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1/1)

观音菩萨救世主没有感应到林小千发自内心的呐喊, 她一边收拾汤碗勺子, 一边继续下猛药:“王爷不在身边,王妃一个人睡得总是不踏实呢。”

听到这句话, 苏惟终于收起笑容严肃起来, 眼睛盯着林小千,哦了一声, 尾音拖得极其漫长。

林小千觉察到他暧昧的视线,更觉得身上是火上浇油, 从里到外都烧得噼里啪啦直冒烟。

她不敢和苏惟对视, 只知道埋怨文秋:“王爷面前,怎么这样多嘴多舌,收拾好快下去吧。”

文秋却背着苏惟挤眉弄眼朝她递个眼色,用口型默默地说:“王妃放心。”

读出她的口型, 林小千几乎要气背过去:放什么心?我们关系都快乱成一团麻了, 哪能就这么糊里糊涂的睡一起去?

面上她却不敢表露半分,努力用最平静的语言对苏惟说:“文女史的脾性你还不知道吗?一点小事就到处吵嚷, 总是大惊小怪的。”说话时半垂着头, 一眼也不敢看苏惟。

苏惟没有接她的话茬, 反而直接问文秋:“睡不踏实?”

林小千赶紧偷偷冲文秋摆手使眼色, 文秋故意忽略过去, 回答说:“前一晚王妃睡下去没多久,一会儿胡乱惊叫,一会儿嘟嘟囔囔说话,我过去看了两三次, 人也没醒,不知道是做了什么噩梦。”

文秋话一说完,不禁苏惟陷入了沉思,林小千也愣了,她完全不知道自己夜里还闹了这么一出。

苏惟想了一会儿,才对文秋说:“知道了。”继而眼神深沉地看着林小千,问她:“今晚就一起歇在凉屋,如何?”语气却极其强硬,丝毫不容拒绝。

林小千还想挣扎,她顺着文秋的话编了个理由:“我不过是做噩梦而已,哪用人专门陪着?王爷劳累一天了,该清净清净,好生歇息才是。”

苏惟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你这是心病,只有我会医。”

“对,对,正是心病,还须王爷来医。”文秋激动地点头。

琢磨一遍苏惟这句话,林小千明白了苏惟的意思,估计是以为她听说异香女子的诡异传言后,被吓得做了噩梦。

林小千心里长叹一口气:传言可怕,你和我在书里注定的结局也很可怕,但在此之外,我还有更怕的事情。

她低着头,还在独自伤感,忽然觉得眼前一暗,抬头一瞧,是苏惟站到了她的面前。

一摆手,挥退文秋,苏惟柔声说:“你在害怕什么?我们是名正言顺的夫妻。”

林小千答不出来,齐王齐王妃同床共枕,名正言顺,理所应当。

苏惟伸手把她拉了起来,牵着她一步一步向凉屋走去。林小千反应过来后,几次尝试挣脱,又是拽,又是拉,结果还是被苏惟一只大手紧紧握在手心里。

凉屋就在眼前,她始终挣扎不开,越走越脚步虚浮精神恍惚,慢慢地,整个人的意识好像脱离了身体,漂浮在了半空中,冷眼看着两个人并肩而行,手牵着手,路上不停有丫鬟太监此起彼伏地喊着王爷王妃。

花-径长廊间,一对璧人携手同行,是齐王,齐王妃,还是齐王,林小千?她自己也有点糊涂了。

走进了凉屋,苏惟愣了一下,忽然说:“你用心了。”

几个字惊醒了浑浑噩噩的林小千。她环视一圈,屋里的一应用品都是成双成对的,衣架上搭着一男一女两件家常衣服,床边小方桌上摆着两件月白色中衣,连床上的薄纱被都是五色鸳鸯水中戏莲的花样。

林小千承认真的用心了,可惜用心的不是她,是月老再世媒婆托生的文秋。而她,更慌张了。

苏惟放开她的手,走到桌子旁,自己倒了杯茶,背对着林小千慢慢喝了起来。林小千磨磨蹭蹭地,一点点蹭到窗边,端端正正地坐在了绣墩上。

她心里想:不管使出什么法子,今晚一定要糊弄过去。穿书前,她看过娱乐圈里太多不明不白不清不楚的男女关系,最后大多是害人害己不得善果,林小千不想自己也落到那一步境地。

