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提亲(1/1)

是夜, 皎月如银。

明语披着衣服从床上坐起, 轻轻下床推开窗户。凉凉的风一下子猛灌进来, 安抚她内心躁动的那丝不安。

爹从侯府回来后, 说了那人明天上门提亲的事,祖母和娘都很高兴,商量着明天要如何待客。无论在哪一世,她都没有这方面的经验。真等到事情到自己头上, 才知道自己远不如自己以为的那般心如止水。

她轻靠在窗边, 望着窗外的圆月, 也不知第二世的爸爸妈妈怎么样了。她是独女, 是他们捧在掌心里的宝。突然去世, 他们一定很伤心。

几世的记忆,思念的人很多。

师叔师姐妹们,还有姑姑。

这样寂静的深夜, 仿佛重回到山中的岁月。山里清苦,做功课打坐到深夜是常有的事。那时候的她每每做完功课,看到的就是月上中天树梢暗动。

彼时的自己,不知人间烟火, 从不觉得那样枯燥的日子清苦。何况师叔们都很疼她, 师姐妹们也很和睦, 还有师父的疼爱。

没有世间的烦恼,没有对身外之物的向往。唯一离经叛道的事情莫过于偷偷去山里找野果,再偷偷藏在床下的篓子里,半夜里起来偷吃。

忆起那些事情, 眼中慢慢泛起泪光,幽幽长叹一声。

“为何叹息?”

清清冷冷的男低音,在这样的夜里越发如冰玉相击。她一个激灵,下意识以袖作帕,快速擦掉眼角滑出的泪。

男人的身影慢慢出现,月色银辉洒在他的身上,清俊逼人。黑色的夜行衣,墨发冷颜,一如暗夜使者般无声无息。

“告诉我,为何?”

明天他们就要定亲,她却夜里不睡觉,在窗边长吁短叹,他必是以为她心里不乐意。自会追问究竟,以求得到一个答案。

她深吸一口气,“想起了一些过去的事情,有些感慨而已。这么晚,你怎么过来了?”

他看着她,眸色幽深。

会出现在国公府,自然也是因为睡不着。一夜安排,直到不久前才安排妥当。恨不得斗转星移,转眼就是明天。

“办事,路过而已。”

她暗自翻了一个白眼,又是办事,就不能换个借口,再说大晚上的办什么事啊,还路过?路过能路过他们国公府的内院,而且还是最幽静的幽篁院。

撒谎也不打个草稿。

“哦。”

管他找什么借口,她懒得戳穿他。

“咕咕”

一道清晰的腹鸣从他肚子发出来,她下意识看向他的肚子。幸好是晚上,无法看清他到底有没有脸红。

这男人,不会又没吃饭吧?

既然要娶她,没个好身体怎么护着她。她记得他不怎么爱惜身体,到后来那高人都说他身体劳损得厉害。

她将是他的妻子,自然希望两人相伴长久。

“晚上没吃?”

“嗯。”

她想了想,说了一声等一下,然后快速绕过门出去,和他碰面。他将要开口说些什么,被她一声轻嘘制止。

“小声点,别惊动别人。”

尤其是祖母,祖母年纪大了,夜里少觉。要是把祖母给惊醒了,恐怕会被吓到,然后少不得对她一顿说教。

她左看右看,蹑手蹑脚,“跟我来。”

他环顾四周,再看到她像只小猫般踮着脚走路,突然觉得今天的夜色真好。想到明天之后,他将是她正大光明的未婚夫,眼里涌起无尽的欢喜,轻轻地跟在她的身后。

她带他去的是厨房,一进去她就开始找食材找砂锅。她的动作很快,没多大会儿,米就下了锅。趁着煮粥的同时,她快速准备下锅的配料。要熬的是山药粥,这粥最是调理脾胃。准备的小菜分别是海带木耳丝、酱黄瓜、手撕鸡丝。

他坐在灶台后面的木凳上,看着她手脚利索地忙碌着。

不大会儿,粥的香气混着小菜的香气在厨房里漫延来开。他不自觉深深嗅着,仿佛闻到一种家的烟火气,是他此生都没有闻到过的。

她动手忙活之前,把罩在外面的披风放置一边,仅着里面淡蓝色的春装。春装比冬装要薄俏许多,束得极细的腰和已经长开的身姿,盈盈而立。巴掌大的小脸,比在侯府时长了一些肉,稚嫩中渐显风情。

“你真的愿意?”他问。

她轻轻点头,“我是愿意的。”

季元欻听到她亲口说愿意,紧握的拳慢慢松开,眼梢处多了一分柔和。他不是良善之辈,纵使她不是真的心甘情愿,他也不会放手。

“我此前说过的话都做数。”

