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又遇(1/1)

楚家的客院内, 卢氏和柳老夫人相谈甚欢。两人在闺中时便是好友, 无论叙起多年前的往事, 还是说起如今儿孙们的事来, 那都是有着说不完的话。

虽然没有明言,但从来往言语中相互都能感觉到对方对自家孙儿(孙女)的满意,彼此的心里都觉得这事能成。

于是语气更是热络,说话也越发的随意起来, 到最后居然还忆起一些年少时的荒唐事, 相互打趣起对方来。她们开怀的笑声不时传出去, 听得外面守着的下人们都是会心一笑。

这样美好的气氛一直持续到明语回来。

“明姐儿怎么一个人回来了, 泽学呢, 月华呢?”

柳老夫人很吃惊,楚家姐儿的脸色不对啊,怎么这么平静, 没有一丝女儿家相看后应有的娇羞。自家学哥儿是个什么人,她可是知道的。府里的儿媳们和孙女们,无论是哪房的,嫡出的也好庶出的也好, 对这个堂兄弟都喜欢得很。

原因无它, 只因学哥儿性情好, 又爱护姐妹。

明语乖巧地站在自家祖母的身边,卢氏探究的目光和她对上,她眼眸含笑,轻轻摇了一下头, 卢氏立马明白她的意思。

“回柳老夫人的话,我与月华姐姐柳二公子一起去桃林赏春。后来月华姐姐好像忘记什么事情先走一步,没多久柳家公子也有事先行离开。我和丫头自己逛了一会,心里惦念着祖母,便提前早早回来。”

柳老夫人和卢氏对看一眼,脸色立马变得羞愧,“老妹妹,你看看这…月华那孩子真不懂事,怎么能把你一个人丢下。明姐儿可不要生他们的气,等会柳祖母一定好好替你教训他们。”

卢氏面色有些不虞,且不说今天是相看,便是寻常往来,也万没有把自家明儿一人丢下的道理。柳家丫头是事先说好的回避可以理解,那柳家哥儿难道不知道今天是相看吗?

明语先是面露茫然,然后急得摆手,“柳老夫人,明儿没有生气。他们都是有正事要忙,月华姐姐告诉过我的,柳家公子也是。他身边的下人去寻他,我瞧着好像是有急事。寺中清静又安全,我自小在山中长大,最是喜欢佛香之气,方才随处一走,闻着熟悉的味道心中很是欢喜,希望柳老夫人不要怪月华姐姐和柳公子。”

卢氏脸色好看了一些,同时更是心疼自家孙女的懂事。柳家哥儿若真有急事还罢了,她也不是不讲理的人。方才明儿冲她摇头,那是没有看上柳家哥儿的意思。

既然明儿没有看上,再说什么都是枉然。

柳老夫人一听,就猜到是怎么回事。定是怜花那个小蹄子作的妖,早就跟学哥儿说过,那不是个安分的。学哥儿念旧情,一直不舍得把那丫头配出去。这次上山,原本她三令五申不许带那小蹄子,也不知那小蹄子给学哥儿灌了什么迷魂汤,磨着学哥儿偷偷把人带来,等她发现为时已晚。

这次回去,无论如何都不能再把那小蹄子留在府上。

“看看,咱们明姐儿多么懂事,我就稀罕这丫头,长得好性情好。老妹妹,你真是有福气啊。”

“她小孩子家家的,可经不得你这么夸。我看你家月华教得才叫好,外人见了哪个不夸一声知书达礼品貌兼优。我家这丫头年纪还小,往后少不得让她跟着她的月华姐姐好好学学。”

柳老夫人心一沉,月华比学哥儿小,卢家老妹妹强调月华为长,难不成不满学哥儿将明丫头丢下的事,不愿结这门亲事。

面上不显,亲亲热热地说起自家儿孙来,少不得把柳泽学隐晦地夸赞几句,无奈卢氏不接她的话,她心里更是沉得厉害。

等她离开后,不等卢氏问起,明语就说了自己看见的事。当然隐去季元欻带路的事,只说她和微草闲逛着,不知怎么就撞上了。

卢氏很生气,当下冷脸。

“我原先还瞧着是个好的,不想是个多情种。他明知是和你相看,居然因为一个丫头把你丢下,可见是个拎不清的。”

“祖母,我瞧着他和那丫头的关系不一般,怕是情分不浅。这样的男子,纵有千般好,我也是不愿意的。”

孙女的话,让卢氏想到了冷姨娘。放在心上的妾室和为了开枝散叶而纳的妾室,完全不一样。她一辈子膈应冷氏,不愿孙女再受自己的苦。

“他那么多情,我们国公府消受不起。明儿你别生气,没有这一个还有另一个,祖母一定给你挑个满意的。”

