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喂药(1/1)

金秋这才看到自家姑娘身上的大氅, 正是武安侯的那一件。此时也管不上武安侯对自家姑娘是什么意思, 赶紧帮姑娘换下来, 穿上斗篷和鞋子, 再把斗篷的风帽戴好。

从外表看,看不出来明语真实的情形。

主仆三人刚上拱桥,恰巧遇上惊慌找人的楚夜行和锦城公主。在看到女儿那一刻,两个人同时身体一软, 扶着桥顺气。

“明儿…”

“爹, 娘, 我没事, 就是那边人太多了, 我怕被挤到。”

她的称呼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连金秋和微草的心思都在方才的事情上,压根没有听出她语气中的自然。

锦城公主是女人, 心要细一些。她的目光定在明语脚踝处,那里有水一直在往下滴。心里惊疑不定,赶紧上前关切地扶着女儿。

声音压得又低又轻,“落水了?”

“嗯, 算是。”

“谁救的你?”

明语还没开口, 锦城公主已看到金秋手上的衣服, 瞳孔猛地一缩。那凌厉的眼神当然不是对着自己的女儿,而是看着金秋。

“衣服是谁的?”

“季侯爷的。”

“可有人看到?”

“没有。”

明语实话实说,正想说事情的经过。就听到锦城公主严肃地叮嘱金秋和微草,让她们把嘴巴守好, 一个字都不许传出去。

“明儿别怕,你外祖对季侯爷有大恩,事关你的名节,我相信他不会乱说的。这事你就当别发生过,回去后除了你祖母,谁也不许提。”

她也顾不上什么,赶紧让楚夜行送女儿回去。楚夜行被她安排得明明白白,还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经过这么一打岔,明语觉得自己救了贤王嫡子的事情还是不说的好。他们明明和贤王是对头,要是知道她冒险救的人是贤王的儿子,岂不是扎爹娘和祖母的心。

如果早知道是贤王的儿子…

她想,她还是会去救的。她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做不到漠视一个小孩子的生命,纵然这个孩子的父亲是他们楚家的对头。

在回去的马车上,她叮嘱金秋和微草的。回去后见了祖母,只说自己不小心落水,被季元欻所救,其它的什么都不要说。

进了幽篁院后,身体上的冷达到顶峰,微草侍候她先泡澡,金秋去禀报卢氏。卢氏心都揪起来,直道元宵节和自己犯冲,等孙女泡过热水澡后赶紧让人煮了一碗姜汤。金秋小声提醒着,应该请个大夫来看看。

“看我,都糊涂了。还是金秋提醒得对,快…快去请大夫。”

金秋脸色一讷,和微草对视一眼,两人齐齐低下头去。要不是武安侯提醒,只怕她们一时半会也想不到。

侯爷对姑娘的事情可真上心。

大夫看过,开了驱寒汤。

喝过汤后,卢氏让下人们都出去。她看着孙女儿那张认错的小脸,满腔的责备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明儿,你可要答应祖母,一定要好好的。你说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祖母可怎么办哪?百年之后,我要怎么向你母亲和姑姑交待。”

“祖母,孙女错了,不应该去凑热闹。”

卢氏心疼不已,天灾人祸岂是小心二字就能避过的。元宵会上突然惊马,这也是料想不到的。幸好救人的是武安侯,也没有别人看见。

否则…

“明儿,此次之事,我们要好生谢谢人家季侯爷。”

“嗯。”

明语还在想那个孩子的事,季元欻说是贤王府的嫡子。一个王府的嫡子出门身边定然带了不少侍候的人,怎么会被人挤下水?而且她并没有听到王府下人呼喊的声音。

难道又是夺权之争,牵涉无辜?

她若有所思的样子,卢氏只当她今天被吓坏了,又怕她夜里会起热,仔仔细细叮嘱金秋和微草几人,夜里要警醒些。

金秋和微草赶紧应下,一个守在内间一个守在外室。

卢氏回去后和安嬷嬷说起此事,心有余悸之余脸色有些复杂。举凡女子落水被男人所救,在世人眼中都算是有了肌肤之亲。女子除了嫁给救人的男子,别无其它的选择。

这事旁人不知,只要武安侯不说,将来明儿自然可以另嫁他人。

她一向欣赏季元欻,突然生出天注定的感觉,“你说这事,季侯爷会怎么想?他若是把明儿当成晚辈,必定会死守此事将它烂在肚子里。他要是有什么想法…许是会上门提亲…明儿心性还是一团孩子气,也不知愿不愿意…”

安嬷嬷和她是一样的想法,庆幸了许久。今天幸好是遇到了季侯爷,要是换成其他的男子,后果不堪设想。

“老夫人莫要多想,季侯爷是有分寸之心,想来心中早有决断。”

