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1/1)

崔嵬那日说的话并不多, 但严璟却牢牢地记住了每一句,而后他便发现,崔嵬的话总是不会错的,比如, 云州城的秋日确实要比都城难捱的多。

云州城地处西北塞外, 本就沙多风大,到了现在这个时节, 气温骤降,秋风凛凛, 吹在人脸上, 就像是刀子一样刮的人胆寒。加上自西北戍军出发之后,严璟突然就失去了出门的兴致, 索性整日将自己关在房里, 再不出府门一步。

秋风萧瑟, 哪怕门窗紧闭, 严璟依然能听见外面呼啸的风声,他朝着窗外看了一眼, 目光落在软榻旁的炭盆上,薄唇紧抿, 手里的书也再看不进去。

他在府里有人照料依然能够感觉得到西北的深秋的萧索, 那人在茫茫大漠之上,又不知道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

其实严璟心里清楚, 在常人眼里或许十分艰难且辛苦的事情, 在崔嵬眼里或许不过是小菜一碟, 他经历过各种的艰辛,也承担过无数的苦难,疆场之上或许只要无关生死,都是小事一桩。

可是这对严璟来说还是第一次——他的少年强大且坚韧,他却依然忍不住要牵挂与心疼。

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发出一声轻响,凛冽的寒风趁机钻进室内,打断了严璟的思绪。他掀起薄薄的眼皮,朝着门口看了一眼,银平已经关上了房门,朝着严璟举了举手中的食盒:“殿下,厨房煮的汤好了,您喝一碗暖暖身子吧。”

严璟将手里的书放下,从软榻上下来,赤着脚踩在地上惹得银平不由发出一声惊叫:“殿下,您怎么就这么赤着脚下来了?”

“嗯?”严璟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趿拉上旁边的鞋子,揉了揉额角,“这屋里这么暖,没必要那么紧张。”

“怎么能不紧张,您风寒可是才好。”银平一面收拾软榻一面道,“怪不得淑妃娘娘总说这云州不是什么好地方,这才来多久,您就病了一场。吃了这么多日的药,本来已经见好了,那一日您天不亮地出门,回来反倒是更严重了,这又养了这么多日总算是好了,当然得注意些了。”

严璟净手之后在案前坐下,闻言朝着他看了一眼:“说得好像我有多娇弱一样,不过是风寒而已,没必要小题大做。”他微垂眼帘,轻笑了一声,“再说,我染个风寒跟云州是不是好地方有什么关系,我在都城就不得病了吗?母妃她又没来过云州,怎么知道这里有多好。”

“小人在这云州城也待了大半年,倒也没觉得有哪里好。”银平小声嘟囔了句,又忍不住朝着严璟扫了一眼,“不过,若非要说哪里比都城强的话,自打到这云州来,殿下的心情确实要比以前好了许多,不过,近一阵好像又变差了。”

严璟听着他的话轻轻笑了一声,却没有回应。掀开汤盅的盖子,轻轻嗅了嗅,忍不住道:“是羊肉汤?”

“是啊,殿下,”银平回道,“这种天气里喝点羊肉汤可是大补。”

“是啊,”严璟轻轻叹了一声,目光落在那汤盅上,低低道,“也不知道军中有没有羊肉汤喝。”

“嗯?殿下您说什么?”银平没有听清,忍不住问道。

“没什么,”严璟摇头,“近日城中可有西北戍军的消息?”

“没听说,”银平回过头,发现自家殿下正对着那汤盅发愣,忍不住道,“殿下您跟那小侯爷不是交情还不错嘛,若是想知道战况,写封信送去,那小侯爷总不会不理您吧?”

严璟抬头看了他一眼,最后笑了一下,轻轻摇头,他用汤匙在汤盅里搅和了几下,才喝了一口,思绪飘散,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银平没有得到回应也习以为常,自顾收拾着东西,突然举起了一本书册,朝着严璟晃了晃:“殿下,您最近怎么一直在看兵书啊?”

“怎么,本王不配看?”

银平抓了抓头:“小人只是好奇,您以前不是觉得这种东西枯燥无趣,碰都不肯碰的吗?”

“以前?”严璟喝了小半碗汤,便再没了兴趣,顺着银平的话道,“以前的许多事,与现在不再一样了。”

银平歪着头想了想,最后点了点头:“那倒是。”说到这儿,他突然一拍手,“对了,小人虽然没听说西北戍军的事情,但是今日倒是听说了一件旁的事,还一直好奇,为何这么大的事淑妃娘娘都没有告诉殿下您?”

