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1/1)

今时不同于往日这句话对于严璟来说还真的是十分的合适, 哪怕是半年前他也不会想到, 有朝一日自己居然会主动请去昭阳宫探望那个异母所生的弟弟, 还专程从千里之外替人家准备了礼物。

不仅半年前的自己想不到,现在的崔峤也明显觉得意外至极,虽然答应了严璟这个奇怪的请求, 但是在回昭阳宫的路上,软轿上的崔峤一直没有停止打量严璟, 面上的表情也是明显的若有所思。

严璟自然知道自己的行为有多突兀, 也明白崔峤此刻一定在怀疑他的动机。

他哪里有什么动机,只是因为心中清楚崔嵬有多期待这个外甥的出生, 只是他在千里之外为国征战, 那也只能由自己来替他瞧瞧。

不能与他并肩而战, 也只能做这些不值一提但却是他想做而不能做的事情。

崔峤与严璟二人怀着各自的心思一路平静地来到了昭阳宫, 门口的内侍立刻上前将崔峤从软轿上扶下, 同时开口:“娘娘, 方才府里送了一封信过来, 说是从西南来的。”

崔峤的表情有刹那的凝滞, 她微微蹙眉瞪了那内侍一眼, 而后扭过头看向了身后, 那内侍顺着她目光瞧去,才发现软轿旁居然还跟了个人回来,而那人……居然还是素来跟昭阳宫和崔家不怎么对付的瑞王?

皇城里是没有什么秘密的, 当日皇后生辰的围猎上, 瑞王与宣平侯的事早就传的人尽皆知, 据说之后回了云州,这位殿下也没有放过他们小侯爷,整日里针锋相对,关系差的很,倒是没想到这人回了都城居然就到昭阳宫来了?

那方才的话有没有被这人听到?

严璟倒是一脸神态自若地受了这内侍的请安,而后平静地与崔峤对视,崔峤目光在他面上稍作停留,勾了下唇,转向那内侍:“玏儿呢?”

“回娘娘,三殿下才睡醒,乳母在哄着玩耍。”

提及到儿子,崔峤的表情温柔了许多,点了点头道:“瑞王是来探望三殿下的,叫乳母把玏儿抱出来吧。”

那内侍更是讶异地朝着严璟看了一眼,才应了声退了下去。

严璟被请进了殿中,赐座看茶,崔峤在主位上坐了下来,也给自己倒了杯茶,慢条斯理地喝着,显然并无与严璟搭话的意愿。往日里前来请安崔峤大抵也是这种态度,严璟倒也不觉得难堪,若是今日这崔皇后待他热情关切,反而才会让他觉得意外。

不过他倒不是没话跟崔峤说,毕竟今日到昭阳宫来除了想看看自己那个幼弟,也还想试着打探一下,崔皇后这里可有西北前线的消息——崔嵬此去北凉已有月余,严璟却是连一封报平安的信都没能收到,虽然明白战事紧急,崔嵬身为主帅必定无暇分身,北凉境内又多大漠,环境险恶,消息闭塞也是正常,但心底难免会觉得酸涩难耐,更多的还有无法抑制的担忧。

严璟长到今日还从未体味过这样的感受,偏偏又无能为力。思来想去,干脆将主意打到了崔皇后这里,毕竟崔嵬就算没有空闲与自己写信,但军中总是要向都城送战报的,战报之中哪怕有只言片语是关于崔嵬的,崔皇后这个长姐应该都能掌握吧?

只是自己又该如何开口才能让话题自然而然地落到崔嵬身上呢?

“母后,”严璟放下手里的茶盏,面上的表情看起来十分平静,“儿臣初回都城,许多情形还不得而知,父皇此番病得突然,不知朝中可还平静?”

“朝中状况如何,殿下待会可以去问问魏淑妃,本宫近段时日往返与永寿宫,心神疲惫,无暇其他,倒是听说魏淑妃今日与郑贵妃走的极近,想来消息应该比本宫灵便的多。”崔峤掀起眼皮,朝着严璟看了一眼,淡淡回道。

严璟唇边原本勉强露出的一点笑意登时散了个干净,他想起他母妃寄到云州的那封信,信中提及起初他父皇染病的事是向后宫及文武百官隐瞒的,但是他母妃不知从何处打探到了消息,急急地催他返程,现下看起来,这消息的来源已经十分清楚了。

加之先前莫名其妙要与郑经的门生家结亲,想来在自己不在都城的这段时日,他母妃倒是做了不少的事情。严璟心中清楚,他母妃因何如此,无非是因为崔皇后怀了龙嗣,让她生起了自保甚至更大的心思,只是她难道不清楚自己结交的对象也并不是什么善类吗?