卢氏幽幽叹气,这事的主动权掌握在别人的手中,她再是想得多也只能静观其变。私心里,她是希望季元欻会上门提亲的,毕竟这样知根知底又门当户对的人家不多。

明语万万想不到自己图省事,不想节外生枝顺手推舟的事情,在别人看来会有这些多的弯弯绕绕。要是早知道祖母会这么想,她无论如何也不会隐藏救下贤王嫡子的事情。

那驱寒汤可能还有安神的效果,她入睡极快。睡到半夜时,感觉自己忽冷忽热起来,头晕沉沉的整个人仿佛在飘。

潜意识里,她知道自己应该是发起了热,可是她就是醒不过来。

突然额头被什么东西覆住,那略带凉意的触感让她觉得好舒服,紧接着有人将她扶了起来,往她的嘴里喂汤药。

药很苦,她不想喝。

“好苦…”

“听话,喝完。”

很好听的男子声音,听起来很熟悉。她脑子里转得很慢,晕沉沉地想着,怎么不是金秋和微草,难道是爹来了?

嘴里的苦味散不去,又被人喂了一颗蜜饯。

她机械地嚼着,觉得不够。

“我还要。”

又是一颗蜜饯。

然后她感觉自己被人放倒盖好被子,头沉得厉害,身体飘浮着,仿佛自己不再是自己,也不去想自己到底是谁,又在什么地方。

不到一会儿,她迷迷糊糊睡去,觉得四面八方都在透风,全身冷得厉害。那种冷无孔不入,冷得她上下牙齿碰到一起。

“冷…冷…好冷…”

床边的季元欻听到她的声音,赶忙替她掖紧被子。她只觉得冷,感觉身边有人,那手立马将人抓住。

“我好冷,抱紧我…”

明知道她此时正在病中,他的心还是抑不住的颤了一下。女子纤细的手紧紧抓住他,嘴里呢喃着冷。

烛火中,他眸中的火焰跳得厉害,仿若星火燎原瞬间将所有的一切吞噬入火海,铺天盖地席卷着,似乎想燃烧所遇到的一切阻碍。

理智被赶走,他迟疑地上床,连着被子将人抱住。近在咫尺的精致小脸,紧闭的眼睛纤长的睫毛,细如玉瓷般的皮肤。阵阵幽香伴着药香齐齐汇入鼻息,他贪婪地闻着,轻轻碰了一下她的脸颊。

滑腻的触感伴随着热气,还有她断断续续的呓语。

不知过了多久,她的额头冒出一些细汗。他慢慢松了一口气,发热后只要出汗,很快就能退热。等到她退热后,他才慢慢松开她。听着她的呼吸渐渐均长,知道接下来她应该可以睡个好觉了。

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他的离去同样无影踪。

明语这一夜睡得很沉,晨起时服侍她的是微草。微草胀红着一张脸,圆圆的脸上泛着两团可疑的红云,羞愧难当的样子。

“姑娘,昨儿个夜里奴婢睡得太死,连你发热都不知道,幸好金秋姐姐警醒,给姑娘喂过温着的药。”

明语恍惚想起夜时的事,心下有疑惑。

等换好衣服洗漱完毕,金秋正好端了早饭进来。微草收拾完床铺和衣服后,端着净过脸的水出去。

金秋站在后面给她布菜,眼神小心地瞄着她。

“姑娘,奴婢夜里睡死了,连你发热的事都不知道。幸好有微草在,才不至于误事。你要罚要骂,奴婢都受着。”

她用饭的动作一停,觉得有些不太对劲。她隐约记得昨夜是个男人,应该是爹。爹虽是她的父亲,却不会私自出入她的闺房。

微草和金秋都睡得不知事,爹是如何进来的?

难道不是爹……

这样的行事,倒是有一个人做过,难道是他?好像昨夜熟悉的声音,确实像他。

她顿时有些不好,因为她模糊记忆中那人不仅给她喂了药,喂完药后好像还喂她吃了果脯。她睡梦中害冷时,明明感觉那人连着被子将她抱着。

如果那人真是姓季的,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正想着事,卢氏一脸疾色进来。

看到她气色不错的样子,大大松了一口气,念了好几声阿弥陀佛。一只手摸向她的额头,更是放了心。

“老天保佑,幸好没发热。”

“老夫人,姑娘夜里发了热,奴婢睡得死,幸好微草警醒,给姑娘喂了药。”

金秋“扑咚”一声跪下,明语眼皮一跳暗道不好。卢氏脸一沉,金秋这丫头以前瞧着是个好的,谁知在明儿身边如此惫懒。

上回明儿起夜喝水,茶都是凉的。昨儿个明儿落了水,她就怕夜里发热,千叮咛万叮嘱让这两个丫头好生照顾着,谁知明儿发了热,做丫头的居然还睡得着。

“姑娘发热这样的大事,你居然不知道?”