她慢慢抬头,望着他。

他坐在那里,长相清俊,像是烟火之中的泽世美玉。凭心而论,他确实是个美男子。她以前故意说他老,其实是违心之言。以他的年纪,在她看来,正是一个男人最好的年华。

“我相信你。”

一个不举的男人,肯定会做到此生只有她一生。没有妾室没庶子女,一生一世一双人。这一点毋庸置疑,她完全相信。

他不知她心中所想,在她完全信任自己的眼神中,他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喜悦。比他一战成名时还有欢喜,欢喜到浮于表面,眼里泛起笑意。

千言万语,似乎都不用再说。

仅这一句,就已足够。

“以后不要动不动就不吃饭,要少喝酒。”

“嗯。”

他应着,清冷的脸上如同冰雪消融,很是柔和。

“这个山药粥,你多喝一些,很养脾胃。”

“好。”

他这么好讲话,让她都生出了些许错觉。仿佛他们这一世初识时的事情都没有发生过。那时候的她,做梦都没有想过有一天,他会听自己的话。

不过,既然决定嫁给他,她就不会去翻旧账。

粥很烫,盛好晾在一边。

她手上没有事情要做,反倒是有些不自在起来。厨房比不上屋子,一应摆放着盛放食材的竹筐。屋角是一排大小不一的缸子,有腌酱菜的,有盛放酱酒和醋的。

这样的场景,很是与他的气质不符。世人不会想到,堂堂武安侯最喜欢的事情就是半夜到厨房偷吃。

他静静坐着的样子,分外的安静。

“我明明听到有动静的…咱们快过去看看。你看,你看,我说嘛。厨房的灯还亮着,是不是你忘记灭灯了?招了一些野猫野狗进去。”

夜里传来的声音让明语心头一路,快速转头吹灭蜡烛。

“咦,怎么灭了?是不是猫不小心撞翻了?”

那两人说着,脚步声加快,朝厨房跑过来。明语心头大急,要是被下人发现自己深更半夜不睡觉,带个外男在厨房里偷吃,她这个大姑娘的脸往哪里放。

怎么办?

像是一道风吹过,她感觉自己被抱起来。等她回过神来,感觉自己离地几尺高,已在房梁之上时,骇得她心口“嘭嘭”直跳。

厨房的门被推开,进来两个婆子。

一个婆子左闻闻右闻闻,闻到空气中粥和小菜的香气,“你闻闻,是不是有什么饭菜的味道?好像不是今天晚上做的饭菜。”

另一个道:“灶下就是这个气味,有什么奇怪的。一股子酱菜的味道,哪有什么特别的。”

蜡烛被重新点上,两人找了一圈,什么也没有找到。明语很奇怪,煮好的粥和小菜都不见了,也不知被他藏到哪里,动作可真快的。

而且方才那样的时刻,他连她的披风都没有落下,那碧蓝的披风正挂在他的手肘处。

她的心慢慢平静,闻着他身上的气息,感觉他强有力的臂膀。心里涌起些许遗憾,他这么有男友力,怎么就是个不举的男人。

果然人无完人,好事不能让她一个人全占。

“老夫人和公主都交待了,明天府上有贵客要来,吃食上一定要小心再小心。咱们可不能大意,要是坏了老夫人和公主的事,十条命都不够赔的。”

“这个我知道,不用你提醒。你说会是什么贵人呢?依我看,能让老夫人这么小心的,一定和大姑娘有关。你说咱们大姑娘模样好性情好,怎么婚事这么不顺呢?”

“呸,呸,呸!你可别乱说,咱们大姑娘可是受佛祖保佑的,佛祖会替她找一个好郎君的,才不会嫁到二姑奶奶的府上。”

这婆子像是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捂着嘴,然后给了自己一巴掌,“看我这张嘴,怎么什么都往外说,你可别往外传。”

另一个婆子压低声音,“行了,这又不是什么秘密,知道的人多了。要我说,这京里能配得上咱们姑娘的,也只有武安侯…我听说老夫人看中了武安侯,有意想把咱们姑娘许配给他。老夫人和公主都这么重视明天的贵客,说不定就是武安侯…”

“你个不知高低的,这话你也敢说,快些住嘴吧。”

“我省得,不就是私下和你说说嘛。我跟你说了你不信,要不咱们打个赌,看看明天上门的是不是武安侯?”