崔峤打量着严璟的表情,轻轻喝了口茶:“看来殿下久在云州,确实消息闭塞,都城的事情大概是一无所知,既然如此,又何必千里迢迢地回来,搅和进这都城的浑水之中?”

严璟沉默了一会,才缓缓道:“母后都说儿臣是一无所知,回来之前又怎么能料到,这都城已经变为了一滩浑水了。”

崔峤看了他一会,轻轻摇了摇头:“若是如此,殿下尽早离去也还来得及。”

严璟微微眯眼,而后挑眉:“儿臣多谢母后提醒。”

二人正说着话,脚步声传来,严璟不由抬起头,就看见了几个内侍簇拥着一个女人而来,那个女人怀里抱着一个包被,包被里面露出一张粉嫩嫩的小脸,大概就是严璟那个备受恩宠的幼弟严玏了。

严璟记忆里还没有见过这么大的孩子,或许严琮出生的时候被带去瞧过,但显然他本人并没有什么印象了。他忍不住起身,看着乳母将严玏放在摇床里,跟着俯身去看,目光落在那个小不点脸上,白白嫩嫩的一张脸上,一双圆溜溜的眼睛,黑漆漆的眼珠四处乱转,最后落在严璟身上,而后咧开还没长牙齿的嘴,开心的笑了起来。

抱着严玏的乳母颇为惊讶,忍不住打量了严璟一番:“还从未见三殿下看见哪个生人如此开心。”

严璟低着头凝神看着这个跟自己留着同脉血缘的小不点,觉得莫名其妙地就从心底氤氲起一点柔软的东西,而后他听见自己缓声道:“他长得有点像崔嵬。”

崔峤十分讶异,朝着严璟脸上看了一眼,而后才道:“都说外甥肖舅,玏儿眉眼之间确实有些像阿嵬。”

那乳母是崔府送来的,在崔府多年,对府里的事了若指掌,听见这话不由跟着附和:“可不是像小公子,不光眉眼像,脾气秉性更像的很。我记得小公子小的时候也像咱们三殿下这样,整日里吃饱了便睡,睡醒了就睁着眼玩,也不哭不闹,好哄的很。”

崔峤轻轻笑了起来:“小的时候是好哄,能跑能跳之后就麻烦多了,整日里在府里乱跑,一个不注意就不知道去了哪里,当年母亲不知头疼了多久。只盼着玏儿到时候能比他舅舅乖一点。”

听着崔嵬的家人谈论他小时候的事情,严璟心底涌起奇怪的感受,就好像能够看见还是小团子的崔嵬的样子,他唇边漾起笑纹,又忍不住低头看了看严玏,越看越觉得这小不点在与崔嵬相像。

就这么瞧了一会,严璟伸手从怀里摸出方才那个锦盒,拿出里面的玉佩,朝着崔峤道:“这玉佩是儿臣偶然得的,回都城前在云州城外找了高人开光,希望能庇护三弟此生平安无忧。”

崔峤目光落在那玉佩上,只扫了一眼便看得出来,那确实是一块好玉,加上方才严璟说话的语气,倒确实是十分诚恳,便点了点头:“本宫代玏儿多谢殿下心意。”

严璟见崔峤表情和缓,也松了口气,在乳母的鼓励下拿了那玉佩去逗弄严玏,严玏对于莫名出现在眼前的东西好奇的紧,抬手抓住了玉佩的挂穗就要送到嘴边,严璟慌忙伸手去挡,跟着就被严玏抓住了手指。

婴孩的手稚嫩的很,严璟整个人就像僵住一般不敢有丝毫的动作,生怕一不小心碰痛了这小不点。严玏倒是比他果断的紧,在他错愕之间,已将他整根手指拉到了唇边,毫不客气地糊了口水上去。

严璟整个人凝滞在原地,手足无措地看着拉着自己手指啃的开心的严玏,终于忍不住抬起头看向了崔峤。崔峤对上他的求助一般的目光先是诧异,顺着望了过去便忍不住笑了起来,朝着乳母点了点头:“快帮帮瑞王。”

乳母轻而易举地就将严璟的手指解救出来,严玏玩物,不由失落,一张小脸抽成了一团,乳母立刻将一只布老虎递到他手里,严玏便立刻将方才的事忘在了脑后,抱着那布老虎继续啃了起来。

严璟对那布老虎颇为好奇,忍不住伸手戳了两下,一旁乳母热络地开口:“说起来,这布老虎还是上次小公子回都城带回来的,咱们三殿下别的玩物都不喜欢,只要得了这个便开心的很。”

听见崔嵬的名字,严璟忍不住弯了眉眼,他伸出手指轻轻地碰了碰严玏的脸:“他知道会开心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