“前段时日我回信拒绝那桩婚事大概惹恼了母妃,一时不知该拿我如何是好了吧。”严璟又懒洋洋地靠回了软榻上,“什么了不得的事,倒是说来听听?”

“是前些日子皇后娘娘终于诞下了皇子,陛下龙心大悦,赐名‘玏’字,给了许多的封赏不说,还设宴长秋殿与文武百官同庆。”银平道,“消息从都城一路传到了云州,还有人说啊,陛下心中其实是想封这小皇子为太子的,只是觉得还不到时候,说不定等宣平侯从北凉大胜而归,就能将此事定下了。”

“此事在民间都传的如此热闹了?母妃居然没有动静,倒确实是奇怪。”严璟轻轻摇了摇头,“不过没有动静才是好事,我就怕她按捺不住,再做了什么难以收场的事情。”

银平抬起头,打量了一下严璟的神色,不由道:“殿下,您不生气?”

“人家生了个儿子我就要生气,你以为我是严琮?”严璟笑了一声,“况且,多了个弟弟,难道不是一件好事?”

严璟的目光微微闪烁,不知为何突然就想起自己还生病的时候,崔嵬翻墙而来,蜷在自己身边双眼明亮,眼底满怀期待,他说:“阿姐前一阵给我来信,再有一月我就要当舅舅啦,也不知道是男孩还是女孩,”语气到这里,又有些许失落,“可是我不知何时才能回都城。”

严璟对这种事情本不感兴趣,那日却还是忍不住顺着少年的话问道:“那你希望是男孩还是女孩?”

崔嵬晃了晃头,认真想了想:“其实都可以,反正我们崔家的人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我都可以教他们骑射武艺。”

严璟记得自己当时被少年的语气所感染,因此没有纠正他那个孩子其实姓严,生在规矩甚多的皇城,许多事并没有那么容易。

现下是个男孩子,别的事姑且不论,崔嵬若是想要教授他骑射武艺倒是容易实现的多。严璟可以料想的到,那少年若是收到这个消息,一定会欢喜的很。

他思绪转到这儿,忍不住勾了勾唇,朝着银平突然开口:“我记得云州城外是不是有一座什么庙据说灵的很?”

“嗯,好像是有那么一座,城里的百姓常常去祈愿,香火极旺。”

“这样啊,”严璟挑眉,思索了一会,开口,“我书案上的盒子里不是有一块前段时日得的玉佩吗,你拿去那个庙里,求那住持帮忙开光,然后找个牢靠的人,悄悄送到都城崔府,就说是他家侯爷出征之前备下的给未出世的外甥的贺礼,让他们自己送到宫里去。”

银平愣了半天,才彻底明白严璟的话:“殿下,您的意思是,您要替那小侯爷给咱们三皇子送一份贺礼?”

“嗯,”严璟简短回道,“有何不可吗?”

“可是那玉佩可是殿下您花高价才得来的,就这么送了……”

“本来也是要给他的,替他送了也没什么大不了。”严璟打了个呵欠,“趁着天色还早,去办吧,我要小憩一会。”

银平咬了咬唇,将心底的诧异咽了回去,转身去书案上找玉佩,还没等他找到,房门突然从外面被人叩响,严璟在榻上翻了个身,懒洋洋问道:“何事?”

“殿下,都城来的信。”

严璟朝着银平看了一眼,轻轻笑了一声:“我就说母妃不是能按捺的住的人,去吧,将信拿来,看看母妃这次又要说皇后娘娘什么。”

银平慌忙去拿了信,严璟从榻上又重新坐了起来,身上披着凌乱的外袍,又打了个呵欠之后才将那信拆开,然而,漫不经心地看了几眼之后,严璟便变了脸色,眉头紧紧地锁了起来,许久之后,发出一声长长地叹息。

银平心道不好,小心翼翼开口:“殿下,可是出了什么事?”

严璟微微闭眼,而后轻轻摇头:“我以为来了云州,离了都城便可以避开都城的恩怨纠纷,但,还是太想当然了。”他抬眼看了看银平,“去收拾行囊准备车马吧,明日本王要启程回一趟都城。”

“回都城?”银平惊讶至极,“为何要在这种时候回都城?总不会是为了庆贺皇后娘娘诞下皇子吧?”

“若是那么简单,反而好了。”严璟将信缓缓折上,淡淡道,“我母妃说,我父皇已经避而不朝多日,她托了人打听才知道,是得了病,并且,很可能撑不了多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