“谁跟你打赌,我也巴不得咱们姑娘嫁给侯爷。咱们姑娘长得好,武安侯也长得好,他们生的儿子肯定好看。到时候过继一个回咱们国公府,想想都开心。”

“你个老不正经的,方才还不信,现在比我还会胡咧咧…”

“行了,行了,不敢再说了。说了没人,就是忘记吹灯了,咱们赶紧走吧,困死了,明天还要早起呢。”

明语提着心,生怕她们摸炉子。听到她们居然越址越没边,整个人像火烧一般。等两人关门离开,脚步声越来越远后,她才长长松一口气。

“贵府的下人倒是好眼光。”

他的声音极低,热气就喷在她的耳后,顿时浑身起了一片战栗。她不由得全身僵硬,一动不敢动。

“呵,她们就是随口一说。”

“是嘛,莫非你不是这么想的?我说过,将来咱们的儿子,可以过继一个回国公府。”

她真不愿意讨论这个话题,更加确信他还不知道自己身体的事情。这样的事情,不应该是现在戳穿的,等让他自己明白。

否则,他的自尊心肯定受不了。

“她们走了,我们下去吧。”

“嗯。”

他嘴里应着,身体不动。他不动,她哪里敢动。这可是房梁之上,一个不小心摔下去,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侯爷,我们下去吧。”

“你叫我什么?”

侯爷啊。

她一直是这么叫的,有什么问题吗?

他手臂紧了紧,冷冽的气息尤甚。她脑子抽抽地想,这死男人不会发什么神经,让她叫什么夫君哥哥之类的吧,她可叫不出口。

“侯爷,我们还没成亲…”

“不是,我记得那日在山洞时,你叫的是我的名字。”

没错,她也想起来了。那时她刚从梦里醒来,下意识叫的是他的名字。所以他希望自己叫他的名字,而不是侯爷。

“季…季元欻,我们下去吧。”

“好。”

一阵失重,她已安全着地。未免他再次提及方才的事情,赶紧找个话题岔开他的注意力。她问他把粥和小菜藏到哪里了,为什么她没看到。

他轻轻揭开灶台上的锅盖,粥和菜都在里面,还冒着热气。

速度可真够快的,她一边想着,一边把东西取出来。

“快喝吧,免得又有人来。”

经过这会儿功夫,粥的温度刚刚好。他优雅地用起来,略显惊诧地看向她。记得以前侍候他用饭时,她都眼巴巴的,一副饿狠的模样。

“你不吃吗?”

“不吃,我想清减。”

她最近都胖了,脸也圆了,做新衣的速度还跟不上身体的变化。

他幽深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慢慢眯起眸。她被他看得心头一紧,莫名想到一些让人脸红心跳的事情。这死男人就算没有功能,但防不住他还有色心啊。

天哪。

她突然想起那些癔想出来的画面,顿时觉得不太好,整个人僵成一块木头。怎么忘记这茬了呢?万一她以后嫁过去,这死男人真的那样对她,她怎么办?

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吗?

“其实…以你的条件,想找什么样的姑娘没有,也不是非要娶我…”

说的这是什么鬼话,果然他眼神都变了,慢慢放下手中的筷子。原本柔和的气质变得又冷又危险,紧紧地盯着她。

她头皮一麻。

“我…我就是觉得你条件好,可以找个更好的,没有别的意思。”

他表情一缓,慢慢拿起筷子,垂眸,“你就很好,不要和别人比。”

比你个头,她当然知道自己不错,这男人知不知什么叫谦虚啊。她真的没有妄自菲薄的意思,他到底明不明白谁才是应该自卑的那一个。

算了吧。

事到如今,如箭在弦,由不得她收手。

看着他吃完后自己动手收拾残局,还洗了碗,把东西都归到原位。她自我安慰地想着,这男人除了性情不好捉摸外,还是有许多可取之处的。

她记得,他连沐浴都是自己动手,很少用下人侍候。

可惜,她变成鬼的时候虽然天天陪在他的身边,但有些地方她还是进不去的。比如说净室恭房,所以她并没有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如今想想,要是那时候能看看,多好。

她又想偏了。

看了又怎么样,不是更失望吗?

在她纠结的时候,他已清理完,厨房恢复成没有人来过的样子。两人默默出去,路上一句话都没有,他把她送回去后再离开。

一夜无话。

季元欻言出必行,次日登门时,请的是永王妃做媒。而国公府那边,知会了四房的楚夜乔和华氏夫妇二人来做陪。

都是自家人,倒也熟稔。

“老夫人,大喜事啊,我专程给您送喜来了。”

永王妃还没进门,声音先到。

卢氏假装不知,“王妃上门,那就是大喜事,快快请坐。”

永王妃看一眼卢氏身后的明语,笑得眼睛弯成新月。就说这个外甥女是个有福气的,怎么可能婚事不顺。之前不顺,肯定是姻缘未到。

“老夫人,我跟你说的喜事啊,是和你家大姑娘有关。”

“哦?不知王妃说的是何人?”