这时微草掀帘进来,一听卢氏的训斥声,吓得连忙跪到金秋的身边,“老夫人,您息怒。这事不怪金秋姐姐,是奴婢睡得太死。金秋姐姐发现姑娘起了热,给姑娘喂了药,您要怪就怪奴婢吧。”

微草一说完,金秋诧异地看着她。

明语心里把季元欻骂得半死,他每次夜里来都弄晕她身边的人,害得祖母怀疑金秋她们服侍不尽心,偏她还不能解释明白。

卢氏震怒,“你的意思是昨夜里喂药的是金秋?”

微草点头。

明语赶紧出声,“祖母,您别怪她们。孙女夜里确实发了热,不过不严重。药是孙女自己起来喝的,也是孙女不愿叫醒她们,您要怪就怪孙女吧。”

卢氏心下一疼,明儿生了病,居然自己起来喝药,显然以前是做惯了的。这孩子跟璎珞在山里生活多年,身边连个服侍的人都没有…

“明儿,你…你要祖母怎么说你好…你是主子,这些事情本就是她们做的。”

“是,祖母,孙女知错了。”

面对自家孙女乖巧的认错,卢氏心都软成水,幽幽叹着气。这孩子,就是心太善了。心善是好事,但太过心善就怕被人利用。

想到这里,她心肠硬起来。

“姑娘起夜,你们两个还能睡得着,可见这差当得有多不尽心。你们姑娘护着你们,这是她的一片善心,你们要记得感恩,切记以后不可再如此疏忽。”

金秋和微草磕头称是。

明语有些不忍。

卢氏又道:“你们姑娘体恤你们,但你们确实有错,就罚两个月的月钱吧。”

金秋和微草又是磕谢。

屏退下人后,卢氏对着自家孙女又是一番谆谆教诲。料理内宅,除了采买针线人情往来,最重要的是管好身边的下人。主子无威不立,下人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主家再是心善,也万不能容着下人们怠慢。

明语虚心听着,心里又把季元欻骂了好几遍。

自家孙女受教又认真,卢氏很是欣慰。教导过后,便说起外头的事情。今儿一大早,贤王府就传了消息出来。昨天夜里贤王妃所出的小郡王看花灯时落了水,幸好被经过的武安侯所救。

“祖母原先还担心着,怕你落水被季侯爷所救的事情被人看到。如今有了这件事,世人哪里还会想得到季侯爷救的不止一个人。”

别看卢氏在明语面前表现出松一口气的样子,实院上在来之前,她还和安嬷嬷感慨。说是贤王妃之所以把这个消息散出来,指不定是季元欻的意思。

如此一来,说明季元欻对明儿真是长辈之情。

感慨的同时,觉得有些遗憾。

明语倒不介意自己的功劳被季元欻抢了,她一个姑娘家,在这样的时代自然是越谨慎越好。救人之功虽然好听,但一个女子会水并不是什么好事情。

女子自小养在深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水性好到能跳下湖去救人的女子,在世人眼中可不是什么好姑娘。自己的身世已经够离奇,她不想再次成为别人口中议论的对象。

她静静地听着祖母剖析贤王府的事情,贤王妃是谢家的女儿。谢大人是前太傅,一向自诩清贵。当年冷贵妃替自家儿子结下这门亲事,未偿没有私心。

楚琉璃是国公府庶女,身份上有些不够。那时候大家都认定下一代国公定是楚夜舟,在一切尚未尘埃落定前,冷贵妃不会把所有的筹码都压在国公府。

之所以选中谢氏,是为了在陛下面前表示自己没有野心。

谢家是清流,论实力比不过底蕴厚实的世家。她替儿子聘了谢家女,转头就把自己的外甥女指给贤王为侧妃。贤王府的下人都知道,贤王妃虽说是正室,却远不如楚侧妃势大得宠。

小郡王这件事情,肯定不是失足落水那么简单。

“冷家一脉传承,手段皆是如此阴损。后宅斗争可讲谋略可论心计,太过阴损折得不止是自己的福气,还有子孙后代的福泽。明儿你要记住,祖母不愿你事事不与人计较,但也不想你成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之人。”

“孙女记下了。”