“祖母,你不生气,我也不生气。我和他不过今天才见面,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以前与我无关,以后也与我没什么关系,我们犯不着生气。”

卢氏心疼不已,她的明儿多么好的姑娘,自己怎么事先没打听清楚,还带明儿来见那么个糟心的玩意儿。

柳老夫人更糟心,家中孙子不少,嫡庶加起来有九个。辅国公府虽然家大业大,但大部分的家业是大房的。二房也是她的亲子,那些孙子也是她的亲孙子,她自是希望个个都能有个好前程。

学哥儿是个庶出,要不是长相才学都拿得出手,年纪也相当,也不能入卢家妹妹的眼。听说多少世家的嫡子都眼红国公府的门第,要不是卢家妹妹没有看上他们,也轮对不到庶出的学哥儿。

哪晓得学哥儿如此不知事,竟然抛下明丫头不理,去安慰那个小贱蹄子。

她这个气啊,在和自家孙女说起来时,是越说越火大。柳月华对柳泽学也有些怒其不争,一个丫头而已,还当个宝贝似的供在屋子里,不会扫地不会擦东西,说是怕粗了手不好抚琴添香。

“祖母,怜花那丫头不能再留。”

“这不用你说,我心里有数。你卢家祖母把明丫头看得跟眼珠子似的,楚国公膝下就这么一根独苗苗,万不会让她受半点委屈。今日之事,恐怕是白费心一场。”

柳老夫人觉得特别可惜,本来以两家的交情和学哥儿的人才,这门亲事是十拿九稳的。谁知半路出错,以卢家妹妹眼里不容沙子的性子,一旦知道学哥儿丢下明丫头是因为怜花那个小蹄子,只怕这事再难挽回。

柳月华想了想,道:“我与明妹妹一向说得上话,我们女儿家一起好说些话,若不然我再去说说。”

晚辈们私下来往,说些女儿家的私房话,也是不打紧的。

得到祖母的默许,柳月华安排一番后去寻明语。明语将将出了祖母的屋子,便看到她一脸愧色在自己屋子的门前等着。

“明妹妹,我真是该死,竟然到这时候才忙完,你不会怪我吧?”

“柳姐姐说的哪里话,你和柳二公子都走后,我可是欣赏了好大一会儿风景。你还别说,那些花骨朵儿要开不开的样子,比起满树芳菲也是不差的。”

明语亲亲热热地把人请到房间里,两人熟稔地坐在一处。金秋替她们沏了茶水,摆上糕点,然后静静地立在一边。

柳月华仔细打量着她的神情,见她表情如常并无间隙,暗忖着或许有挽回的余地。

“明妹妹不生气才好,我那二哥哥不擅言辞,有时候做事一头想去反倒让人生了误会。他知道妹妹你自小礼佛,心心念念要抄一本孤本佛经送给妹妹。此前他一听说寺中的藏金阁到了开门的时辰,可以允许香客进去借阅,竟然把妹妹丢下独自前去。这不,他一读起书来,连时辰都忘记了,到现在还没回来。”

明语疑惑地看着她,睫毛忽闪,轻轻“咦”了一声。

“你们走后,我和丫头无事转了转,不想无意间转到你们居住的客院附近。我看到柳家二公子和一个貌美的丫头在说话,那丫头哭得好不伤心,柳二公子不停安慰她,两人十分亲密。我知道非礼勿视,所以没有惊动他们悄悄离开。他后来去藏经阁了吗?”

柳月华顿时尴尬起来,竟有些不敢看她纯真清澈的眼睛。很是后悔自己撒了那样一个谎,幸好明语妹妹单纯,还没有怀疑自己。

“应该是的,想来是在去藏经阁之前被事情耽搁了一下。”

“嗯,肯定是的。”

她毫无芥蒂地看着对方,相信话都说得如此明白,柳姐姐应该不会再替柳家二公子说情,柳家人也不会厚着脸皮圆话。

然而,她想错了。

柳月华不但没有打住这个话题,反而非要拉着她一起去找柳泽学。“好妹妹,我知道自小与佛结缘,不如我们一起去看看,或许你也能找到合心意的经书。”

“柳姐姐…我有些乏了。”

“好妹妹,咱们难得出来一次,不去看看多可惜。我听说寺里的签特别灵验,不如我们顺道去求个签,好不好?”