永王妃但笑不语,朝外头一看,就见楚夜行在院子里和人说话,那人正是季元欻。华氏是来做陪的,早就知道今天是有人来国公府提亲。等看到季元欻,先是一愣,紧接着替明语欢喜起来。

明语红着脸,乖巧地告退。

她一走,永王妃说话就没了顾忌。

来意大家心知肚明,也没绕什么弯子。不等卢氏和楚夜行夫妇说起过继一事,季元欻便先表了态,表示愿意将自己的第二个儿子过继回国公府。

如此一来,皆大欢喜,余下的便没什么好商议的。左不过三书六礼,良辰吉日以及嫁妆聘礼。国公府这边嫁妆丰厚,侯爷那也的聘礼也不遑多让。

商议这样的事情,明语不好在场,她出来后就去厨房安排今日的席面。为照顾所有人的口味,菜色有清淡有重口,她每道菜都亲自过问一遍。

厨房里一片热火朝天,她想到昨晚的事情,面色红了一红。

安排好一切事宜后,她便出去了。前院是不能回去的,祖母父亲和母亲都在前院。这个时候,她连找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她的心情还算平静,偶尔想到第一世,会有稍稍的失神。

会在路上碰到季元欻,她也没有意外。这一次和以前的每一次都不一样,他能到后院来,必是有祖母和母亲的同意。

金秋和微草识趣走开,在不远处静静守候。

春风和暖,墙头的木香已经开始抽新芽。像是不久之间他们还在同样的地方争执,不想再次在此地相见,竟已经未婚夫妻关系。

“我心中很是欢喜。”他说。

他的话,像轻风一样拂过。她微微有些动容,无论他们的亲事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结成的,至少他对她是有心的。

她陪伴过他多年,对他同样存着一种共生的感情。如果说在这个世间非要嫁人的话,她觉得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

除了不能有夫妻之乐。

“我…也是。”

原本是很平常心的,但是听他说欢喜,自己似乎也受到一些感染。故人重逢,就当是报他度她投胎的恩情。有她在一旁看着,定然不许他再那般不在意自己的身体,这一世,她希望他活得好好的,最好是长命百岁。

他折进去的十年阳寿,她愿意加倍还给他。这么一想,竟然有些小小的期待。

“如果没什么事,我先回去了。”

他没有拦她,目送她往内院走去。

席面撤下后,楚夜行楚夜乔兄弟二人和季元欻到书房去说话。永王妃和华氏陪着卢氏锦城公主回幽篁院,明语被叫了过去。

华氏笑道:“前段日子我这心里总觉得不踏实,外面的传言一会儿这样一会儿那样,我是实在担心咱们明姐儿。今儿个才算是踏实了,咱们明姐儿这样的人品相貌,和季侯爷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可不是,我这杯媒人酒喝得真痛快。”

永王妃也打着趣,因着饮了一点酒,脸色看上去红光满面。

卢氏欣慰地朝孙女儿招手,让明语坐到自己的身边。她目光怜爱,孙女找到好归宿,她很欢喜。想着好不容易认回来的孙女转眼又要嫁人,难免有些伤感。

“我的明儿,一定会好好的。”

“祖母…”

锦城公主眼神望过来,母女二人对看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几人热热闹闹地说着话,西院的小厮来报,说是老国公不行了。卢氏一听,先是震惊起身,接着慢慢坐下。

早就料到有这么一天,当这一天到来时,似乎她的心里并没有多少痛快。

“几时的事,怎么没有早点派人来报?”

小厮低头,“国公爷不让。”

“他倒是血性了一回。”

卢氏向永王妃告罪,派人送永王妃出府。然后撑着身体起来,安嬷嬷在左边扶着她,明语在右边扶着她。锦城公主和华氏跟在后面,一行人去了西院。

华氏暗自庆幸着,幸好明姐儿的亲事定得及时,要是再晚上一两天,公爹那里一出事,全家人都要守孝,怕是又要多等三年。

一行人在西院的门口碰到了前来的楚夜行楚夜乔兄弟和季元欻,楚夜行低低说起,已派人去知会大房和三房,然后两行人一起进去。

但见老国公换了一身新衣,像没事人一样坐在中堂。众人心里猜测着怕是回光返照,恐怕真是大限将至。

老国公的目光在众人脸上扫了一圈,先是落在季元欻的身上,然后停在明语的身上。重重咳了两声,长随上前想扶他,被他制止。

“听说今天府上有喜事?”

“是,明姐儿今天定亲,定的是武安侯。”答话的是锦城公主。

老国公嗯了一声,再次看向季元欻。季元欻上前向他行一个规矩的晚辈礼,他浑浊的目光清明起来,认真地看着这位年轻的侯爷。

“不错,年轻有为,不愧是季准的儿子…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