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1/1)

回到王府时, 已是傍晚时分, 苏惟亲自搀着林小千下了马车,然而一路走进内宅, 一个比一个脸色阴沉, 一个比一个沉默寡言。

率领一众下人迎接的文秋和杨公公,看着这情形, 都是一头雾水,明明出门时两个人甜甜蜜蜜兴高采烈的, 怎么一回来就是一副风雨欲来的架势。

两个人你来我往互使了几个眼色, 杨公公紧走两步,跟上苏惟,继而谄笑着说:“王爷,王妃既然身子无碍, 左右今天无事, 家中戏班子许久没有开嗓唱戏了,不如今天点出戏, 听听孩子们可有进益?”

文秋也紧跟着附和:“对啊, 眼看快入伏了, 每天这热气蒸腾的, 谁都是热得睡不着, 晚上不如一起乐呵乐呵。”

林小千满腹疑惑心事重重的,只等着苏惟给她答疑解惑,哪还有心思吃喝玩乐,直接摆手说:“今天就算了吧, 之前长公主的纳凉宴已闹过一场,在家我们还是清静一会儿吧。”

正大步流星向前走的苏惟忽然停住脚步,后面呼啦啦一路小跑跟着的太监丫鬟不提防一个急刹车,几乎来了个连环撞。

“去,喊戏班子上台,再去烤一只坑羊。”苏惟面无表情地吩咐。

杨公公和文秋连声应下,兴高采烈地领着太监丫鬟下去了。

林小千一脸不可思议地盯着苏惟:刚听说别人家有丧事,我们这样招摇地纵情享乐,合适吗?

苏惟回给她一个淡定眼神:就是要招摇,给所有人看见才好。

林小千满肚子的疑问:你在打什么主意?到现在了还不把一切都告诉我吗?

苏惟还是没有说话,低头牵起她的手,顺势展开手掌,把她的小手紧紧包裹在手心里。

一个轻轻的动作,林小千却觉得自己的手像是开了阀门,汩汩流动进来的,是温暖安定的气息,她躁动无措的一颗心也慢慢恢复了平静。

苏惟就这样牵着她的手,一路把她领到了府中的戏台振玉阁。

显然戏班子早有准备,两人刚进了观戏楼坐下不久,杨公公就来问两人要看哪一出。林小千看了看苏惟,随意点了一出热闹的新戏。

等文秋送来茶盏糕团,林小千直接吩咐了今晚不用伺候,让她和杨公公只管带着下人们自在消遣。

见苏惟和林小千虽然还是脸色不善,但又恢复了亲亲密密的样子,文秋吊着的一颗心也落了下来,满面笑容地答应着下了观戏楼。

台上哇哇呀呀唱个不停,又是翻筋斗又是打打闹闹,看台下小丫鬟小太监们得了令,都放开了心思玩乐,个个看戏看得目不转睛,时不时地还喝彩嬉笑两声。

林小千心不在焉地瞥了几眼,心思全在旁边的苏惟身上。他眉头微蹙,嘴唇紧闭,正在打量整个振玉阁。

忽然苏惟一个转头,正碰上林小千注视的目光。林小千也不躲避,压低声音直接把话问了出来:“王爷,异香女子的事……”

苏惟把眼神转回到对面的戏台上,人却凑得更近,半倚在林小千肩膀,仿佛耳语一样低声说:“我说,你只管听。”

观戏楼下,文秋和杨公公偶尔回头看一眼,见两个人头碰头肩碰肩,倚靠在一起不停窃窃私语,心里愈加高兴,很快放心地和其他丫鬟太监闹到了一处。

外面的喧闹嘈杂,欢声笑语,林小千一概都听不到了。她全副心神都集中在苏惟低沉的声音上。

“其实,我最早听到异香女子的传说,是在四年前。”他说。

那时,皇上突发重病,在早朝时晕倒在地,苏惟临危受命,第一次帮皇上协理朝政。资历尚浅的他处理大小政事时,常有左右为难定夺不下的状况,多亏太傅杨旭几次为他指点迷津。

苏惟因此诚心礼敬杨旭,一心奉他为师。然而不久后,杨太傅忽然上书,自称年事已高,要告老还乡。苏惟与皇上几次召见,多方挽留,也没能打消杨太傅的念头。

杨太傅出京那一日,苏惟亲自去送别。见老人只骑着一头毛驴孤身回乡,苏惟也撇下一众随从,送他一路出了城门。

临别时,杨太傅见左右无人,悄悄向他提起,如今朝廷官员中口耳相传一则传言,说体有异香的女子,与禄星渊源颇深,得异香女子,便能官运亨通。

苏惟向来不信鬼神之说,听了杨太傅的话,不过笑笑当做耳旁风而已。可他没想到,很快,吏部郎中因买卖官职被革职查办。因为此人是他一手举荐的,苏惟又气又恨,亲自过堂审问,没想到这人竟然直接交代,说自己收受钱财,是为了重金为聘,迎娶一位体有异香的女子。

这人一番说辞比杨太傅的转述更加神乎其神,说什么得禄星庇佑,不但官运亨通,还会长命百岁,听得苏惟是大惊失色。他不信什么禄星之说,反而担心是背后有人借机兴风作浪,危害朝廷。故而他差人快马加鞭去请杨太傅出山,要详查此事。

没想到,得来的竟是杨太傅不幸遇害的消息。老人归家不过月余,便遇上窃贼入室偷盗,那窃贼丝毫没有怜悯之心,一刀捅进了老人胸口,害得他当场不治而亡。

林小千从他一开口,就听得心惊肉跳,等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惊叹一句:“怎么这样巧?”