“我…”

明语是真不想去,她原本对柳月华很有好感的。此时心冷了冷,竟是有些不喜对方这强人所难的态度。

柳月华或许感受到她的不喜,脸色顿时哀伤起来,“明妹妹有所不知,前些日子我之所以不怎么出门,并不是完全是因为祖母的身体。我自小定了一门亲事,这事知道的人不多,那人是我的一个表哥。只是表哥身体不太好,大夫说不是长寿之相。去年腊月,他病逝了…”

明语一愣,安慰起她来。

“柳姐姐,我…我不是有意勾起你的伤心事,我真不知道…对不起。”

柳月华一抹眼泪,挤出一个勉强的笑意,“无妨的,我已经不那么难过了。只是祖母因此病了一场,说是耽误了我的终生。我谁也不怨,这是我的命。”

“柳姐姐,你人这么好,佛祖肯定知道,你一定能再结个好姻缘,将来嫁个好人家,过上幸福的日子。”

“谢谢,明妹妹,你真是个好姑娘。有时候我真羡慕你,你有替你打算的祖母,还有疼爱你的父亲,便是公主,也将你当成亲生的女儿。不像我…我除了祖母,再没有其他人…”

明语不知说什么好了,方才升起的那丝恼怒,被对方这一卖惨,也有些无力怪罪。想着对方或许真是想凑成自己和柳家二公子的婚事,所以心急了些。

她不可能嫁给柳泽学,但却不能和柳家人不来往。

“柳姐姐,你是不是想去求签,我陪你去便是。”

“明妹妹,你真好。我确实想求个签,最好是个上上签。我想让祖母宽个心,不要再为了我的事成宿的睡不好觉。”

话说到这个份上,明语不可能再拒绝对方。

一路上,柳月华再也没有提柳泽学半个字,反而和她说起一些礼佛之事。

求签的人不少,看那些来求签的人有男有女,有的衣着华贵有的身上还带着补丁。其中有些人风尘仆仆,想来都是京外之人。

两人各自抽了一支签,明语的是上上签,柳月华的签不好也不坏。

柳月华握着签,面露苦笑,“看来我确实命不好,这签…”

她话没说完,就见自己手上的签被明语换走。“明妹妹,你这是做什么?”

签文若能说准人生,人生岂不是真由天定。明语因为自身的经历,相信人有轮回,业有因果,但她不信命。

一支签而已,怎么轻断一个人的一生。

“柳姐姐,我们方才拿错了。”

“拿错了吗?”柳月华细喃着,脸上露出一种要哭的感动,“明妹妹,谢谢你。有了这支签,祖母一定会高兴的。她一高兴,身体肯定会好起来。”

“嗯嗯,柳姐姐,咱们快回去告诉柳家祖母这个好消息吧。”

两人一出佛殿,柳月华像是想到什么,朝藏经阁的地方看去,“明妹妹,既然都出来了,咱们不如去看看吧。”

明语想了想,藏经阁的大门开在那里,她不过是去看书,何须避人。

佛相寺的藏经阁很有名,里面有许多不外传的孤本。寺中每月逢三开放藏金阁,香客们可以进去借阅。

说是没有门槛,其实还是有潜规则的。比如说能住到客院的香客,那肯定都是非富即贵。这样的人家,自是有资格进去借阅的。

一般的香客,连香油钱都没几文,也进不到这个地方。

柳泽学果然在藏经阁,正在一排书架后面捧着一本佛经看得认真。见到她们过来,露出腼腆的表情。

“明妹妹,看我…一时看书看忘了,竟然忘记你一个人在桃林…”

“不妨事的,我也没有待在原地等你,逛了一会就回去了。”

明语说着,眼睛在书架上面扫视,然后转到另一排书架。藏经阁的藏书果然名不虚传,她一下子就发现好几本师叔口中的孤本。

随手取出一本,当下翻看起来。

那边柳氏兄妹眼神交流,柳月华不停暗示柳泽学去找明语说话。柳泽学踌躇一会,腼腆上前,站在明语的对面。

“明妹妹…”

明语朝他“嘘”了一下,压低声音,“柳二公子,佛门静地禁止喧哗,我们静静看书就好,不要说话吵到佛祖。”

柳泽学白净的脸上划过一丝不自然,左看看右看看,最后慢慢退到柳月华的身边。心里还牵挂着屋里的丫头,也不知还有没有人欺负她。比起自己的丫头,这个明妹妹除了长得好看些,性子实在是太过无趣。

哪有姑娘家喜欢佛经,不喜欢弹琴作诗的。

明语真是来看书的,她有原主的记忆,有和那些师叔师姐妹相处的记忆,她很快就能看懂经书的内容,从中顿悟到一些佛家的道理。

柳月华也很无奈,她真不知道楚家妹妹是个书呆子。

兄妹二人干站着,谁也没法离开。

突然,一道极细的脚步声响起,柳月华抬头看去,就见另一排书架之后露出一抹紫檀色,紧接着身长玉立的男子从书架后面现出真容。

墨发冷眸,正是季元欻。

“季侯爷!”

柳月华这声惊呼将明语从佛经中唤起,她茫然看去,果真看到那个说是有公务要忙的男人闲闲地站在不远处,手里也拿着一本书。

说好的办理公务途经此地呢?

