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1/1)

半个月后,辩机拖沓着尚未痊愈的病体,城阳公主手拿食盒,我们三人前后来到掖庭狱。

这里潮湿阴暗,有些墙角已经发霉的生了绿毛,时不时窜出个老鼠来吓得我跳脚,被关押的犯人一个个蓬头垢面,有的面无表情的呆坐一旁,有的趴着栅栏探头而望。

父皇广施仁政,惨烈的刑法大都取消,一路上并未见到血淋淋的画面。

随着发霉的味道越来越重,穿过深幽的暗道,前面就是关押死刑犯人的牢房,狱卒打开了房门,只见里面一个身着囚衣、头发凌乱的青年男子绝望的看了一眼牢门口。

也许是知道自己到了上路的时间,即便没看到脸,光是那低头落寞的一瞬,我就看出,一个濒死之人对世间的留恋。

“杜荷。”城阳公主泪眼婆娑的喊了一声。

那低垂的头颅猛然抬起,杜荷不可思议的望着牢门口,猛然起身冲了出来。

平日里洒脱的翩翩公子,如今满脸的胡茬,几天没洗的脸上散着黑亮的油光,已经暗淡的眼眸中满是复杂的神色。

“城阳、高阳、辩机。”杜荷依次喊着我们的名字。转瞬间,又喜又悲的哭泣着。

“城阳,我欠你的这一生是没机会还了。我死以后,你一定要嫁个真心爱你的!”杜荷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忏悔着。

我想听到这样的话,城阳公主定是心神俱碎,她一把上前抱住了杜荷,在我与辩机的面前上演了一场凄美的别离,几年后,我与辩机是否会将生死别离重演呢?

想到这,我的心无法承受这样的画面,回转身子,妄图冲出去,可辩机早先发现了我的异常,他喊住我:“高阳!”

诧异的双眼直盯着我的眼睛,我惊魂未定,低声说:“没事!”

这时,杜荷走到我的面前:“高阳,我知道你一定会来看我。”

“为了救你,城阳承受了不可承受之痛。”我说。

聪明的杜荷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他立刻问:“此话怎讲?”

我将手里一个药包递给他:“你终究是重臣之子,最多赐个自尽,只要你吃了他,你便有了死人的一切特征,只要熬过三日,你便会苏醒。父皇已恩准杜家亲自收尸。你若能活下,便会被送去秀珠的庄园。而做这一切的人,是城阳!”

杜荷转头看着城阳,城阳低垂着头,这时辩机插言:“杜家信佛已是众所周知之事,你死后必请僧人前来超度,那时,我会借此缘由将你送去庄园。”

杜荷愣住了,开始的绝望渐渐消退,我与辩机对视一眼悄悄走出了牢门,决定将最后的时间留给他们。

看的是别人的故事,想到的总是自己的心情,走在幽深的暗道里,望着辩机的侧脸,他会被处死吗?我能否救出他呢?一直都说生死相许,可我却依然希望活着。

辩机停住脚步,郑重的用眼神问我怎么了,我哑口无言,眼中带伤,此刻,就算他再懂我,也永远猜不出我心里的仿徨。

我冲辩机摇了摇头,辩机的眼睛开始哀伤,他拍拍我的胳膊,对我点个头,摆出个微笑。我想,他至少猜出了我的心情。阴暗的环境下,辩机的伤口时常隐隐作痛,他捂着胸口,轻咳了几声。

正在我们打算快速离开时,这时,狱卒前来汇报:“十七公主,您来时路过承乾的牢房,他见着了公主,就吵着要见您。”

承乾?我惊觉,是该送送他!有些话说出来心里至少痛快。

我毫不犹豫的便答应:“带我去。”

辩机横拦喊了声:“高阳!”

我望着辩机幽深的双眼:“与其憋在心里头,倒不如探个究竟。”

“我陪你去!”辩机说。

我摇头:“这里阴暗,你不能在这停留过久。皇室贵胄的牢房,你是进不去的!”

辩机正要答话,我便向身边的狱卒使个眼色,让其带着辩机走。

独自一个人来到透着光亮的牢房,与普通牢房不同的是,这里搭着土炕,炕上尽棉被,简易的用品置在一边,承乾坐在地上闭着双目。

也许是听到了我的脚步声,承乾眼睛依旧闭着,一扬一顿的说:“十七妹,既然来了,不打算送一送大哥吗?”