“不错。”苏惟声音压得更低,“我当时就起了疑心,从此开始留意各级官员的行踪言论,同时命人收集异香女子的消息。”

“你查到了什么?”

苏惟回答的声音满是沮丧:“一无所获。”

他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我明明知道很多表面一本正经的大小官吏,都受了那传言或多或少的诱惑,却完全查不出那些官油子是如何交接消息,如何散布传言,又是如何结党行动的。”

不知道是因为愤怒还是挫败,林小千察觉到他的身体在微微颤抖。她伸手揽住苏惟的肩膀,轻声安慰他说:“只要是人在捣鬼,哪怕他藏得再深,策划再精密,也会有露出破绽的那一天。”

苏惟叹一口气:“我也是这样想的,所以故意散布消息,说体有异香,是不祥之兆,试图搅乱浑水,引出对方的动作,可没想到……”

“先前危言耸听吓唬我的,原来是你!”林小千不满地轻拍他一下。

苏惟抓住她的手,郑重其事地说:“不,不是吓唬你。这消息流传出去后,我之前打听到的两位异香女子,一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一个暴尸荒野面目全非,她家人凭借她身上的胎记才认出人来。”

林小千一下子惊得目瞪口呆:“真,真的?那花魁也是……”

苏惟点了点头,又叹气道:“恐怕凶多吉少了。她是我听说的第三位异香女子,此前我几次去找她,询问她清叶阁常客的姓名身份,可她守口如瓶,一字也不肯透露。我多方打探,听说广文侯小公子被她迷得神魂颠倒,便安排人隐晦地提点了广文侯,想救那小公子脱离这个迷局。后来左朗为花魁赎身,我以为她能因此保住性命,没想到他们三人……”

林小千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原来不祥之兆,招来灾祸,都是真的。她也好,罗楚凝也好,都已经是别人觊觎的一块肥肉了。

苏惟扫了一眼热热闹闹的戏台,继而反手把她揽在怀里,说:“所以我才阻拦你去探听此事。你本就天生异香,先前你爱熏香和鲜花浴,倒正好遮掩了这一点。现在你转了性子,我又一时疏忽,竟然叫外人知晓了这一点……”

他越说越懊恼,说到最后一巴掌狠狠地拍在了桌子上。

时不时留心观戏楼动静的文秋,正好一眼看见,以为两人又吵闹起来,忙不迭地就往楼上跑。林小千起身拦住她,好声好气解释了几句,才把人又劝了下去。

坐回苏惟身边,林小千又低声问道:“所以,晋王也好,侯爷世子也好,他们都是听信了传言,才故意来接近我的?他们,是存了害我的心思?”

苏惟冷哼一声:“不管是听信了传言,还是别有居心,敢对我的人动心思,他们有一个算一个,我都不会放过的。”

林小千脑子里却忽然啪的一声,原来断线的几条思路一下子连了起来,她紧盯住苏惟,忐忑不安地问道:“四年前,你就知道这些传言了。那,那你娶我,是……”

苏惟整个人就是一怔,他随后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正要说话,就被外面一阵呼喊声打断了。两个人齐齐站起来一望,原来是坑羊烤好了,厨工们吭哧吭哧把整只羊直接运到了戏台前。

浓郁肉香顿时弥漫开来,下头的丫鬟太监们听戏听得正兴奋,这时见了羊肉更是开水一样沸腾起来,吵吵嚷嚷的,几乎盖过了台上戏子们的声音。

杨公公满脸兴奋地上来报信,苏惟只淡淡吩咐了一句:“切几块羊肩肉过来,剩下的你们分吃了吧。”

厨工们几刀下去,便片下羊肩肉,细细切好,杨公公和文秋亲自送上了观戏楼。

羊肉在地炉中烤得是肉香四溢,外酥里嫩,两个人随意吃了几块,却都吃得心不在焉。

尤其林小千,她实在是想知道苏惟娶齐王妃的原因,是因为青梅竹马男情女愿,还是因为异香女子的诡异传言。如果是因为传言的话,那不是说明苏惟对原来的齐王妃……

她放下筷子,刚想继续追问,苏惟已经另起了话题。

就听他沮丧地说:“你不知道,异香女子的事越来越诡异,我也越来越焦躁。每日早朝,众多官员站在我面前,我却不知道有谁可信,有谁能信,只能大事小情尽量亲力亲为。”

所以,你才得了一个把持朝政专断独行的名声,林小千瞬间有些同情苏惟。他们两个真的是同命相怜,幕后黑手翻云覆雨,把他们两个推上了反派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