怎么还有闲心逸致在这藏经阁里看书,她想着他一定是找个借口来看君涴涴的。什么公务在身,全是骗人的幌子。

柳泽学听到堂妹的呼声,也认出季元欻。

兄妹二人一个惊一个喜,柳泽学是吃惊于会巧遇到这个煞神,柳月华则是女儿家心态,一时之间心跳得飞快。

季元欻此人,别看常年冷着一张脸,好像谁都欠他似的。但架不处身份高,人长得好。便是年纪不小,也是京中贵女们争抢的男子。

柳月华以前是没有想法的,那时候她有婚约在身,表哥身体再不好也不能起其它的心思。现在不同了,她才得了一支上上签,然后就碰到季侯爷。

这说明什么?

一切都是天意。

“小女柳氏月华见过侯爷。”

柳泽学在柳月华之后,也见礼自报家门。

季元欻的目光落在一脸茫然的小姑娘身上,这女人怎么回事,不是知道柳泽学是个什么样的人吗?怎么还来找对方?

难道是被柳家小白脸给迷住了?

“你怎么在这里?”

明语脸上的茫然是假的,在他问出这句话后,心里是真的茫然了。这狗男人不是失忆了吗?他们不久前才见过。

“我…我来看经书。”

“和谁一起来的?”

死男人查户口啊,她还能和谁一起来,那两大活人不就站在他面前吗?

“我…我柳姐姐一起来的。”

柳月华忙接话,“季侯爷,明妹妹是和我一起过来的。”

季元欻眸一沉,面上露出些许不耐,“我在问她!”

柳月华被他不留情面的冷言冷语给吓住,一颗芳心像是从高处跌落地下,顿时摔成了碎片。季侯爷的样子好可怕,可是他对明妹妹似乎不太一样…

明语惊住,她怕这死男人又要发疯。

“我和祖母一起上山的,方才和柳姐姐一起过来的。我想找一找有什么孤本,以后见到师叔们也能说上一说。”

闻她此言,季元欻的脸色稍霁。

“一个姑娘家,便是在寺中,也不要随处乱跑。你出来得这么久,就不怕你祖母担心吗?还不快回去!”

“哦,哦。”

明语连忙把经书放好,朝呆若木鸡的柳月华使一个眼色,急急忙忙出了藏书阁,背后像是有鬼在追似的。

没多久,柳月华赶上她。

“明妹妹,季侯爷好像很关心你。”

明语想说,你一定看错了,那个死男人怎么会关心她。他那是怕她戳穿他的谎言恼羞成怒,用蛮横来掩饰自己的心虚。

“有吗?”

“有,我觉得他对你很不一样。”

虽然是冷着一张脸,像是在训斥人。柳月华却在训斥的语里听出不一样的关心,那种关心让她有些不太舒服。

她心知不应该乱想,可却止不住心里发酸,为什么都是国公府的嫡长女,都是没娘的孩子,明妹妹拥有的东西却比她多。

“明妹妹,你自己没感觉到吗?”

明语摇头,她根本感觉不到。她只知道那死男人动不动就发疯,她在他手底下差点就死了。至于什么关心,那更是无稽之谈。

“柳姐姐,你想多了,他就是一个普通的长辈…”

“长辈?”

“对啊,柳姐姐你忘了,他是因为念着我外祖父的恩情,才和我们家来往的。”

柳月华一想,心情豁然开朗,顿时有些羞愧起来。她真不应该怀疑明妹妹和季侯爷有什么,她怎么能这么想呢。

“明妹妹说得没错,他确实算得上是你的长辈。”

明语只想快速结束这个话题,也顾不上柳月华的语气有些怪怪的。在拐弯的时候,她心有余悸地往后看去,没有看到那人的身影,心下一松。

而此时的藏经阁内,气压低到柳泽学想逃。

他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过这位年轻的权贵,对方为什么要用这样的眼神看他。他想跑,可是那人堵在前面,他不敢过去。

“季侯爷…天气不早了…我…我该回去了…”

“嗯。”

你倒是让一让啊。

柳泽学有些想哭,“那…那我走了…”

他不由自主缩着身体,想从季元欻的身边过去。就在他刚过去还没来得及松口气时,一只手从后面绕过来,一下子将他拎起来。

“啊…啊……”

“吵死了,佛门静地,休得喧哗!”

他双脚离地,看人是倒着的。

从这个角度看去,季元欻简直如恶魔一般。

“季…季侯爷…我…我是辅国公府的人…”

季元欻轻哼一声,将他重重往地上一放,不在意地拂一下衣服上的灰。居高临下地看着吓到呆滞的小白脸,冷眸中尽是毫不掩饰的嫌弃。

“真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