只见承乾缓缓睁开眼,锐利的望着栅栏外的我,我冷笑着说:“大哥这是哪的话,不为别的,就为了大哥挟持我为质,我总是要好好送一送大哥的。”

承乾仰头“哈哈”一阵大笑:“自古成王败寇,如今我没落至此,思来想去,有些话该说还是要说,不枉你我兄妹一场。”

兄妹,这俩字从他嘴里说出,总有异常的违和感,事实上,我们确实是兄妹。

我沉默着等着承乾一吐为快,见他站了起来,向我走来,虽说隔着栅栏,我却向后退了一步。就像条件反射一般。

“如今,是全了你和吴王恪的心思。”承乾恶狠狠的瞪着我。

我轻蔑的一笑,鄙视的眼神看着他,不屑的说:“亏你这人高马大的长相,灵魂却贫瘠至此!你到现在还认为你失败的原因是三哥吗?”

“难道不是吗!”承乾忽然激动起来,他双手狠狠在栅栏上锤了一拳,“自我被立为太子那天起,父皇就独宠着吴王,那是他最骄傲的儿子,我好恨!只要李恪在,父皇就不会多看我一眼。”

承乾伸手摩挲了一下眼角的泪,痛恨的望着牢房屋顶。

“所以,你一直想杀了三哥,三哥遭遇的几次暗杀,是你派人做的吧!暗地里破坏三哥的那口大缸,也是你做的!”我愤愤的问。

承乾缓过神,他睁大眼睛问:“那口缸是我派人破坏的,是我做的我承认,不是我做的,事到如今,我还有何顾虑的!你真的以为是我派人暗杀的吴王吗?”

我慌了,因为我相信此时的承乾没有说谎的理由,一直被认定的判断,被突然的推翻,我的脑袋像承受了一个闷雷,空空的。

“那么,是谁?”我惶惶的问。

承乾摇头,他似乎平静下来,意味深长的回答:“我也想知道是谁?”他悲哀的笑着,“哈哈,在这地方呆了几天,想通了好些事,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李恪也没占什么便宜!本来想与你算一算称心的账,扯远了!”

说起称心,他的确是我与承乾矛盾的关键点。

我冷言:“没想到,大哥是个痴情的主,可惜,位置摆错了!”

承乾的眼中流出感伤:“当初,十七妹将称心送给我,是为了辩机吧!”

我的心一震,的确是!我质问:“这也是大哥挟持辩机的原因吗?”

承乾默然,冷哼一声,抬头看着我说:“你杀了我最爱的人,我就不能杀了你最爱的人吗!自从我看出你对辩机有情后,我就计划着让你尝一尝失去爱人的滋味。”他冷笑着,“哈哈哈,这滋味怎么样呢?”

承乾是眼见着辩机中了箭的,他或许还不知道辩机活了下来。

我沉思片刻问:“所以,那日的暗箭,是你派人放的?”

承乾停止了笑声:“我要当着你的面杀了辩机,让你痛不欲生。可还未等我动手,那辩机就被杀了,十七妹,看来你得罪的不止我一个啊!”

是谁?是谁放的暗箭呢?我转着脑袋思考着。

“父皇要我何时上路?”承乾一副落寞、绝望的神色。

“他不会杀你!但也不会原谅你!”我望着他回答。

承乾激动了,他紧紧抓着栅栏不停的问:“什么!父皇不杀我?”

我没有心思回答,而是默默的转身离开,一旁的承乾呼喊着:“十七妹,你回来!父皇真的不杀我吗!”

承乾的呼唤渐渐模糊,我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出了掖庭狱,太多的疑问在脑海里盘旋。

正值正午时分,阳光毒辣的射在脸上,瞬间有了刺痛感。

然而,眼前的一幕比毒辣的阳光更加刺眼,烈日炎炎,由于没有任何遮阳之物,辩机站在掖庭宫外面,死死的等候着我,脸上红通通一片,额上已冒出了汗渍。

我的心一阵生疼,我知道,他不放心我,就这么苦等着。

我走上前心疼的擦掉额上的汗,嗔怪着:“大日头的,你还带着伤,哪能这么暴晒!”

辩机对我笑笑,他不答反问:“承乾与你说了什么?让你这么分神。”

我拉起他向林荫处走,学着他沉默着不答,这是一段属于我们自己的时间,坐于林荫的石阶上,我讲着我的心事,辩机认真的聆听。

对于那些极端的想法,辩机总能用自己的方式将我拉回,这个没有任何权利的男人,始终是我精神的全部依靠。

回头想想,若是没有他,我该如何与之格格不入的大唐相处。

情在深时,我们总不自主的产生身体的碰撞,热烈的吻着彼此,他的怀抱始终是我最留恋的地方,辩机总是那么温暖、平静。

这次辩机却异常的叹了句:“高阳,以后你在房家的日子更加艰难了。”

我埋在他的怀里不肯出来,这阵子流言蜚语满地飘,长孙澹再也不能作为我与辩机的挡箭牌。

“我只担心你!”我说。

这些年里,我与辩机之间,甚至产生了亲情,我们总是只为对方着想,也正因为这样,我对以后的日子,更加的顾虑。

作者有话要说:

每一件事,都会影响着两人的感情,接下来感情进入哪个阶段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