时间一点点流逝,两个人许久都没有声音,只有屋外间或传来水车哗啦一声响。

终于苏惟喝完了茶,茶盏落在桌面上,轻轻咣了一声。窗边如坐针毡的林小千不提防吃了一惊,看向茶盏时,不经意地和苏惟对视了一眼,赶紧又挪开视线。

她僵硬地坐在绣墩上,苏惟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林小千还是一动不动。

苏惟收回眼神,慢慢走到了衣架边,窸窸窣窣不知道在干什么。

林小千听见动静,悄悄瞥了他一眼。没想到正正看见他纤长有力的手指一按一压,解开了腰上的玉带扣。她赶紧捂上眼睛,整个人转身趴在了窗子上。

过了一会儿,苏惟低沉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你要在这里坐一夜吗?”

林小千没有回头,故作惊喜地指着窗外说:“你看,今夜月淡云疏,从这窗子看出去,银河灿烂光华,像是梦幻中的长河,没想到这凉屋是赏星光的好地方。”

“星光?”苏惟向前探头看了看,又说,“果然好星光。”

稍后就听咚一声,林小千回头一看,换了一身家常服的苏惟,又搬来一个绣墩,在她身后侧坐了下来。

两个人胳膊挨着胳膊,前胸擦着后背,林小千觉得自己像踏进陷阱的小动物,被滚烫的热源完全圈了起来。

她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好像要临兵列阵,抵御热源的侵入。然而热源苏惟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只在她耳边轻轻地说:“我们从没有这样一起闲坐过。”

紧张的林小千心跳停了一拍,随即又加速砰砰砰砰跳了起来。

他是什么意思?我们两个的,第一次?

还没等她的心跳平静下来,苏惟又叹息一样地说:“世上若只有这宁静长夜该多好?我们……”

林小千支着耳朵,等他的下半句话。然而她挺得脖子都酸了,苏惟还是没有再开口。

她犹豫着要不要追问一句,刚微微偏头,苏惟的脑袋擦着她的脸颊就倒了下来,正正压在她的肩膀上。

林小千先是吓了一跳,等仔细一看,他眼睛紧闭,呼吸深长均匀,应该是睡着了。

这人是真的累了。林小千心里想。她掐指算了算近来苏惟的作息,除了昨天好好睡了一觉,他十天里有六七天都忙得几乎深夜才到家,第二天凌晨又爬起来风雨无阻地上朝,更别提之前自己还拉着他彻夜长谈。

单说今天,午间来报信的太监说,他出城进山拜访要人,来回骑马也要三个时辰。林小千本来都算计好了,在汤菜凉透的饭桌边,等上他半宿好博取同情。没想到苏惟竟然真的赶在晚饭时回了家,肯定是一路往返都快马加鞭,没有停歇过。所以现在人一放松,就这样睡着了。

睡着的苏惟,面容线条的凌厉,拒人千里的寒气似乎都不见了,而微微嘟起的嘴巴,过长的睫毛,让他显得有点孩子气。林小千越想心里越羞愧,越看心里越柔软,设下的重重心防又一点点地开始坍塌。

凉屋内外万籁俱寂,她仿佛能听见苏惟的心脏在缓慢有力地跳动着。一下,又一下,数着苏惟的心跳,她也慢慢闭上了眼睛。

迷迷糊糊再醒过来时,林小千一个人躺在床上,右肩酸痛得几乎抬不起来。看见不远处站着一个身影,她顺嘴喊了一句:“文秋,扶我起来。”

“怎么了?”那个影子转过身来,竟然是已经梳洗完毕的苏惟。

看清他的模样,林小千先是一个激灵,又使劲揉揉眼睛,眼前人还是苏惟的样子。

苏惟走了过来,慢慢坐在床边,轻声又问:“可是昨晚在窗边吹久了凉风,染上了寒气?”

林小千终于清醒了,想起昨夜两个人在窗边相互依偎的样子,脸一红,把自己卷进了薄纱被中,声音闷闷地说:“没事,我只是叫顺了嘴。王爷为何还不去上朝?”

