子的后院,简直不知所谓。”

“娘,现在还好办些,她到底还只是个侧妃翻不起多大的浪来。女儿担心将来若真是新太子登基,她至少也会有个妃位,到那里女儿只怕是拒绝不了。”

锦城公主神色一凛,“谁说太子就一定会登基,也并不是每个有贤为名号的人就真的是贤德之人。世人不瞎,不乏眼明心亮之人。你等着吧,他这太子之位能不能坐得稳都未可知,更别提什么帝位。”

这是实话。

新太子以前的封号是贤不假,又是最长的皇子不假,被封为太子是情理之中也没错。但后事难料,谁能保证他这个太子之位能坐多久。

明语闻言,就知父亲和永王应该都有谋划。

之前在东宫,别说是点心,就是茶水她都不敢沾一口。不是她小人之心,若是以往也就罢了,少不得要做做样子。如今她身体特殊,万不敢冒半点风险。

她没有陪锦城公主去国公府,而是直接回了侯府。金秋等人心里都有数,她一回去就立马摆饭,饭菜都是有讲究的,绝不会出现什么孕妇忌讳的东西。

如此又过了五日,她的月信还是没有来,想着这事应该不会有错,便让金秋请了大夫。大夫诊过脉连声道着恭喜,她心里早就有数,倒也没有太大的兴奋。

金秋银杏却是高兴坏了,一人送大夫出去,给了丰厚的诊金并叮嘱大夫要严守秘密。另一人留在内室里记着大夫列出的忌讳之物和一应注意事项。

明语斜靠在床上,唇角微扬。

她真有些迫不及待想看那死男人变脸了。

侯府中的动静怎能瞒过季元欻,那大夫上门没多久他就收到消息。以为明语生病了,急忙赶回府中。

下人们见他进来,识趣地退到外面。

“可是身子有什么不适?”

“是有一点。”

他坐到床边,仔细看她的脸色,见没有什么大事松了一口气,“是哪里不舒服?”

“说不上来,哪哪都不太舒服。”她装作虚弱的样子,“大夫说这事非同小可,我这身子怕是要出大事了。”

他脸色一变,不由手握成拳。“外头的大夫怕是胡言乱语的,我现在递帖子进宫让太医过来替你瞧瞧。”

她脸一红,“这事就不用惊动太多人了,免得别人笑我不知事。”

“身体之事,哪就是不知事了。你…”他眉头皱得越发的紧,都要出大事了她还顾忌这些。

“大事又不是坏事,大夫说是好事…我怀孕了。”

她故意在中间停顿,来了一个大喘气。然后紧盯着他的脸,见他清冷的脸像裂开缝似的露出惊讶的表情,顿时觉得心花怒放,再也不憋着笑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