按卢氏的意思,自家孙女昨天夜里发过热,今天应该多休养一下。她催促着明语再去床上躺一会,厉声交待金秋和微草。

金秋和微草一一记下,发誓不再犯昨夜的错误。

明语叹着气,向她们道歉。吓得两人差点跪下去,被她赶紧制止。她们不知道,她心里明得跟镜子似的。

想着那罚的两个月月钱,她得找个机会给她们补上。

其实她夜里睡得很好,此时并没有什么睡意。靠在床上看了一会儿书,便听到外面有婆子来报,说是锦城公主来了。

锦城公主是轻装私访,特意命人不要惊动明语。她先是去拜访了卢氏,明语得到消息的时候,她和卢氏已经到了门外。

卢氏自是一路客气,感谢锦城公主对自家孙女的关心。

锦城公主挂念着女儿的身体,瞧见女儿好端端的,心里顿时放了心。连忙把起身行礼的明语重新按回去,嘱咐她万不要受了寒。

要不是祖母在,明语定会再放松一些。

卢氏看到她们相处,竟像是亲生母女一般,心里惆怅起来。方才她和公主说过话,只觉得这位公主和传言中的大不同,与自己颇为投缘。

人生之事,往往不能尽如人意。对明儿好,又与自己投缘的女子,如果真成了官哥的媳妇,往后后宅之中也少许多是非。

唯有一处不美,便是子嗣一事。

锦城公主主要就是不放心女儿,天还冷着,夜里的水更凉。明儿一个姑娘家,要是落下病根可不是闹着玩的。

昨天夜里,她一直辗转。

某个念头一旦升起,再也消散不去。

她想,如果她嫁给孩子他爹,那她就可以名正言顺的照顾女儿,而不是像现在一样空有一个干娘的身份,又不好赖在别人府上不走。

坐了半个时辰,她便不好再呆了,起身告辞。

卢氏亲自送她出去,过二门时遇到刚回府的楚夜行。她看着这男人,突然有了不一样的感觉。其实嫁给他应该也不错,至少他人品可靠,又是她女儿的亲爹。

她离开后,卢氏不知为何叹了一口气。

楚夜行皱起眉,“公主是来看明儿的吗?”

“是,她和明儿倒是相处得好,外人不知还当她们是亲母女。”

卢氏一边说着,一边观察儿子的脸色。只见楚夜行的眉头皱得更紧,不知在想什么。

“娘不是迂腐之人,与其娶一个不合心的女人,倒不如挑个合心意的,其它的事情反倒是其次。”

楚夜行缓缓摇头,“母亲的意思儿子明白,儿子此生最为亏欠之人便是明儿的亲娘,恐怕无法再娶他人。儿子不孝…”

卢氏的心哪,瞬间疼得厉害。

湘姐儿命苦,官哥也遭了大罪。官哥心里放不下湘姐儿,她很想让官哥放下,可是那话像是堵在她喉咙口似的,怎么也说不出口。

唯有对着明语,感叹了好几句。

“你爹是个死心眼的,他说愧对你娘,不会再娶。祖母瞧着你和公主甚是投缘,她对你的关心不是作假。祖母不是非要你爹再娶,就是怕他往后身边连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没有…”

“祖母,爹同孙女说过,以后他可能会从四叔那里过继弟弟…”

无论爹娘能不能成,爹过继儿子的事情似乎不会改变。明语想提前给祖母透个信,让祖母心里有个准备。

卢氏一听这话,脸色颓败。

官哥的脾气,和父亲可真像。一样的犟,一样的认死理。当年母亲只生了她一个女儿,多少人都劝父亲纳妾,不能让卢家断了香火。

父亲从不为所动,一心一意守着她和母亲。若是父亲还在世,定然很喜欢官哥。罢了,儿子能活着回来,还有孙女,她要是再贪心,恐怕佛祖都要生气了。

过继就过继,只在不是冷氏的子孙就行。

明语看着她伤心地离开,心里也很不是滋味。谁不想圆满,谁不想事事顺心,可世间之事哪能事事尽如人意。

爹不肯再娶,娘也没有嫁人的心思,真是愁死个人哪。

没过两天,楚夜行收拾东西又要出门。这次还是公差,只不过差事有些特殊。明语问了好几声,他才不自在开口。

原来锦城公主要去温泉山庄小住,亲自点明要他护送,并承担护卫之责。

明语愣了一下,尔后反应过来。瞄到亲爹耳根的那一抹红,心里差点笑开了花。还是亲娘威武啊,此举分明是主动出击,希望爹能尽快被拿下。

她喜滋滋地送楚夜行出门,恨不得敲着锣鼓欢送。楚夜行看到自家女儿欢喜的模样,脸色有些一言难尽。

“明儿…”

“爹,你快去吧,别让我娘等急了。”

楚夜行被她充满歧义的话闹个大红脸,抿着唇上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