苏惟被她的样子逗乐了,把薄纱被扯下一截,露出她的脸来,笑着说:“今天休沐日,我们要去皇姐的纳凉宴。”

林小千一下子坐了起来,着急地向窗外张望:“什么时辰了?”猛地发觉薄纱被又掉下来一大片,她赶紧下意识地捂住自己前胸。

苏惟哈哈大笑起来,她一低头,才发现自己还穿着昨天的衣服。

场面有点尴尬,林小千想。她眼珠一转,立刻自嘲地说:“我真是糊涂了,怎么穿着衣服就睡了?”

苏惟笑得更忘形了:“这是怪我没给你换衣服?”

林小千又闹了个大红脸,一句话也不再搭理苏惟,自己下了床,喊文秋过来伺候洗漱。

直到坐进马车里,林小千还是鼓着脸颊不肯说话。苏惟昨晚大概补足了觉,一路上神采奕奕,一会儿指给她看街上的奇异风景,一会儿又说起往年纳凉宴的稀罕事,和过去只知道冷着脸闭目养神的那个苏惟相比,简直是判若两人。

在先前的来信中,长公主说,纳凉宴设在一处叫做涟漪精舍的别院中。到了地方,一下马车,就见整座宅院一半都架在泷水之上,怪不得起了个涟漪精舍的名字。

苏惟显然对这里极为熟悉,刚过了二门,就拉着她不走中堂,非要往侧院拐,嘴里说着:“这里养了数千尾金鳞红鱼,值得一看。”

林小千被他聒噪了一路,不禁有些不耐烦,一甩袖子,生气地说:“你怎么这样啰嗦。”

苏惟还没回话,身后先传来一个女子不屑的声音:“不成体统!”

林小千一听那声音,心头的怒火蹭一下烧了起来,转头一看,果然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蒋雁辰。

她正想一句顶回去,什么时候闺阁千金能教训外人体统不体统?苏惟脸先黑了。

他厉声喝问:“什么体统?”语气是十足的冰冷。

蒋为辰先反应过来,嘻嘻笑着说:“是我们不知体统,见了王爷王妃,不知道先请安问好,表弟表弟妹莫怪。”说完立刻拱手施礼。

蒋雁辰乜斜了一眼林小千后,才跟着蒋为辰微微欠身行了一礼。她身子一低,林小千才看见,后面还有一个锦衣女子,隐藏在蒋雁辰的影子中,也跟着道了个万福。

林小千微微点了点头,苏惟却只是冷冰冰地站着,一点回礼的意思也没有。

蒋为辰却丝毫不以为忤,还主动表弟来表弟去的话家常,蒋雁辰脸涨得通红,硬拉着他走了。他们身后的女子也快步跟了上去。经过林小千时,女子微微抬头扫了她一眼。

林小千一下子呆住了,她闻到了一股香气,非常熟悉。

以为她是被蒋雁辰的出口不逊气到了,苏惟恨恨地说:“蒋为辰这厮,自己妹子都教不好,还领出来丢人现眼。”

林小千听见,瞪了他一眼:“她不是你表妹吗?不如你去教教?”

一句话堵得苏惟哑口无言。他咬牙切齿了一会儿,脸上阴转晴,晴转阴,变换了几次,才生吞下这口气,拉着她去看金鳞红鱼。

不多会儿,长公主专门差人来请,说是请王爷王妃过去,一起喝茶钓鱼。

茶席设在最宽阔轩昂的水阁中,此刻已差不多坐满了人,两个人一进去,所有目光齐刷刷都射了过来。

苏惟不以为意,拉着林小千一路走过去,坐在了长公主的左手边。长公主右手边竟然又是蒋家兄妹,尤其蒋雁辰,紧紧挨着长公主,大表姐长大表姐短的,亲热地叫个不停。

林小千懒得理蒋家人,眼神扫视一圈,没看见林皇后的身影,长公主看出她的心思,凑到她耳边轻声说:“我那个皇帝弟弟和你家的一个样,离了媳妇一时半刻都舍不得,皇后娘娘还得过一会儿到。”

两个人亲亲密密地咬了一阵耳朵,在场的不少人看在眼里,心中都泛起了一丝异样的心思:以往长公主嚣张跋扈,齐王妃肆意妄为,两人几次当众吵闹得不欢而散,现在是怎么了,竟然好得像是亲姐妹一样?

蒋雁辰更是看得清清楚楚,自己陪笑哄了半天的大表姐,一见林小千就完全把她丢在一边。

两人笑得越亲密,她越恨得牙根痒痒,差点一下子捏碎了手里的绿豆糕。